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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   众人听见是赵王府的,心中便先提防了几分。林庆福镇定自若,道:“快快请进。”小二得了吩咐,战战兢兢出门,不一会儿就又引了一个蒙古打扮的男人进来。此人不是赵王,年纪大概只二十岁左右,似是赵王府的仆从,但衣着已是极为华贵,身上还戴着一把精致的佩刀。左脸上却有一道可怕的刀疤,从眉梢一直贯穿到了唇边。倘若没有这道疤,或许称得上英俊。那男人向着林庆福施了一礼,然而那把佩刀和那道刀疤的存在,依旧让人忍不住害怕。
      林庆福连忙还礼。
      那蒙古人用极流离的汉话说道:“我家主人,想向您敬一杯酒。”
      林庆福连称不敢当。“王爷是贵人,小的只是个戏班头头,岂敢岂敢。”
      那蒙古人道:“不是王爷,是小王爷。”
      他说得轻松,屋里的气氛却益发凝重了。老成如林庆福,额上也现出了汗水。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三秀,迟疑片刻,揣测了一下眼下的情势——恐怕是非去不可了。
      三秀见状,连忙代父亲道:“实在是不好意思,家父酒量欠佳,方才已饮了许多,恐怕……”
      那蒙古人还想说什么,只听门帘外忽然远远传来一个高亢的声音,震得门框嗡嗡响:
      “吉达,怎么这么久,是不是言语中冲撞了林老板?”

      这一声,虽是呵斥屋中的这个蒙古人,却对屋里的介福班诸人起了不小的震慑作用。发话的当然是小王爷不花本人。
      那叫吉达的连忙退了出去,用蒙古话应答了几句。看来小王爷的酒桌就在附近。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向众人施了汉礼,道:
      “小王爷就在门口,想和众位相见。他喜欢杂剧已经很久了,非常想见林老板一面。如果林老板身子不便,别的管事的人也行。”
      大师兄一听就急了,立时就要站起身来,却被林庆福制止了。他缓缓站起身来,道:“多有得罪。”那个叫吉达的点了点头,向帘子外面恭恭敬敬地说了句叽里咕噜的蒙古话。
      三秀心知,以父亲的性格,宁可自己吃亏,也断然不肯让爱徒出头,介福班是他的心血所系,倘若大师兄有个三长两短,班子就毁了。她只能为父亲捏一把汗,暗暗祈祷他平安无事。

      帘子被拉开了。不花特穆尔穿着一件金银交错宝蓝色袍子,金属的光泽冷意逼人。众人不敢吱声,只有林庆福一人不停地说得罪得罪。
      不花特穆尔却是哈哈大笑。
      “是我手下人得罪您了,林老板。”
      他的表情此时十分亲善。若不是他为人早已名声在外,只怕此时一定会觉得这小王爷是个丝毫不拿架子的善人了。
      他转身向小二道:“你们这里的酒淡的没味道。吉达,”他又转向自己的手下,“去我的马上,拿些咱们的好酒来。”
      那吉达得令便出去了。在他出去的一刻里,屋子里简直像结了冰。每个人都在猜测他的来意,却都猜测不出。不祥的气息笼罩在整个饭桌上空。
      不一会儿,一个装满酒的酒囊被捧了来。不花特穆尔亲手接过,打开盖子,浓烈的酒香飘满了整个屋子,闻者欲醉。
      不花特穆尔将酒杯推到一边,问小二索了两只大酒盏满上,捧起来,又是哈哈一笑,向林庆福道:“来,我敬您。”
      林庆福不敢再拒绝,接过来慢慢饮了。
      蒙古王府的酒不比寻常。林庆福登时就有些支持不住。不花特穆尔似乎十分满意,也端了一盏自饮。众人都以为只是这样了,谁知不花特穆尔又倒了一碗。林庆福又只得饮了。三秀担忧地望着父亲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十分痛苦,恨不得要站起来顶替父亲,却被父亲一手压住肩膀,强行按回了椅子。
      三秀感到父亲的手正在激烈地颤抖着。
      “林老板,您真是给足在下面子。”不花赞许地拍了拍手,随后转身向手下人道,“快拿备好的东西来。”
      介福班诸人一脸戒备。
      那吉达往屋内众人望了一眼,略微踌躇了一下,但还是出去了。不一会儿,两个蒙古随从鱼贯而入,手里抬了一个沉重的托盘,上面用蓝布盖得严实。吉达一揭开,竟是白花花雪亮亮十锭一百两银子。如此多的银钱,一般人看到难免晃花了眼睛。然而现在如此多的银子只意味着危险。
      不花笑道:“林老板,贵班的《美人瓶》,我一场不落都看了,您恐怕没想到吧?”
      林庆福只能低头道“是、是”。
      不花又道:“那戏,真是天下少有。这些银子,贵班拿去随意花吧。出门左转兑成宝钞也好。——林老板还不快接着。”
      林庆福不敢接。
      不花笑道:“你是怕这银钱来路不正?”
      “岂敢岂敢。”林庆福连忙让几个徒儿接了。
      那不花转过身去,又回头一笑:“我就走了。林老板多保重身体啊。”

      介福班诸人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此时,那不花忽然站住了脚步,停了一停,向几个蒙古人说了句蒙古话。那几个蒙古人应了声,便大步流星向饭桌走去,直奔瓶娘的方向。
      瓶娘尚在茫然失措之中,她微张着嘴,发不出一个声音。等到她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身体已经被死死擒住。
      林庆福震惊地望向不花特穆尔,眼睛里全是怒火。而小王爷只是转过身去,对这幕乱象丝毫不予理睬。
      三秀按耐不住,猛地站起来,甚至激动地碰倒了椅子。“住手!你们这群强盗……”
      她喊了出来,整个人就要扑上去和不花拼命。
      介福班几个男徒弟也要挺身救人,奈何蒙古人身体强壮,无需出手挟持瓶娘离了席。几个男徒弟还要上前,只听得,林庆福大叫一声:“不可!”三秀和其他人只好定住。原来不花特穆尔已经拔出了腰间的佩刀,虽然只是短短一把小刀,锋刃上的寒意已经足以震慑整个屋子。
      那些蒙古人,每一个都是带了刀来的。
      介福班已经完全没有胜算了。

      “三秀……”瓶娘刚要喊叫就被堵住了嘴。
      三秀的胸口撕心裂肺地疼。为什么,为什么没能拉住她?她在责问自己。明明瓶娘就在自己的身边……
      “你们放开她!”三秀喊着。但声音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是多么势单力薄。
      两副戏台上绝美的嗓子,一个被堵在了嗓子里,一个因为愤怒而扭曲了。
      “啊,看来你们感情不错嘛。既然感情不错,”不花特穆尔忽然指着三秀的鼻子问道,“为什么还要丢弃对方嫁人呢?而且……两个都是。对不对呀,林——庆——福?”
      嫁人?
      介福班的人们怔了一瞬,突然想起了这个熟悉的情景——
      “哈哈哈哈……汉人想出来的法子,还真好用呐!笑煞人也么哥——哈哈哈哈!”
      过一会儿,他突然又向虚空张开怀抱,满脸扭曲的笑容,
      “啊,杂剧,好杂剧,我真的很爱看啊!”

      他爆发出一阵狂笑,尖利的笑声像是某种腐食鸟类的怪叫一般,刺耳恶心,一直冲上了屋梁。他笑得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仿佛胸腔里正不断爆炸,甚至站都站不稳了,只好搬了一把椅子坐下,犹自笑得前仰后合。
      林庆福早已经明白了,他痛苦地抱着头弯下了腰。
      “艹他大爷……”大师兄突然说出一句粗话,咬牙切齿道,“这是……李逵负荆啊!”

      不花转过身,扭着身子,摆出一副丑相,忍笑向林庆福怪声道:
      “你还不知道,才此这杯酒是肯酒,这银两是红定,把你班里这女孩儿与俺做个压寨夫人。只借这女孩儿去个……天知道几日,高兴了再送回来还你。到时候,林老板您又可以把她当自己女儿再卖一回。怎样,林老板,你说,我待你不是不公道吧?”

      瓶娘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虽被死死挟持住,犹自拼命向三秀的方向挣扎着。
      三秀本非木石,此情此景,焉能不动容?只是不花那句冷嘲,就好像是霹雳一般在她耳边回响着。
      ——看来你们感情不错嘛。既然感情不错,为什么还要丢弃对方嫁人呢?
      三秀也在自问。
      她明明想要冲上去和不花拼个鱼死网破,然而身体却仿佛中了邪一样,动也不能动,惟能眼睁睁看着挣扎的瓶娘被蒙古人拖出门口。
      她知道她可能再也见不到瓶娘了。
      即便还能见到,瓶娘,也必然不是今日以前的瓶娘了。
      门帘犹自晃动着。小二也已经再也不会来了。
      三秀终于忍受不了内心的折磨,瘫软到座位上。

      酒席已经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一双双眼睛里都饱含着复杂的感情,或愤怒,或无助,或悲哀……血气方刚的男子们已经攥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
      然而,谁都没有说话。
      依旧是一片死寂。
      三秀无言地望着那一大堆银子,忽然哑哑地笑了起来。
      一切就好像一个巨大的笑话。几个月前她用自己的婚约换了一堆银子……差不多也是这么多,可能,比这个还要多。今天,瓶娘又被同样的一堆银子换走了。
      熟悉的场景再一次重叠了。
      被银光迷炫的视野里,三秀仿佛看见,那堆银子里好像就画着陶家银号的印记一般,命运一般隐隐约约嘲讽着她。
      三秀长叹一声,闭上眼睛。

      “哎,这个银子上好像有字啊。”

      祝双成的话打破了沉寂,三秀立刻睁开了眼睛。
      “这、这……这不是‘陶’字吗!”祝双成大叫起来,“怎么可能……王府也用陶家私银号里出来的银子吗?”
      大师兄不耐烦了:“双成,你吵什么啊!人都被领走了,你竟然还盯着银子看!”
      “你说我贪财吗?”双成顿时激动起来,“我早就瞥到了,这银子很蹊跷……”
      这一对未婚夫妇立时吵嚷起来。过一会儿都转向班主要讨说法。林庆福沉默不语,脸色却变得青白。
      三秀早已经抢过一锭银子在手观看。
      上面详细地写着铺号,银匠姓名……还有一个“陶”的印记。
      看起来几乎是一模一样。
      眼下通用的钱钞,小的就是铜钱,大的就是宝钞。散碎银子虽常用,大锭的银子除了征茶盐税,就只有陶家银号这样大的私银号才敢贮藏了。不会错的,这确实是陶家的银子。今天按理又是陶家二公子返京的日子,就在今天,陶家的银子跑到了小王爷的手中……
      当年程笑卿卷入的命案就像发生在昨天,如今又被残酷地推到了面前。
      三秀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命运正在前方丑角似的咧嘴笑着。
      林庆福将银锭递到大师兄手中,催促他快去陶府问一问,随后,立即回身安抚女儿:“三秀啊,你……”
      “我不要紧。”三秀强笑,面色苍白如纸,“得把瓶娘救回来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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