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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从深处求告 Chapter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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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逸手上的力气很大,压得张季青有些喘不过气来,任凭他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就像只随时都能被对方捏死的蝼蚁,尽管如此,张季青也绝非坐以待毙之人。“什么张临渊,什么两百年前,我根本都不认识你……你给我放手!”
似乎是被张季青的话激怒,玄逸身上升起缕缕黑雾,就连楼道里的灯都因这股强劲又窒息的力量而熄灭,张季青冷汗直冒,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他坚持了二十六年的唯物世界观都在这一刻震得粉碎,很明显这已经超过了他平时能读到的那些灵异故事的范围,如果玄逸没有撒谎的话,他活了两百年,不是鬼还能是什么,但是鬼不是没有实体么,难道都是故事里瞎编的……
玄逸的手指点上张季青额头,一瞬仿佛有什么东西涌进了脑海,是一些记忆碎片,玄逸的记忆?张季青在这些碎片的其中一个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那人身穿蓝色盘扣长衫,扎着道士发髻,将正在吓唬作弄小孩的玄逸毫不客气地吊打一顿,看着鼻青脸肿的玄逸,张季青不襟觉着有些好笑,和那个拿捏他小命的玄逸不一样,此刻对方正捂着脸委屈地被那小道长踩在地上讨饶。
“我错了,诶你快把脚拿开,给爷留点颜面吧!张临渊,听没听见啊你!”
“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许吓唬人。”
张季青只看到张临渊的背影,但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不过,待张临渊转过身来,张季青更加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果然,玄逸口中的张临渊,就是上一世的张季白。
张临渊将玄逸从地上拉起来,有些无奈,“我已经在到处寻找超度你的办法了,你再不收敛点,被正异浩盟的其他人发现,我可保不住你。”
玄逸长袖一挥拂过自己脸庞,刚才被张临渊揍出的伤口瞬间愈合不见。“我当然知道啊,你们正异浩盟的人对那些停留人间的灵除了超度就是镇压封印,但你也说过我不是寻常的灵,那像我这样的,如果被其他人发现了会怎样?”
张临渊眼神一沉,“人死为鬼,鬼死为魙。玄逸,你是难得一见的存有自我意志的魙,在这之前我只见过两个,他们都失去了意识,无法控制自身,杀了不少人,因此,我们正异浩盟的人,只要见到魙,必杀之。”
“这背后的原因不止如此吧?那些恶灵造的杀孽也不少,你们不也只是封印,怎么到了我们这里就要赶尽杀绝?”
张临渊看了一眼玄逸,也没打算向他隐瞒,顺着他的话说道:“没错,正异浩盟延续了上千年,这期间应该不止我一人见过魙,你们魙虽说比恶灵还难缠,但魙的作用不止于此,就像你刚刚随手一挥就能治愈伤口的这种能力,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了你们的力量,势必为祸人间,我猜正异浩盟的历代盟主大概也知道这点,所以才下了这样的命令以绝后患。”
这样的确省事,可保住魙身上的秘密不被泄露,也能防止有心人觊觎这股力量,可这样一来,对于玄逸这样的未曾作恶的魙来说,岂不是不公平?就因为他是魙,所以必须被消灭?他的存在就是错的?
张季青看着玄逸背对张临渊面露神伤的脸,他不愿让张临渊看到自己这样一面,人们总是避免将弱小的自己暴露在他人面前,哪怕是身为魙的玄逸也是如此,张季青很能理解玄逸此刻的心情,想到养母怀孕的那天,他们是前所未有的开心,在此之前他并不记得自己是孤儿,也同他们一起期待这个新生命的到来,直到某天被亲戚戳破了一切:原来当初他之所以会被收养,是因为养父母他们一直没能怀上自己的孩子。大抵是养父身体不太好,但医生也说过不是毫无希望,夫妻俩本是做好了这辈子与亲生孩子无缘的准备才收养了张季青,可意外总是悄无声息地到来,在那个家里,张季青突兀得像是个多余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不知道自己为何诞生于世,自己诞生的时候,有人对他抱有期待吗?还是像那些意外到来的孩子一样,是累赘,所以被抛弃?没人问过他的意愿,存在于世这件事,好像由不得他们说“不”。
玄逸换上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嬉皮笑脸地勾搭上张临渊的肩。“那你怎么违背你们正异浩盟的命令?”
张临渊一边笑着,一边像捏阿猫阿狗那样伸手揉捏玄逸那张柔软白皙的脸。“我说过啊,你不一样嘛,你又没作恶,我杀你作甚?我张临渊行什么道,用什么样的方法度灵,不是他们说了算,我自己说了算。”
玄逸愣愣地看着张临渊,那一刻,时间像是永驻,无论过了多少年,张临渊对他说的这番话都还历历在目。
张季青只觉得耳熟,好像方才玄逸对那个要抓他的少女也说过类似的话,他找了张季白两百年,把自己也活成了张季白的样子……可惜张季白已死,如果生命真能进入轮回,哥哥现在已经轮回转世了也说不定,但是玄逸要面对的,恐怕又是漫长的等待,张季青正犹豫要不要将此事告知玄逸,玄逸的其他记忆又展开在他面前。
那是个瓢泼大雨的夜晚,玄逸躺在荒郊野外,满身血污泥水,他缓缓睁开眼清醒过来,周围是几座荒坟,玄逸一脸迷茫,不知自己为何在这,又为何浑身是伤,但他已感受不到疼痛,他用手掌掩盖住身上的伤口,却发现伤口神奇地愈合了,他拖着踉踉跄跄的身体离开此地,直至天明才找到一处集市。菜农们正挑着菜在大街小巷叫卖,热气腾腾的早点铺子也坐满了人,几个小叫花子围在一旁闻着包子馒头的香味馋得直流口水,玄逸茫然地看着这一切,他什么香气都闻不到,什么温度也感觉不了,他跟这些人格格不入,没人在意他是谁,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玄逸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反常,他只知道自己对以前的事一无所知,接连问了好些人,没人认识他,他只能浑浑噩噩地缩在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看着熙熙攘攘往来的人群,日复一日。
直到某天,他见到一个为高热不退的孩子四处奔走的母亲,因为交不起诊费被各家医馆拒之门外,就连孩子的父亲都连连叹气想要放弃,可这位母亲执拗得很,抱着已经昏迷不醒的孩子在大街上哭到撕心裂肺,下跪祈求路过的人能施舍一二,也许是恻隐之心作祟,玄逸那时还不知道这叫做仁善,只是不自觉地起身走向那位可怜的母亲,用自己身上这股神奇的力量治好了孩子,眼见孩子活蹦乱跳,母亲高兴地说他们娘俩儿遇着神仙了。
神仙?他是神仙吗?玄逸追问道:“您知道我?什么是神仙?您知道我从哪儿来的吗?”
那位母亲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打量他,大伙儿都知道这年头不少人上山寻仙求道,这人莫不是寻仙寻傻了?还未等她回答,周围看热闹的人便拥上来讨好玄逸,希望他也能帮自家亲人治病,玄逸被人群推搡着来到一户又一户家中,连久卧不起的肺痨病人都给他治好了,也许是这股力量消耗得太多,玄逸逐渐有些吃不消,头上的白发生了一根又一根,但他看着这些人期盼渴望的眼神,他感到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大家需要他,他不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所以他没有停下来,很快,他的事就传遍了全镇。
那个镇子里有位据说能通晓神明的巫祝,听说了玄逸的事后也找到玄逸,说能带他找回自己,带他回家。这正是玄逸所求之事,他想也没想便跟着这个巫祝走了,巫祝将玄逸带回自己家,她告诉玄逸,在帮他找回自己之前,还需要借用他身上的那股神奇的力量,玄逸欣然答应,只要能找回失去的记忆,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愿意。
可玄逸不知道的是,那位巫祝根本不是真心想帮他,巫祝看出玄逸并非人类,便利用玄逸的治愈能力在村民那里获得了不少金钱与好处,地位也越来越高,甚至被当地人当作神使来崇拜,这一切玄逸自然是被蒙在鼓里的,巫祝一直骗他说只要治好九九八十一位有着疑难杂症的病人,玄逸身上的诅咒就能解除,就能恢复记忆。
玄逸来到巫祝家已有三个年头,因过度使用能力,玄逸的头发已经彻底变白,但容颜还是那张年轻的容颜,一点也看不出岁月雕刻的痕迹,巫祝却一天天在老去,她开始想办法挖掘玄逸驻颜的秘密,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像他一样永葆青春,不过这件事最终还是被玄逸发现了,平常对他慈眉善目的巫祝原来一直在利用他,一直在骗他。没有犹豫,玄逸逃走了,巫祝发现后,气急败坏,带了一帮村民赶来抓他,并对那些被蒙在鼓里的村民说,玄逸是旱魃,这年村里的大旱都是他引来的,只有向神明献祭,才能得到原谅降下甘霖。
尽管玄逸极力否认,可没人信他,在通晓神明的伟大巫祝面前,玄逸苍白的辩驳显得如此荒唐可笑。
玄逸最终还是被人们抓了回去,人们把他吊在高高架起的祭祀台上,脚下铺满了柴火,巫祝戴着通灵面具在一旁跳着请神舞,事到如今她已没法再继续利用玄逸,干脆就除掉这个祸患,尽管她不知道玄逸到底是什么怪物,但她觉得自己是但行好事,为众人着想。玄逸则是看着台下那些他曾经施以援手的人们,那时人人都对他笑对他好,给他吃的穿的待他亲如挚友,此时此刻却像从没见过他一样,像是又回到了三年前一样,他不属于这里,他融不进人群,他太扎眼了,扎眼到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熊熊烈火在他脚下烧起来的那一刻他选择闭上双眼不去看这丑陋的一切,可连火焰也没法让他解脱,他在众人惊恐的叫骂声中终于看清了这一张张狰狞的嘴脸,人们一边骂着他是怪物,一边惊慌失措地四下逃窜,只剩巫祝一人还愣在原地。心中积攒已久的那些被称之为愤怒和失望的东西一瞬间爆发,玄逸扼住巫祝的脖颈时才意识到除了那些治愈的能力之外,自己身上藏着的这股险些要失控的破坏力才是更为强劲的。
巫祝的脖子几乎快被玄逸扭断,只能发出咯咯的声音,千钧一发之时,一道金光击中了玄逸的手臂,明明之前已经感知不到任何伤痛,却被这道金光灼得蚀骨锥心,玄逸后退几步松开了巫祝。
逼退玄逸的正是正异浩盟的三名渡灵师,其中就有张临渊,这也算是,两人的第一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