《镇魂歌》闲鸟

3、第三章

　　络利第二次醒来是被劲风刮醒的，它警觉地睁开眼睛，领头的黑龙的翅膀正扫过它的头顶。它不满地喊道：“嘿！”

　　“络利！你在这里睡懒觉吗？人类没叫你帮忙吗？”第二只经过它身边的黑龙冲它喊道。

　　“出了什么事情？又有战争了吗？”络利注意到了它们脚上抓住的巨石，它站起身来。

　　“不知道，”陆续经过的黑龙回答道，“人类只请求我们帮忙搬运这些石头。”

　　“在对面山头上搬的吗？”出于任务的本能，络利也迅速追上来。

　　“不，四面八方！”领头的黑龙已经返回来，它催促道，“快点，伙计们。”

　　黑龙们在皇宫后山的山头停了下来，漫山遍野都是黑龙搬来的石头。它们小心翼翼地拨弄着脚下的石头，摇摇摆摆地收拢翅膀。当络利赶到时，眼前的情景使它大为不解。默多士兵将俘虏们赶到一条已经废弃很久的大运河的河床里。俘虏们没有看见黑龙群，显然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不安地用含糊而粗简的塞横拉语言低声交谈着，偶尔一两句高声抗议，但立即被守在河床边的卫兵们的长鞭打压了下去。

　　“您确定要这么做吗？西撒殿下！”莱昂忍不住再次确认。

　　西撒静默了半晌，然后缓缓点下头。莱昂也缓缓点点头道：“我明白了。”随即抽出配剑，直直地指向猩红的夜空。黑龙们立即尖啸起来，纷纷抓起脚下的巨石飞向河床。

　　听到这种熟悉的曾经令他们魂飞魄散的声音，先前不明就里的俘虏们顿时醒悟过来，他们开始哭嚎着试图爬出高高的河床，但是无济于事。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早已经在战争中失去了反抗能力，别说跑，许多人连站起来都有困难。不断有人被巨石砸中，而他们倒下去还来不及爬起来，就被其他逃命的人踩在脚下，并且清晰地听到自己骨头断裂的“卡嚓”脆响；然而这些踩在尸体上希望逃出河床的伤兵也不是幸存者，他们接着被新一轮的投石砸中，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震荡着整个山城。开闸的洪水几分钟后迅猛地淹过来，俘虏们绝望的哀嚎也渐渐变成溺水的微弱哭喊，黑龙们还在不知疲倦地往河中投石，激起的巨大水花顺带着将河水里的残肢扔上岸来，也有幸运的活着的人被抛上河岸，但是他们也没有幸运很久，士兵们纷纷集拢来用刀剑枪矛将其狠狠扎死重又投回运河。几个小时后，河水完全变成了暗红的血水，人类的和兽人浓烈而恶臭的血腥味混着陈年水库积水的水草臭味致使陆地上的默多士兵几乎都纷纷远离河岸跑出老远呕吐。一名兽人被水花抛在离西撒不远的巨石柱上，摔得血肉模糊。

　　莱昂一阵头晕，忍不住跑到一旁干呕。即使是久经沙场的西撒，也不由得抄起斗篷掩住口鼻。

　　垂死的兽人突然挣扎着纵身跳起来用力抓住西撒的剑柄，它的脸甚为可怖：整个脸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脑浆血肉糊了一脸，一只眼珠吊在眼眶外，直勾勾地瞪着西撒。西撒大惊，用力甩开兽人，不料连剑一起失了。兽人狠狠地将剑攥在手里，怒吼着嘲西撒砍来！莱昂惊呼一声，还没等西撒有所举动，兽人却远离了地面！

　　西撒缓过神来，被抢去的剑自兽人手中掉落在他面前。他抬头看去，兽人的上半身正被咬在一张巨嘴里。

　　“络利！”

　　络利吐掉口中的残体，恭顺地像臣服于克劳德一样将头贴在西撒身前的地面上。“从今天起，我愿听从您的命令！您竟然能在一夜之间处决两万俘虏！我不得不承认您的确是强者！”

　　“……你在讽刺我吗？”西撒苦笑道。

　　“不，但是您使我害怕！”络利毫不掩饰。

　　西撒默默地点点头，弯腰捡起佩剑，腿脚沉重地跨上黑龙的背，疲惫地向莱昂挥了挥手：“我回神殿了，克劳德估计已经醒过来了。”

　　“我去向他解释吧，也许这样他容易接受一点——”

　　“还是我自己去。”西撒摆摆手道，“这件事情始终得由我自己去面对的。”络利双脚用力一蹬，飞离了地面。

　　莱昂扶住石柱，若有所思地仰头望向东方正渐渐发亮的一块天空。

　　* * * *

　　“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西撒！！”克劳德简直怒不可遏，他用力捶着祭司神殿里十分防盗的厚重的门，再次对自己当初听从西撒的建议只学习神圣魔法这一举动后悔。可恶的西撒居然在饮水里加了安眠药物，让他一觉竟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这个时候即使换成学堂里那些初学黑暗魔法的少年，也能轻而易举地破坏掉这该死的破门了！可恶！”

　　克劳德3岁时被送去祭司神殿，老国王的意思是想让他学习综合魔法，几乎所有人都认定这个聪明乖巧的小孩子能继承道格拉斯的衣钵，成为新一代的贤者。当时才7岁的西撒坚决不同意，他郑重地对克劳德说：“你只要学习好神圣魔法，好好地保护我们养的小动物就行了，你，由我来保护！”或许是被西撒从未有过的像大人一样严肃的表情所打动，自己竟然也就可笑地听从了西撒的建议。三年前去雪地橡树林考试，因为能通过考验才能算得上是一名真正意义上的法师，和他一组就是一名修习黑魔法的年轻法师。途中遇上了暴风雪，两人躲在山洞里点燃篝火过夜，那是克劳德生平第一次看见火焰竟然能从手心里燃起，他惊叹黑魔法竟然如此之绚丽，心里痒痒得不得了。所以他从此开始羡慕，加上西撒的“专横”，客观上促使了他一再加强自己要学习黑魔法的念头。

　　可是克劳德并不知道黑魔法究竟有多大的破坏力，他只是凭想象能放一把大火就可以将这间该死的房间烧个精光。但要知道祭司神殿可是存放国家最贵重物品的重要地点之一，历代顶级法师不断在其坚固的基础上再加强防御，别说是初修法术的少年，即使是道格拉斯这样万能的贤者，加上默多国所有的法师，也不可能一举带给它致命的打击。

　　克劳德被气昏了头，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在房间里摔东西乱发脾气。房间里的一点点声响都会在空荡的大殿引起嗡嗡不绝的回音。这可苦了守在门外的两名卫兵，虽然得罪和善的克劳德是谁也不想的事情，可是得罪暴躁的西撒却是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们想劝说，又怕被追问，困得半死又吵得要命，只好苦着脸站在门外装聋做哑忍受了一夜这位年轻祭司的噪音折磨。当他们看到西撒乘坐着络利的身影出现时，竟然不约而同地忽略了西撒的表情，同时松了口气。

　　克劳德扔完一屋子的东西后终于平静下来，正坐在床沿上生闷气，忽听门锁“卡嚓”一响，“大英雄还记得我哦？”他累得不行，也懒得抬头看，正因为知道是谁，他才这么高声讥讽道。

　　西撒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简单地说：“克劳德，回家好好陪陪你姐姐吧。”衣襟猛得被揪住，西撒别过头，不看克劳德。

　　“你身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克劳德心中的预感被证实了，“那些俘虏呢？！说啊！！”

　　西撒抓住克劳德的手腕，冷冷道：“克劳德，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要明白战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西撒？”

　　西撒叹口气，语气软下来：“克劳德，默多是个小国，负担不起两万俘虏的开销的，更何况我们损失也不小。”

　　“好的，克劳德，冷静一下，”克劳德挣脱手劝说自己，事到如今，他只能试着保全剩下的人。他无奈地举起手让步，“你告诉我，究竟处决了多少？”

　　“……全部。”西撒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

　　“全部？！”克劳德吃惊地盯着西撒的眼睛，“一夜之间无法处决这么多人的，你在开玩笑！！”

　　“你心里相信，克劳德。”

　　“不可能！！你在开玩笑！！”克劳德一把推开西撒撒腿就往门外跑。

　　络利正蹲在神殿大门前的石基上，忽见一个白色的人影冲出来，看清楚是它最喜欢的法师后，不由得高兴起来，连忙站起身，忽得一下抖开巨大的翅膀。

　　克劳德吓了一大跳，差点本能地结印防御，见是络利，连忙冲它比画：“带我去找俘虏！”

　　“明白了～”络利将头贴地，好让克劳德跳上去。

　　西撒正好跟着追出来：“克劳德！络利，阻止他！”

　　络利转头对克劳德说道：“我应该听从于您呢，还是他？”

　　克劳德一愣，沉下脸道：“如果你听从他，我就把你变成鸽子送去厨房煮掉！”

　　络利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法师，您真幽默。”它转过身，振翅起飞。

　　西撒来不及赶上，只得停下脚步仰头望着黑龙从头顶上飞过。他看见朝阳给克劳德全身打了一圈金光，仿佛神殿里壁画上那崇高的圣者，而这位圣者因为心急要去挽救俘虏的生命，居然连眼角的余光都不给他！西撒冲着身后的士兵狂喊：“立刻去给我牵一匹空马来！！”吓得正寻思着怎么好好补眠的两名卫兵一激灵，差点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