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暗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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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上台拉？”张梧涵挑眉，表情有些古怪，“还拉宣韶一起？”
“诶……上次拉你你不情不愿，这次要轮到别人你又积极了！”报节目的男同学有些为难，“这次要不要换个人？张梧涵你上吗？”
“我？我才不要。”张梧涵一如既往地拒绝了。
“你们都不上吗！”男同学怒道，“怎么回事啊你们，多好的表演机会都不要啊！”
“不要！”回答他的是异口同声的拒绝，“让副首席上！”
“……说！他是不是贿赂你们了！”男同学扶额，“好歹来个大提琴吧！”
“那……我上？”大提琴首席乔玉文颤颤巍巍举手。
这事儿不了了之，许哲声便逮着了人拉到琴房训练教导。
“弹什么？”宣韶迷茫地坐在琴凳上。
许哲声把琴谱往架子上一放，“说是不准再弹古典乐了，观众不感兴趣。”
“诶，是吗？”宣韶低头看曲谱：，“这是……《海阔天空》？”
“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天空海阔，你与我可会变——”许哲声小声哼唱道。
少年的嗓音随性地一哼，低沉如清吟，宣韶眨了眨眼抬头看他。
许哲声插着兜靠在钢琴边，“说是把这首歌放在最后的话能激起所有人的回忆。”他淡淡翻了个白眼，“我说怎么不干脆搞个《难忘今宵》呢？那个更时经典吧？我看这首歌能唤起的只有他们那些老头子的记忆吧？”
宣韶笑了笑，“其实挺好听的啊，要不给你搞个麦克风吧，刚刚你唱得蛮好的。”
许哲声无言地看了他片刻，举了举手中的琴，“这是小提琴，不是二胡，我怎么边拉边唱？”他看着宣韶突然顿住，沉思片刻道，“这么说来，要不你来唱？”
“我不要！”宣韶一脸坚贞不屈的表情强烈抗拒道，“我弹钢琴是绝对不会边弹边唱的！”
“你们在吵什么？”乔玉文在外面观望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推门进来。
“没什么。”许哲声脸上还带着笑意，他用力抹了把脸，终于恢复了正常神情，“晚上好啊。”
“晚上好。”她看着坐在琴凳上的宣韶，微微点头小声说道，“你好，我叫乔玉文。”
“我是宣韶。”宣韶友好地笑了笑，也点了点头道，“之后就麻烦你了。”
“没有没有。”乔玉文忙摆手，有些紧张地背到身后，“那……先各自练练？”
她逃也似的跑到一边去了，动作快得如同风卷残云，看得宣韶一愣一愣的。
“这是大提琴首席？”宣韶疑惑道。
“是啊，是个社恐对吧。”许哲声笑道，“不过她在台上挺不一样的，台风大方有表现力。”他没有多说什么，俯身低声问，“怎么样，能行吗？”
“我试试。”宣韶也没把握说自己能行。琴谱似乎是被许哲声修改过，钢琴伴奏已经简单了许多，没有了紧跟全曲的底乐，大部分由大提琴分走了，大幅度跨越和连续弹奏几乎是所剩无几的。
宣韶仔细读完，微微合上琴谱，“你是怎么说服你们乐队的钢琴的？我抢走他的参与部分没事吗？”
“就那样呗。”许哲声耸肩，“钢琴和鼓手都被我们的故事感动了，求着让你上场。”
“什么啊……”宣韶无奈道。
他低头打开琴盖，陌生的钢琴，相同的黑白琴键，他像个新手一样按上去，发出了一个圆润的基准音。在那一年后他再没摆出过弹琴的手势，只是稍稍一用力都做不到，再摆出手型真是陌生至极的感觉。
许哲声握住他的手，趴在钢琴边，“你知道没弹过琴的人怎么玩吗？”
“嗯？”宣韶偏头。
“用一根手指按。”许哲声把玩他的手指似的揉捏着，宣韶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但也没有收回手来。
“你是说让我用一根手指按吗？”宣韶想了想，“确实，我力度现在不大够。”
“我们会努力让话筒更近一些，尽量弹，可以吗？”许哲声懒懒靠在钢琴边，手指像小人腿一样一路走过去，在琴键上弹了串音阶。
“好。”宣韶定定看着漂亮的手指在面前招摇而过，低头顺着也弹了一串音阶。划过冰冷琴键的感觉让他想起曾经的老师说过的话——“弹一生琴就是为之奉献了一生，弹出的热血将琴键捂热，这个过程漫长又痛苦，但完整的一曲在指下弹出的感觉，仿佛小王子养出属于自己的玫瑰，是独一无二的，是苦尽甘来的幸福。”
他把这句话说给许哲声听，一时眼中情绪翻涌，有些怀念地看着琴键。
“后来父母一直没放弃让我弹琴的念头，直到心灰意冷之前我还见过我的老师，她身体不是很好了。后来也没联系过了……挺遗憾的。我只觉得很对不起她，我知道她一直努力让我听到音乐的美与快乐。”
“我倒是能明白。”许哲声想到自己的小提琴老师，深有同感地点头，“我的老师也挺老了，身体最近不太好，总是叨扰她我也挺愧疚的。说来，她因为和我外婆是闺蜜，收我学费挺便宜的，哎，更不好意思了。”
“这样吗？”宣韶想到戴娭毑，不由得笑问，“她不会也是个老辣的老太太吧？”
“还真是。”许哲声虽然语气抱怨，但内容又仿佛是炫耀，“我刚学琴时嫌累，总是贴着琴颈，用手腕托着。她骂了我一顿，在琴颈上贴图钉，被扎了几次我才被迫改正姿势呈中空状。”
宣韶想象了一下许哲声被逼得生无可恋的样子，忍不住抖肩狂笑。
“说实话，因为偷懒挺着肚子拉琴她还专门编谎话吓我。”许哲声翻了个白眼，“说什么这样压着脊椎会得癌症，我还真信了。”
宣韶听得津津有味，听一些许哲声小时候的事情总是有种更亲密似的感觉。只是乔玉文一直在练琴，反倒是他两还在扯淡，许哲声远远瞧见她有些幽怨的神情，便就此打住，到一边也开始练琴了。
宣韶大概是家教良好严格的那种，出身音乐世家，走的也是学院派。而他不一样，黄老师总是希望他能拉出自己的小提琴，不过宣韶的老师说得也很对，他也是会为音乐献身，指尖弹到流血也会继续拉下去的吧。黄老师编出来威胁他的谎话也曾是她的老师说出来吓她的，只是那位老师在那场1966至1976年的动乱中被迫害失去了拉琴的手，所以黄老师把谎话说给他听时又在想什么呢？
薪火相传，他只是会代替她们一起燃烧罢了。男人总说豪车是小老婆，而对于小提琴家而言，琴就像第二故乡，是身体的一部分，是代替他所发出的声音，承载着他的欢欣苦痛与一切想象回忆，在他的影中飘荡。
宣韶是个可怜人。他本是和自己一样的人，只是他并没有意识到，今后也不会再触碰到了。
若是能将这份心情传递到宣韶心里，让他也听到那份声音，许哲声也算稍稍得偿所愿了。
这首曲子主要还是以许哲声的小提琴为主，不过底下的垫音换成重新编过的大提琴，钢琴只和比较重的单音，再加上架子鼓，一遍下来感觉都还不错，便就此收工了。
因为考了套卷子，宣韶他们班放学时已经很晚了。外面又开始下淅淅沥沥的小雨，仿佛从未停止过，宣韶挽起裤腿，小心地避开记忆中不结实的地砖，慢慢走下长坡。
湘江的水起伏消长，慢慢淹过了橘子洲头水线。今年的雨格外多，漫长的湿意总是让他的手发疼。他没有和许哲声说，但是看着他们的耀眼，他处在其间，被照耀过，而自己的手愈发阴疼，好似在提醒他的不堪，提醒他的残破。
长阶水漫花坛，淹过长长的石板路。长路的尽头，男男女女撑伞快速走过，不知何去何从。阴暗潮湿的小巷爬满新生的绿藤，绿意顺着水流滴落，他猛地顿住。
街边的咖啡店里，张梧涵正和一位男生笑着说话，男生戴着眼镜温文尔雅的模样，他们那么亲密，是那么正常的一对情侣般的人儿……
似是若有所感，男生抬头看了过来。宣韶在黑暗的夜雨中与他四目相对片刻，他退后半步，雨伞倾斜成雨帘，他不由自主拔腿逃跑。
快跑！快跑——
大雨叫嚣着，呐喊着，催促着。
大脑嗡嗡作响，他什么也思考不了，雨声无限放大，响在耳中似钢琴的暴怒狂澜。
“怎么了？”许哲声正在檐下削凉薯，见到宣韶逃命似的跑进来不由放下刀大声问道。
宣韶没有回答，奔跑中胡乱拍打进来的雨水顺着他的额发脸颊往下淌，他脸色苍白，脸上是许哲声从未见过的不安与慌乱。
许哲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站起来接过他的伞放在一边。宣韶像是终于回神，猛地抱住他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的浮木。
“许哲声，我害怕……”他颤抖着说。
雨水从湿发上低落，砸在许哲声肩上，慢慢泅开。
作者有话说第31章 暗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