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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   三秀警觉地提防着门外的来客。
      “三秀,是三秀在里面吗?”
      居然是洵美的声音。三秀心中再无疑惑,走上前去。逋一开门,借着月光,三秀就看见洵美身上的衣服也被树枝刮破了,发髻也歪了,但脸上竟然……带着笑。
      “你这是……进来说罢。”三秀让出一条道,让洵美进了屋,又小心地往门外望了一眼,确定再无别的动静,才放心阖上了门。

      洵美被三秀安置在床边坐下。翻墙的时候,洵美不慎擦伤了身体,三秀便去拿药酒。虽然屋内一片漆黑,但三秀还是按照习惯摸到了。
      “会擦吗?”三秀问。
      “没用过……”
      三秀一面询问着,一面握住洵美的手让她指示伤口的所在。“就在这儿,还有这儿。”洵美说着。三秀便将药酒仔细擦了上去。酒与伤口接触的刹那,洵美因为刺痛不禁发出了呻吟。
      “很快就会好的。”三秀说着站起身要摸回放药酒的柜子。就在这时,她听见洵美向自己发问:
      “我哥哥……是不是出了事?”
      三秀的心中咯噔一声,险些将药瓶跌在地上。

      “我今天回去,正想向我爹夸耀这几天我独力支持你们唱戏赚了多少茶钱,想让他刮目相看。谁知道他脸色一沉,就把我赶了出去,还说这几天不准我出门。过一会儿听说你家大人也来了。今天本来是我二哥回京的日子,所以我想……”
      “想到哪儿去了。哪里有做妹妹的咒自己哥哥的。”
      三秀尽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变得高兴些。她这才知道,洵美直到现在还不知道二哥的死讯。陶家老爷为了不让自己的女儿伤心难过,刻意向她隐瞒下了消息。既然这样,那自己也只好尽力瞒着她了。
      “可是你家的大人在我家聊了那么久!我本来想着他一走,我就翻墙逃走,结果竟然一直说到深夜,我等啊等,几次都差点睡着。我哥一定出事了,是不是?”
      “怎么会呢。这不是你哥快回来了嘛,他们在说婚礼的事情。繁琐得紧。这还算早的。等你成亲,你便知道了。”
      听见洵美“唔”了一声,三秀便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勉强瞒下了。
      “三秀……”洵美的声音细弱下去,竟然有点像在撒娇。
      “嗯?”
      “晚上外面好可怕。你抱抱我好不好?”
      三秀的心中不禁有些哀怜。在她的印象里,陶小姐一贯是仗义疏财,挥金如土的模样。而眼前的事实,清楚地证明了,平日里那个强悍的陶小姐,看似刀枪不入,其实只不过是被金钱与溺爱共同保护着。一旦被大人呵斥,她也和其他的女孩子一样,会想要离家出走,想要撒娇。既然看清这一点,三秀又怎能拒绝她的要求呢。
      三秀答应了,也坐到床边去,在黑暗里轻轻拥抱了一下洵美。屋子里另一个人的体温让三秀一瞬间又思念起了瓶娘。曾几何时,她也这样拥抱着瓶娘。然而现在……
      而三秀怀里的洵美则沉浸在幸福之中。之前被父亲驱赶的不快一扫而空。她不禁又提出了一个更大胆的建议。“三秀……我们到引仙栖凤楼做三日神仙,好不好?”

      三秀的心中一惊。
      她放开了洵美,退后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你累了”,三秀道,“快睡吧。”
      “你不要走啊。我知道你平时还要唱戏赚钱——我可以付你钱,一天一千两,好不好?我怕等我哥哥回来,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啊。”
      洵美的声音很可怜,而三秀听着更是心痛。
      “虽然那时候可以每天和你在一起,但是,哥哥在那里,你这么好看,他一定很喜欢你,我要是和你亲近了,他肯定不高兴……”
      “你别说了!”三秀不忍再听下去,打断了洵美的话。
      洵美的声音戛然而止,显然是受到了惊吓。
      三秀知道,自己的突然打断,显得情绪太反常了。为了掩饰,她连忙安慰洵美道:“说什么傻话。他……他看到我们两个要好,肯定高兴还来不及……”
      洵美又笑了。
      “你是不是脸红了?你看,你说话都害羞了——你真的喜欢我哥。”洵美一本正经。
      三秀不忍再听,但又不得不听下去。陪着洵美笑了两声,她对洵美道:“快睡吧。”
      “我要和你一起睡。”洵美又撒起娇来。
      “太挤了,躺不下。”
      “你……你说我比瓶娘胖!”洵美挥起粉拳,却没有一下打中三秀。
      “快睡觉。”
      三秀摸到被子,将它覆在洵美身上,又为她掖起被角。忽然间,手腕被洵美抓住了。
      “三秀,我好喜欢你。”
      洵美的呼吸声微微有些急促。
      三秀笑笑,把洵美的手拿开,回身到椅子上坐下。
      “我从家里逃出来,没有地方去,不知为什么,就想来找你。我想啊想啊想,还是没找到原因。现在我终于想通了。大概是和你在一起,我才会找到一种感觉。”
      “是……什么样的感觉?”
      “家里人都是宠着我爱着我,给我好多钱。我就喜欢花钱。外面的人看见我肯出钱,就都依赖着我,顺着我高兴。在家里没有这样的感觉,我很开心,但渐渐也烦了。可是你呢,你和他们不一样。”
      “我怎么不一样?你不是也送了我很贵的镯子吗。”
      “不一样。你总是让我帮忙做事情。像那次见达鲁花赤老爷啊,还有,让我说服家里人答应你演戏。”
      三秀细想,自从认识陶洵美以来,似乎真的给她添了好多麻烦。
      洵美接着说了下去:
      “以前,从来没有人让我帮过忙。我一事无成,照样有很多人来夸赞我。可是认识你之后,我做成了好多事。虽然有时候会被家人责备,但是……非常开心。
      “尤其是这一次,我靠着支援你们演戏,也能自己赚钱了——好多盈利!凭着这些钱,还有这次的惊艳,以后我再也不用依靠家人了。我,陶洵美,终于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人了,不再是陶家娇生惯养的小姐。我之前十几年的生命简直是白活了,从现在起才是真的人生。——好快活啊,真的。三秀,你肯定不知道这到底有多快活。这都是拜你所赐。如果没有遇见你,我恐怕还是原来那样浑浑噩噩地活着。
      “你放心,如果你答应和我去引仙栖凤楼,花的钱不是我家里的,是我这次亲自赚来的。等我哥哥回来,我要让他们刮目相看。我要跟我哥哥说:你来晚啦,嫂子已经被我接收啦。嘻嘻。”
      洵美那一本正经的语气让三秀益发心痛。“快睡吧。”她又一次说道。
      洵美不言语了。黑暗里她看不见三秀脸上的表情,只道三秀是因为害羞,于是也不再就这个问题深谈下去。过一会儿,她忽然道:
      “三秀,你还欠我一次堂会。”
      三秀想了想,确实。当初洵美答应协助自己救程笑卿的计划的时候,确实答应过她要在她家里开一次堂会。只是眼下实在不是作乐的时候。于是她答:
      “等以后有机会了,一定给你唱个够。——你想听什么?”
      洵美没有回答。
      她睡着了。
      三秀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一夜。

      翌日清早,林庆福来和自己的女儿说话,推门进来,看见屋内多了个陶小姐,心中不免讶异,不一会儿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洵美满面通红,向林庆福道了早安,便匆匆走出门去,简直和逃跑差不多。三秀连忙追上她,和她说了一些话,这才放心送她出了门。
      林庆福见陶小姐走远了,方道:“不知她还能被家人瞒上多久。”
      三秀也只得叹息一声,和父亲在椅子上坐下。
      林庆福道:“好女儿,为父对不起你。”
      三秀知道父亲指的是什么。倘若当初不和陶家的二公子订立婚约,班里也就不会有机会演《美人瓶》。不演美人瓶,瓶娘也不会遭遇不测。纵使陶家的二公子遭遇祸患死了,三秀也不会因此成了望门寡。
      一切的悲剧,似乎都是自婚约而始。不单父亲这样想,其实三秀自己也曾经这么想过。
      但是三秀不会怪任何人。她向父亲摇摇头:“婚约你也问过我,是我自己亲口答应的,怎会怪您。罪魁祸首是不花特穆尔那个混蛋。我不怕望门寡。倒是一定要把瓶娘救出来——还有,把那家伙绳之以法。”
      林庆福听见女儿这么说,不禁凄然一叹。
      这两件事谈何容易。虽说三秀认了都达鲁花赤老爷做干爹,但是官官尚且相护,何况是小王爷那样尊贵的人。上一次程笑卿的事情也不过是找了几个强盗冒充头领顶罪了事。而且瓶娘的被劫属于王府的丑闻,更不可能公开于天下了。想到这里,这个久经世事的人不禁一叹。
      父亲所叹,三秀心中也明白,只是于心不甘。
      “那,我这桩倒霉婚事,陶家人怎么说呢。”
      “陶老爷说,你正青春年少,又没过门,就只当没有约过婚事,不必为他家儿子守寡了。”
      “那定礼……”
      “定礼陶家说不要了。但我想咱们怎么说也得退还给人家,我让大有把这次《美人瓶》赚的钱拼拼凑凑,兑成宝钞,昨晚带过去了。他们家也正在难处。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三秀知道父亲做得对。“那,瓶娘的事情,你可问了?”
      “说的就是这件事。”父亲道,“这不花特穆尔还真的是劣迹斑斑。我在大都城里打听了一番,竟然打听到了七八户人家。算上那些不肯张扬出来的人,恐怕还有更多。
      “要想让女儿回家,只有三种办法。一种是赎,一种是换,还有一种……是等。”
      “赎的话,总要三五百两银子,只有富贵人家才出得起,普通人家怎么可能一下拿出这么多钱啊。拿不出钱,被迫卖房卖地,倾家荡产。这时小王爷就派人乔装了来买房买地,故意压低价钱,本来能凑够的钱也凑不够了。这就只好借高利贷。借来借去,债主还是赵王府。简直是有意把人往死路上逼啊。
      “赎不起的人家,就只好用下策——换。捡个流□□孩儿,仔细打扮一番,把自己家的女儿换回来。虽说损阴德,但也没有办法。更有被劫走的是嫡出的,就用庶出的女儿换回来的。也有被劫走了姐姐,用妹妹换回来的。结果一家的女孩儿,都被那个畜生给糟蹋了。”
      “太惨了。”
      “换人也是要看小王爷脸色。若是他不答应,换也没用。实在无法的人家就只有等了。等到女孩儿被糟蹋得已经不成人样,那畜生也觉得无趣了,就另寻别的女孩儿,把这一个扔出去。命硬的或许能撑到爬回家,若是时乖命蹇,就……”
      三秀不忍再听,两手捂住了耳朵。林庆福也就不再说下去。“我好恨!我……我好恨哪!”
      三秀说着,泪水便夺眶而出。
      林庆福长叹一声,从袖子里拿出了几张宝钞。
      “瓶娘虽不是我的女儿,也是我们班中的一员。我也想救她出来。——这是咱们班里剩下的银钱,退了陶家的定礼,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三秀数了数,零零碎碎,加起来一共是三百两。
      林庆福又道:“我也后悔,昨晚不该那样急着把定礼退还给陶家。若是算上那些,或许还够。现在这样,只好和小王爷去讲讲条件了。”
      三秀摇摇头:“不怨您。陶家也正在难处。关于赎金,可以和赵王商量吗?小王爷是个畜生,若是和他父亲说,说不定会有转机。”
      “我也想到了。只是他父亲不会汉话,年老昏聩,深居简出,这才由着他儿子胡来的。”
      三秀的心中又浮现一丝阴云。
      父亲又道:“我今日还要到陶府去。这钱,你拿着吧。若是你想去赵王府赎人,千万不要亲自去,可以让大有代你去。若是你被扣在那里,我……”
      “我懂的。”
      父亲点了点头,离开了,留下三秀一人盯着这堆宝钞发愣。她知道以瓶娘的美丽,这些钱是断然是不够的。她打开了妆奁,一层,又是一层,翻到了底层,现出极为精致的一对黄金蝴蝶钗,翅上嵌着黑猫儿眼,仿佛活着一般。
      这是母亲当年从家里私奔出来所戴的东西,听说是传家的宝物。
      若是把这个典当了,父亲是会骂死我的吧。三秀想着,把一对黄金蝴蝶揣到了怀里。
      那个瞬间,她眼前浮现了好多好多的景象。她想起很久以前河畔拾起黄金蝴蝶的梦,想起瓶娘在草丛间凝视的那对蝴蝶,被猫儿惊起,飞到当空不见。这许许多多的往事忽然串成了一线。一切就好像宿命的棋盘早在开局时便布好了伏笔。若是母亲在这里,也一定会原谅自己的吧。

      三秀从屋里走出来,看见槐树底下,大师兄正在和班里的兄弟们辩论。似乎是在讨论该不该赎瓶娘出来。有的人认为即便赎出瓶娘,瓶娘可能也已经毁了,不如就此算了。而大师兄一定要赎出瓶娘,却又拙于言辞,争得面红耳赤。三秀向他招了招手。他跑了过来。三秀把父亲交给自己的那叠宝钞递到了他手里。
      “这些钱是班里的,你还是替班里收好吧。”
      大师兄愕然地看着三秀。
      三秀向他笑笑,然后风也似地跑出了院子。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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