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011 ...

  •   见陈续还未找到良机,手上倒来了件更让他挂心的事。
      潮翁相禀:“王叔,孟姬来信。”
      韩非猛地抬头:“呈来!”
      拿过潮翁手中信件,韩非拆开匆匆扫完,又从“敬呈王叔”开始,细细再看了一遍。
      待看完,他眉眼一舒,把信纸展开按在案头的圭臬之下,不由畅然微笑。
      真是恣肆女子,全篇客客气气地骂了他一顿,说他预设太多,未加说明,且诸般断言说得似定可推之四海,其实俱为一家之见。
      求真一道,他自知忠言逆耳,本来就不至于因此生气,何况这还是她说的——他有些压不住雀跃。
      她愿意理他,还写了如此一封长信。
      如此诚恳。
      如此……毫不掩饰她那些,他从未触碰的往昔。
      他提笔,照着她信上一笔一划地临摹,在简上落下两字。
      “逻辑”。
      相当奇怪的写法,她在后面注了音,他念了两遍,觉得发音极为怪异。
      “旧时先师传《形式逻辑》一卷,待我近日默出,敬呈先生,传诸一览。弟子愚昧,先生若有所得,敢请再授二三。”
      形式。
      逻辑。
      指尖在空中虚点了点,韩非唤道:“潮翁,为我将书房中公孙龙那一卷简取来。”

      过几日,张平那边传来消息,与陈续约了次日上门。
      “王叔,陈续迟来拜见。”
      陈续恭恭敬敬地行了个见尊者的礼,稍显隆重,韩非上前虚扶他一把,同样端正回礼:“上将军多礼,是韩非未曾早日上门拜望,实在惭愧。”
      陈续拜下又起,跟着入座,有些无奈地道:“原本相邦言已至此,臣不该再踌躇犹豫。只是臣并非孑然一身,娇妻稚儿羸弱,不敢逞匹夫之勇,是以……”
      荔安君夫人有一恩人遗楚,让小良的师兄弟救了下来,张平前几日便是以此相劝,软肋已安,当随大义。
      韩非神色一缓:“非感同身受,上将军若有顾虑,还请道来。”
      荔安君顾及娇妻幼子的安危,他也挂念着宁姬的周全,不敢轻易涉险。
      陈续到底是个武将,三两句寒暄便直入主题:“不知王叔如何救出拙荆遗楚的恩人?”
      韩非看向张平,心中感念老相邦心意,将施恩的机会给他:“非当年游历诸国,幸有楚地故友。他虽不是宗室权贵,寻常一国人,尚可照拂无忧。”
      “那便太好了!”
      陈续喜形于色,起身忙要行礼,韩非抬手示意他坐下:“俱小节耳,予尊夫人的信不日将至,上将军可放心无虞。”
      陈续合手拜下:“先请王叔恕罪,臣是领兵的粗人,不耐虚与委蛇。相邦所言臣想了许久,今日来此,是为求王叔求我水火之中!”
      “同为韩国计,自当携手并行,又何来我救上将军之说。”
      此话不虚,韩非是当真惜陈续一腔忠心,而非仅仅觉得他能做臂膀。
      陈续再拜,掷地有声:“臣愿为大韩竭忠尽诚,肝脑涂地!”
      张平似有些怒,大概是觉得陈续狡猾,都到王叔面前了,还说什么忠君为国,不肯挑明王叔和王室之间的区别。
      但看他起身,韩非阻止了他。
      这是个忠直之臣。
      他虽不大认可忠直之臣,但如今境况,可用足矣,旁事再谈。
      韩非扶起陈续:“多谢了,上将军。”
      陈续长舒一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长长揖下。
      张平让两人入座,活跃方才有些凝滞的气氛:“前几日那杯茶我喝着恰好,于上将军或是淡了些。今日的甜汤里化了蜜渍的月季,也是孟姬亲手调制的,去岁制得,而今就剩了这么些。不是太甜,却是香味十足,上将军不妨尝尝,也问孟姬讨一些,送予府上伯姬?听闻孟姬与伯——王叔?”
      韩非拿过那罐腌渍的月季花瓣,放到案下。
      两人发愣。
      韩非神色自然,解释道:“今岁无多余,不给她留着,她该闹我了。待明岁时节,遣仆婢一起多做一些,再奉将军府上。”
      他还没有向她道歉,这罐子蜜渍月季说不好明年还有没有,他舍不得。
      陈续连道客气不敢,韩非轻咳两声,拉回主题:“虎符在我们手上。”
      陈续一脸震惊:“当真?”
      张平补充道:“当日从二王姬手中得到的。”
      具体细节他没有多赘述,毕竟诸侯眼皮子底下劫持王姬也太骇人听闻。
      “那明简——”
      陈续大约有些迷茫,也难怪,他最近纠结那么久的事情其实早就解决了,实在有些庸人自扰的嫌疑。
      韩非提醒:“不可小瞧明简。何况,尚有瑞雪姬之事。”
      陈续不太明白:“魏雪之事还未明了?此贼妇人在他国王城持弓射杀宗室淑女,王叔留她一命已是给足面子,楚国还敢以此事为凭?”
      持弓射杀。
      韩非眉头忍不住一跳,喉间都难受起来:“当日之事……不是如此简单。明简若有心,不难发现有韩人参与其中。楚国本也不想讲道理,更是辨不分明了。”
      张平脸色不太好看。
      韩非明白,他家伯姬张堇虽已被他严加看管,可留下的事端,到底是结不完了。
      说来,宁姬竟然从始至终没有提过此女,究竟是何想法?
      陈续冥思苦想:“故而,明简只要有合适的理由,必然出兵?可虎符不在他手中,他要动兵,只能动楚兵,那便当真是兴兵伐韩了。”
      韩非嗯了一声。
      楚国自然是不惧伐韩的,但楚国若意在图韩,必定吞并之战。而今四境除却韩魏卫,几十年了都是小打小闹,楚国未必敢开这个头。
      何况,齐地窥伺已久,韩国也不是分几万人就能随意啃下来,过去是而今也不是,楚国也该慎重腹背受敌的可能。
      陈续追问,韩非轻轻摇头:“楚国暂时不会有这个底气。”
      张平冷笑一声:“不过是嫁了个女子为韩王后,就想着让韩安举国奉上,千百年来还没见过这种道理——而今卖国的路走不通,就想着能咬一口是一口了!”
      陈续也当真鲁直,跟着张平一同鄙薄起王室的作为,也不记得前几日自己还大义凛然说着陈家祖制忠君爱国的时候:“当真卑鄙无耻至极!王叔,那明简究竟会做什么?”
      韩非没回答,张平看着陈续,也摇摇头。
      事情实则就尴尬在这个地方。
      诸方所限,想要先发制人,倒容易把柄亲手授人。可明简住在韩宫里边,爪子收得好好的,连牢中的魏雪都没去看一眼,他们抓不着他的马脚。
      陈续想了半晌,试探问道:“不然,引蛇出洞?打草惊蛇?”
      张平正要说什么,突然潮翁进来禀报,在韩非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闻毕,韩非遣潮翁出去,对着二人轻笑一声。
      “不必了,蛇探头了。”

      又过半月,一日潮翁来报,宁姬返家,说是要同玠光一同参加宫宴。
      此次宫宴是正式迎接楚国使者明简,韩非本来不欲跟明简打这个照面,闻言却实在动了心。
      他想见她。
      她回府后径自回了房中,韩非也不诟她失礼,将自己仔细收拾妥帖,主动去寻她了。
      还没到正门,忽见一扇窗被掀开,他驻步看来,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面庞。
      ……只是晒得太黑了些。
      他难得起了些不庄重的心思,见她慌乱着立马要关窗,大步冲过来握住窗棂。只是没想到她力气那么大,窗框还是夹到了他的手,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面上闪过痛色。
      小淑女到底不至一点没良心,何况他今日悉心装扮过,合该她心疼一番:“您手怎么样了?”
      但示弱博人关怀怜悯不是他的性格,此时看到她面色紧张,韩非也微微有点不自在,把手放到背后:“无妨。”
      “您让我看看。”
      看她神态坚定,他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略有几分委屈:“当真无事……你为何一见我便关窗?”
      她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我刚才沐浴完,本想打开窗透个气的,一见您过来,自然急着关窗了。这般衣冠不整的,怎么敢让您看到,”宁姬一边随口回他,一边牵过他的手指,磨破的红痕横贯手背,他生得白皙,看着有点触目惊心,“您先进来,我给您稍微处理下。窗框不干净,天气热,别感染了。”
      虽然不明白什么是感染,韩非还是点点头,撑着窗台一跃而入。
      看她横来一眼,他低眉而笑,随着她的示意,坐在了旁边的矮凳上。
      这凳子也是她的奇思,坐上去半等于箕踞,外人见了说她不知廉耻都是好听。可他试过几次,倒觉得方便无比,他本也是个不大拘礼的人,何况而今裤子都合裆,能有什么失礼的。
      宁姬回身从格子里翻出一个大瓶子,打开木塞子,韩非闻到一股浓郁到让他讶异的酒味:“酒?”
      她答“酒精。”
      韩非恍然,问她:“是当日合百坛浊酒以瓦瓮蒸出的?”
      “然也——不对,您怎么会知道?”
      她拖长尾音,像是在回答他,又像是在叫他。
      他心头微热,也不解释他对大营的事万分上心,日日都问:“偶然听闻。”
      她没有多问,拿着细布沾了酒精,涂上他手背的伤口。
      冰凉液体沾上伤口,瞬间绽出尖锐的痛,又在疼痛中觉出一点异样的火热。他盯着自己的手背,又慢慢地抬起眼,看着她。
      少女的肌肤近得几乎在他眼睫处,干净香气几乎有侵略性,占领他全部感官。
      她的确是衣冠不整,头发半干,随意地铺了满肩。细布袍子松松垮垮搭在身上,只用一根同色带子在腰间系着,光脚踩着木屐,脚踝以下和小腿晒出一条分明的界限。
      莫名的,他喉咙有些发紧,掩饰着轻笑一声:“如何晒成这样了。”
      宁姬为他处理完伤口,回身拿了干净的细布,掀开手臂给自己的伤口也抹了两道:“我又不似您,成天待在殿内。”
      “那也不该晒成这样,”他顿了顿,又问,“手上为何又有伤口?”
      “昨天被树枝划的。”
      看她浑不在意,怕是这几月她全身上下都是这种伤口。韩非明白,没有多说什么,只嘱咐了一句保重。
      她端正应了。
      忽然,她似乎想到什么,还是道:“您以后还是尽量走大门。”
      韩非哑然失笑,没想到她竟然是觉得自己喜欢翻窗。
      但这是个机会,他低眼,有意将睫毛轻轻颤动,掀了两下:“我……很想早些见到你。”
      今日天光明媚,他与她正在窗边,阳光应能照亮他半张脸,是能迷惑人心的景象。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