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芒果大猫

61、角声动

　　她当时不明白为何是只要一个，能定国安邦的人，不该是越多越好么？

　　现如今她才从书中找到答案，因为要分权，要牵制。

　　盛淮景的药一般都是萧惠兰自己煎，不放心宫中的婢女，而今殿内寥落统共只有几个人。她端药来时看到沈知念，脸色稍稍不自然。

　　沈知念被一句话卷回了自己少时，更觉得眼下临朝听政的太后如此虚幻。她朝人一点头，就离开了。

　　宫中又此般风平浪静数天。

　　直到永宁公主近侍辛九的到来，如同平地起惊雷。

　　沧州知府与外勾结，大批北族人从边境潜入，血屠沧州。辛九赶来换了三匹快马，紧赶慢赶送到消息。朝上，众人皆看到纱帘后太后的身体一晃。

　　幼帝不知为何，要他依仗的两位重臣皆面色苍白。
　　永宁公主完了。

　　众人心想。
　　她能独自出城，能带多少亲兵？在沧州和数万将士对抗？

　　“你方才……说什么？”沈长序不顾队列，转身朝言告文官再问一次。

　　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如笑面狐狸般的同平章事这么失态，他又颤着声，再问了一遍：“你说长公主在沧州，一人迎敌？”
　　“你为何不早说？”

　　实在难以早说。寻常人进宫需提早一天递帖，辛九更深露重之时才到，今早拦了他讲。

　　沈长序失了方寸。看见与他并排的盛钰眉头紧蹙，无言盯着他。此刻沈知念觉的自己出奇的冷静，她暗掐手心，沉声点了个新扶持的武官：“调集各处兵马，北向御敌，需要多久？”

　　惊风阙雪山巍峨，横贯沧州南北。

　　往北风雪肆虐，南边尚且温和，雪下的像是小打小闹。

　　盛淮安站在山阴处，江莺跟在她后边。风雪刺刺不休，盛淮安突然道：“八天。”

　　“什么十天？”江莺问。

　　赤脚隼抓了只雪地里的耗子啃，啃完了盘旋一圈，飞回了盛淮安的肩膀。她道：“南面驻军赶到，至少要八天。”

　　辽东其他州部的军队已经往这儿赶了，云州驻军和南下的北族轻兵打了个照面，惨伤一半。可见平日里的散漫不经。

　　接替原先武官的是一个憨厚老实的年轻人，性情敦厚有余，锋锐不足，此刻能想到的，肯定是各向调军，赴往沧州。

　　雪地绵响，是赫连揭，盛淮安让玄一紧紧看着她。
　　盛淮安转头笑问赫连揭：“你说我把你杀了，能不能让他们退兵？”

　　赫连揭笑道：“不会。但说不定南边的轻兵以为你没花活使了，重新转头把你捅了。”
　　她也不过是随口一问，笑意未达眼底。

　　“赫连揭，你究竟要什么？”盛淮安问。

　　从赫连揭和玄一的角度来看，苍茫无际的雪山在盛淮安的背后，给她附上了一层蓝白的冷光，被折射的天光映照着的那一面像雪一样。

　　“你不像是肯把同胞的性命丢下，和敌人做交易的人。”盛淮安道。
　　自上林苑初见之时，赫连揭对玄一“狗”的嘲讽，亦可见他非任人驱使之辈。“你要不赶紧说了吧。我每天留个心眼子给你，也挺累的。”

　　“那你来沧州做什么？”

　　赫连揭忽而问。

　　来干什么？陪江莺收拾旧地是首要，其次就是，她想去查查当年沈元善为何会死，为何沧州城破。

　　“你现在都查出来了，干什么不回去？”赫连揭问。

　　查出来了。是查出来了。平王篡位，沈元善被引向南边，沧州知府是贪生怕死的硕鼠，大开城门，元帅精兵是受令卖地的叛贼，一撤不回。她也看到了在惊风阙山谷内，许多将士们的衣冠冢。她指了指远处的雪山：“这地方是我打回来的，我能回去？”

　　“上林苑，我救你那时，”赫连揭道，“你的伤不是很重，躺几天也能活，算是一半的救命之恩。我还欠你一半。”

　　不该是她欠赫连揭一半？

　　“你还记得，三年前在惊风阙你活捉了个漂亮的北族女人吗？”

　　盛淮安拧眉，那是她初到辽东时，那个北族女人腰肢纤细，看人的时候噙着笑，而后又哭的娇滴滴问“你真的要杀了我么？”，盛淮安当时觉得她不过是个女子，竟然真放了她，后来两军对阵，第一支射出的弓弩，就是放掉的女子所发。那也是盛淮安第一次负伤。

　　“你放掉了我的姐姐滟清。”赫连揭道，“回去之后，我的父亲要杀掉她。因为从敌人那里回来的，都是细作。她为了证明自己，朝你射出一箭。”

　　“被我躲掉了。然后坐实了她细作的身份，对吧？”盛淮安道，“非我族者，我何必眷其命数？”

　　滟清在盛淮安这里，又怎么不算是一只中山白眼狼。

　　“你说的对，我至今都很谢谢你，不然我真要成独狼一匹了。”赫连揭笑道，“你族也没有眷你命数。”

　　这句挖苦，盛淮安无话可说。
　　送沧州，削兵权的是太上皇，开城门，迎内敌的是沧州知府。

　　“回去吧。”赫连揭道，“我改主意了，你留着也没什么用，阻挡了我们向南进发的路。”

　　“你们不会有路的。”盛淮安道。

　　“沧州冰雪下有百里沃土，北面的冰湖开流光花，东边的雪山四季巍峨不动，”盛淮安彻底背过身，挡住了身后的那点细碎的冷光，她的脸似是蒙上了一层阴影，“这些不是北族的，也不是大周的，这些是我和我师父的。是他的枪和血守住这里，是我又重新抢了回来。”

　　她像是雪狼乍然舔露獠牙，抬脚将站得颇下的赫连揭再踹倒一次，道：“如果我是你二哥，我定不会把你当作一个弃棋，到如今都不肯说出点真东西。他的心胸还是狭隘了点。”

　　“你不说，我都忘了。你的姐姐还在旁人那里，你会甘心告诉我全部？玄一，把他拖下去，找十几个羽衣军里没负伤的，把人家看紧了，别再让他出来通风报信了。”

　　广北雪原上的游牧民是不当俘虏的，他们被抓到，要么跑走，要么自尽，赫连揭还是第一个。他被人抓着，忽而大笑，他道：“我和你们所有人比起来，差的就是在狠心！”

　　玄一狠心丢了广北，成了羽衣军的副将，他二哥狠心杀了所有的兄弟，当了广北的首领，他分明知道了密谋，但是却摇摆不定，未曾透露给盛淮安，想借盛淮安之手除去已对他起了杀心的兄弟，却不忍抛却北族的众多将士。他明明是北族锋刃饮血的人，怎么贯彻了大周的圣贤道？

　　此时的盛淮安，和他见过的又不同。白裘裹着她薄薄的肩膀，她不摇不晃，和崖壁的青松一样。他还有件事情没有说。

　　玄一没有废话，直接把赫连揭拖下去，他双手扣住雪地，道：“把我的狗兄弟也带上！”

　　盛淮安怎么不喜欢那条傻不愣登的狗？明明在青州的时候，多看了好几眼。

　　雪水深重，寒风浪荡。盛淮安带着江莺跃马而上，让她坐在后边跑过两座山头。

　　江莺耳鼻目间都糊进细小的冰渣，她将绕在身侧的绒氅裹得紧紧的，一张嘴，又是一嘴的风，她道：“将军，我知道你心情、p不好，你还不累吗？我都累了！”

　　盛淮安勒停了马，远山之间，红日黯黯。

　　她拍拍马屁股，道：“这是从驻军那里拿过来的，没我之前那一头聪明。”

　　“那一头白马的毛色比雪还好看，而且聪明。我教它一次，它就能够自己去迎亲了。”盛淮安道。说起此事，她忽而又想到了沈长序。想到他曾许诺，无论是上京沧州，都陪她去的，结果还是她一个人来了沧州。

　　不知道沈长序这样的温润公子，被冷风吹出两条大鼻涕泡再回去窜三天稀是怎样的。盛淮安恶毒地揣摩，若是有机会，一定得把他召来试试。她惯常记仇，沈长序打她那几下还被她记着，定然要寻一个黄道吉日，再重新把他打一顿。

　　“我以前从没有和你们说过往事。”盛淮安揪着那匹白马鬃毛，道，“我六岁时被带回了宫，和沈大将军学枪法，他在我心中的形象已经树立，九十九胜战将军。”

　　“我以为盛淮景的多疑是从他母后那里学的。我亲娘带着我都跑没影了，她还要揪出来，没想到是他爹。”

　　“意思是，沈大将军身死，是太上皇害的？”江莺问。

　　“因为沈家，只能出一个大将军。”盛淮安轻声道，“哪怕知念是女儿家，皇帝依然不放心，于是她就成了行坐端庄的太子妃，而我是个例外，他纵着皇后，却不能纵着我……”

　　“于是盛钰就开始四季咳喘……”盛钰的毒，不是皇后下的，是皇帝。

　　他猜忌和他年少同行的将军，猜忌自己的儿子，而到最后，恶果又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上。他自己也中了毒。盛淮景看到他着手草拟的平王登基诏书，让他卧病在床。

　　而野心勃勃的平王，眼馋表面即将登基的太子盛淮景，在萧弦的撺掇下造了反。
　　在他阖目之时，是不是觉得天地皆灰？

　　胞弟与儿子残杀，设局戕害的老友无法回来替他送最后一程。

　　“后来就是你我熟悉的三年，然后我再重新回到上京，和只有脸好看的沈长序那厮成亲。然后又……”盛淮安讲到这里，忽然啼笑皆非。自己就像是南北来往的雁，徘徊在上京沧州之间。

　　“不如立个衣冠冢吧。”江莺道，“放些旧东西，就在沈将军的祖籍之处。”
　　“就在沧州。”盛淮安弯腰，用手抓了一堆雪，草草堆了个小坟包的样式，道，“立完了，让师父看着惊风阙。”

　　“九十九胜将军，还差最后一胜。”

　　江莺没有听到她最后压低的一声：“之前的沧州不算。这一胜我来续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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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以为这本会有25w字的！结果感觉现在还有一两万出头就能结束了tvt，写的时候有点挤牙膏改了好多大纲，又因为选了申榜所以没日更斯密马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