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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   一片漆黑。瓶娘感到脸颊上有什么绵软微痒的东西。她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白地黑斑的纹路。她意识到,自己的脸颊就贴在一张虎皮上。
      她想要坐起来。身上并未被绑缚,但只是稍稍一动,就让她感到吃力和疼痛。她往嵌着彩色颇黎的窗外看去,一片漆黑。珐琅的油灯将室内照得通明如昼。门,不用试,便知道是紧锁着的。
      这时,她可以看清这屋子的全貌。很小的一间房屋,布置却极为奢侈繁复。墙壁与地面都被兽皮包裹着。架子上各式玉器与陶瓷琳琅满目。
      靠墙处陈设了一块圆形大石,直径约莫三尺,光滑如镜,天然的纹理酷似山峰与晓月。而就在它的正上方挂着一整个雄性麋鹿的头骨,树枝般的鹿角仿佛还在向天空伸展着。一个雅致古朴,一个粗犷狂野,本来都是很昂贵的东西,摆在一起却非常滑稽。
      看来这里大概是赵王府里。
      瓶娘觉得自己喉咙也干渴得要冒烟。她看见不远的梨木几案上面正摆着一套波斯款式的银茶具。她将身体挪过去,掂起茶壶,里面是满的。她颤抖着手为自己倒了一杯,抓过来,一饮而尽。
      这个味道……
      她连忙把喝下去的东西呕了出来,但是,残留在嗓子里的液体仍然火焰一般灼烧着。气味沿着喉咙逆行,爬到了鼻腔里,游走在她的七窍中。
      “咳咳咳……”
      瓶娘咳嗽着,辣得眼泪都出来了。这壶中装的并非茶水,是极烈的烧酒。竟然将烧酒装到茶壶里,除去为了捉弄她,还能有什么用意呢?
      瓶娘连忙伸手用袖子擦着自己的泪水,却猛地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但已经来不及了,袖口已经接触到了右睛。现在她的眼睛也正火一样地灼痛着。
      ——是辣椒。
      看似和平时一样的衣袖,在她昏睡时被涂上了辣椒水。

      在辣椒水的剧烈刺激下,瓶娘的右眼流出更多的泪水来。
      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声音。
      “哈、哈哈……”

      是女人的笑声。瓶娘意识到在这个屋子里还有别人。她环视周围,终于发现,在几案那一边的地面上,斜躺着一个头破血流的女人,不到二十岁的样子。头发与衣衫皆已凌乱,显然受到过极大的侮辱。
      “他喜欢这样折磨人。我也是这样。”女人说着,脸上却是笑容,丝毫不理会将她的脸颊一分为二的,额上半干的血迹。
      “你是谁?”
      那个女人又苦笑一声:
      “知道我是谁,有什么用呢。”
      “那,你的伤是……”
      “是我自己弄的,”女人望向几案的一角,随后脸上现出失望,“被擦掉了啊。没能死成,真是遗憾啊。他们说等到新的人来,我就可以走了。”
      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瓶娘的内心竟然忽然平静了下来。她知道多问也是无益。看着这个女人的脸,她忽然非常想念三秀,不知现在三秀在做什么,一定非常焦灼吧。

      就在瓶娘想着三秀的时候,三秀也记挂着瓶娘。
      父亲去陶府问消息了,直到傍晚也没回来,三秀料到是凶多吉少。到了晚间,父亲先遣了一起来的少年徒弟回来。三秀去开门,见他向自己摇了摇头,便什么都知道了。她默默回到屋中,取出自己藏起来怕瓶娘看见的嫁衣,一股悲哀油然而生。
      黄昏刚过时候,祝双成来陪她说了一次话,又走了。双成非常懊悔自己当场说出银锭上面印花的古怪,好像只要双成没注意到,那个印花就不存在,陶家的二公子也不会遭到危险了。
      这当然是一厢情愿的痴想。三秀知道她是想要安慰自己,却无从安慰,只好归咎自己。双成不知道,这几个时辰过去,三秀反复观照自己的婚约,想了很多事,又似乎什么事都没想,只是发呆,在这想与未想之际,她逐渐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望门寡,无疑是生为女子最可悲的命运。
      而原本已经和富贵人家订了婚,却突然遭遇望门寡,则是身为优伶的可悲命运中尤其可悲的一种。
      但她的反应却是麻木的。她只和那个男子见过一面。在介福班遭遇麻烦的时候,那个英俊沉稳不多话的男子骑着马及时赶来,解了围。若是寻常的女子,恐怕早已为之倾心。然而三秀没有。这大概是大不幸中的大幸。
      而相比失去这个未来的丈夫,瓶娘的被劫才让她痛彻心扉。
      想到瓶娘,三秀不禁双眉紧蹙。她的手紧紧攥紧,指甲几乎要刺透绸缎。
      对三秀而言,婚后的生活一直是镜花水月可望不可即,瓶娘确实真实存在在那儿的,会说话,会笑,带着柔柔的体温与花粉香气。
      她原本以为她们两个的故事要到年前才会终结,不想,却被不花特穆尔狂笑着踩了个粉碎。
      怒火陡然燃起。
      ——瓶娘,我一定救你出来。然后将不花特穆尔撕个粉碎!

      “你有没有姐妹?”那个头破血流的女人忽然向瓶娘发问。
      瓶娘不懂她的用意,怀疑自己听错了。
      “如果你比你姐妹更受宠爱,那就太好了,你马上就能出去了。你父母会把她送到这里,把你换回去,哈、哈。”
      女人平静的叙述忽然转为癫狂的笑声。
      瓶娘心里有些发毛,尝试着往后逃躲,却被女人抓住了手腕。
      “我妹妹长得比我漂亮吗?比我温顺吗?小王爷说,他爱我比爱她多一倍,所以要用多一倍的爱来爱我。可是,那两个老东西,呸!”
      女人的一口黄痰险些飞到瓶娘的脸上。瓶娘害怕极了,尝试着挣脱女人的手。女人本来就有些虚弱,故而抓得也不是很牢。
      “哎,你不要逃,不要逃啊。”
      女人站起身来,晃晃悠悠地向瓶娘前进。她受伤的头颅就像没有生命的木偶一样左右摇晃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但是才走了没有几步,木偶断了线,那个女人瘫软下来。
      但那女人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跌倒的疼痛,瘫在地上,自顾自地说着她的故事:
      “同样是女儿,我哪点比她差?为什么要用我换回她?临走的时候还说会想办法赎我出来。结果呢?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女人絮絮叨叨地说,翻来覆去地说。一开始还是在咒骂自己的爹娘,过一会儿,就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来,一点也不嫌口干舌燥。瓶娘见女人似乎有些疯癫,身体又是重伤,知道自己不会被她伤害到,就舒了一口气,找了一张软椅坐下休息。才坐下不久,她就又担心起三秀来。她还不知道自己会受什么苦楚,但是想到如果三秀来救自己,或许这些苦楚就会加在她的身上,就像眼前这个女人经历的那样,如果她的话是真的——这是瓶娘不愿意看到的。
      ——三秀,你千万千万不要来啊。
      就在瓶娘想这些事的时候,身后的门无声地开了,有人走了进来。瓶娘警觉地回过头,却发现进来的不是不花特穆尔,而是之前在酒楼见过的不花的随从吉达。

      屋里的油灯烧尽了,三秀犹自坐在床沿上,两眼凝视着黑暗失眠。床上少了一个人,显得空空荡荡的。而且,不知道会空多久。
      三秀默默坐在黑暗中,让这无尽的黑暗折磨自己。周围明明是一片寂静,却仿佛有无数的噪音正环绕着她,无数只怪鸟的嘴在她的耳边聒噪。
      忽然,她听见开门的声音。——父亲回来了。
      她听见父亲一贯稳重的脚步声,此时也略微显得疲惫。脚步经过自己窗前时停留了一阵子,不一会儿又远了。三秀知道,父亲大概是想和自己说话,看见屋里漆黑,以为她睡了,才没有开口。三秀此时也十分想向父亲问个究竟,但想到父亲今天一定累了,就没有声张。
      父亲走后,屋子又恢复了死寂。三秀又回到了黑暗的噪音与无止境的失眠。
      忽然。
      大概是半个时辰过后吧。三秀听见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是墙头,好像是猫,又比猫的动静大些。
      三秀想要喊,但那声音渐渐朝自己的住所来了。过一会儿便是叩门声。
      是谁?

      瓶娘站起身子,警惕地看着这个蒙古人。吉达左手里捧了一只罐子,随手就搁在了几案上。瓶娘不知他要弄什么名堂,依旧警觉地盯着他。
      吉达并没搭理瓶娘,而是盯着瘫在地上的那个女人,说:“你可以走了。”
      女人冷笑了一声。
      瓶娘这才相信那个女人的话。
      “你不走?”吉达问。
      瓶娘冷冷道:“她受伤了,走不了路。”
      吉达沉默了。他弯下腰去,向女人伸出了手。
      呸。
      那女人往他脸上啐了一口。之后哈哈大笑起来。
      唾沫,沿着吉达左脸的刀疤缓缓滑下。
      吉达没有暴怒。他擦掉那口唾沫,把那个女人打横抱了起来。
      “你这蛮子!假惺惺!”那女人叫了起来,虽然被抱紧了身子,手脚还是在不停地挥舞。吉达却毫不理睬。走到门口的时候,吉达忽然停下了脚步,扭过头看了一眼瓶娘。
      “如果你有话想和亲人说,可以告诉我。”
      “我没有亲人。”瓶娘冷冷答道。
      在那一瞬间,瓶娘看见这个蒙古人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点同情。
      真是假惺惺。瓶娘想。
      蒙古人走了,门又重新在外面上了锁。瓶娘走近几案,打开他留下的罐子。一股牛奶的气味扑面而来。温热新鲜。虽不是清水,但也勉强可以解渴了。
      瓶娘捧起罐子,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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