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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月光与诅咒 ...

  •   “‘艺术是火,艺术家是不会哭的’。宣韶,你是在哭吗?”李睿瑃笑着问他。
      宣韶大睁着眼,冰冷的钢琴冷漠地凝视着他,像是为他铸就的冰凉棺材。月光落在钢琴上如同在湖畔月光下观赏到的一座安静而幽暗的墓碑。各种目光冷漠的、惧怕的、兴奋的、高兴的、慌乱的……落在他眼里模糊不清,全都如同月光下的一座座碑塔,是望不见尽头的碑林。
      “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宣韶全身都在疼,火焰在四肢百骸灼烧,他好像碎掉了,散落在每个地方,留下血色的零落花瓣,谁又能来葬他?所有人都是模糊的黑白键。
      于是他只能寄希望于陪伴了他多年的黑色钢琴,就像很多次的懦弱逃避一样。血在琴键上起舞,发出不成调的一串杂音。
      真是难听至极。
      “宣韶,你弹不出《月光》的,你没见过黑暗,没痛苦呐喊过,也没有热烈渴求过。”无情的判词像最后的审判,冰冷地落在他耳边,“你只是优雅精妙地弹着华丽的乐章,而我不一样。所以啊……我不懂啊,为什么是你呢?为什么是你偏偏能被选上呢?”
      宣韶疯狂摇着头,语无伦次地恳求:“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放过我吧!求求你放过我——”
      “不,宣韶,我很讨厌你,也讨厌你弹的钢琴。”李睿瑃的语气堪称是温柔的。
      尖锐的痛感从手上传来,他像是承受不住月光的温度一般痛苦地颤抖哭泣,拼命挣扎而砸出的混乱琴音代替他尖叫癫狂。他剧烈发着抖,目之所及只有血色,张梧涵的血,他的血,施暴者的血,更分明的是黑白之色,被血滋润而生的黑白玫瑰交缠生长,成为了束缚神明的祭坛。
      “不要——啊——额啊——”
      好疼,好疼啊,救命,好多血好多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做错了什么……
      他像是回光返照一般挣扎着,痉挛着哭喊,在琴键上刮出一道道血痕。
      “全砺,把张梧涵拉远点,她太吵了。”
      “好嘞老大!她他妈的咬人,我尽量哈!”
      “哎呦,你看他哭叫得多好听啊,我看啊,比他弹得都好听啊!”
      “诶,老大,要不让他最后弹一首听听!他不是很能弹吗!”
      “喂,宣韶。”李睿瑃笑着用沾满血的刀拍他的脸,“疼吗?再弹一曲给我听吧,以后就再也听不到了。”
      宣韶只能发出压抑不住的嘶嗬尖叫,混在凌乱的琴音中如同歌剧最绮丽的落幕。他看到曲靖捂着尖叫挣扎着的张梧涵的双眼,冷漠的目光将他一寸寸钉进沉棺之中。
      “弹si, mi, so啊,哎。”李睿瑃用力按在仍然往外渗血的手指上,像是耐心教导的老师,哪怕学生指甲翻盖破裂,哪怕血污黏稠,他只是自顾自地疯狂着。只可惜学生愚钝无趣,发出的尽是难听的杂音,他终于失去了玩弄的兴趣,对着宣韶用刀比划了一下便粗暴地划了下去。
      “啊啊啊啊——”
      许哲声抱着他,心跳声稳定地一声一声响在耳畔,像沉重的鼓点,令人安心。
      “我是天生绝对音感,从四岁开始练琴,所有人都说我是天才。不过你知道吗,在我得知自己再弹不了琴除了绝望还有什么吗?”
      “什么?”许哲声问。
      “释然。”宣韶笑了笑,“天,原来我不喜欢弹钢琴啊。”
      “不,我觉得你不是不喜欢。”许哲声慢慢抚摸着他的后背,湿湿的虚汗有些滑,“最纯粹的音乐是没有重量的,是人让它有了重量。”
      “比如说你的重量来自家人?”宣韶想起他初中第一次见到许哲声时得到的回答。
      “怎么记得这么清晰啊!”许哲声大声道,“那是以前啦!坚持到后面基本不都是为自己吗?”
      “好好好——”宣韶躲了躲,笑着作势要捂耳朵。
      “开玩笑啦。”许哲声叹了口气,“其实啊,我是为了音乐本身而拉的啦。你应该也是一样,所以才会痛苦吧。”
      “嗯……你说得对,压着我的重量太多了。”宣韶有些发怔,“我毕竟还是人,不是发条机器啊……”
      “那后来呢,他们怎么样了?”许哲声揉着他的后颈,那柔软光滑的皮肤微微有些发抖。
      “没怎么样。当年我们都不过13岁,参加北京这个夏令营集训的都是堪称天才的优秀孩子。李睿瑃是京城很有势力的家里的孩子,我们家不够格的。他推了一个跟班出来,好像因为都不满13岁,官司也没打赢,就赔了些钱,管教监视了两年,什么事也没有。”
      “京城的啊……”许哲声若有所思,“那岂不是以后还有可能撞上……”
      “你做什么?”宣韶警惕地看他,“我真没什么事儿,都很多年了。”
      然而他再也做不了实验也弹不了曾经能弹的钢琴曲,家里装着铁栏杆,时时刻刻藏掖着手,不愿再坐上琴凳……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许哲声笑了笑,“心理创伤是一辈子的,我知道。”
      宣韶想笑着摇头,可是他只能勉强扬起唇角。许哲声是对的,他没办法释怀。
      2008年下了一场大雪,整个城市被突如其来的冰雪之灾封冻了。漫长的寒冷仿佛在和他作对,连岳麓公馆都断了电,树木倾倒,湖面冰封,道路不通,这些让长达半年的治疗被迫终止。
      在他被送到医院检查出手筋严重断裂损坏、手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身体上也有许多暴力而成的伤之后父母近乎癫狂。他们花了无数时间精力与金钱来辗转各地治疗,最后仍然只是得到他无法再弹好钢琴的结果。父母对他放弃了希望,多年以来的付出功亏一篑,他们又悲又怒,一眼也没有多给他。宣盛泽倒是为此愧疚难过了许久,可那又有什么用?迟来的爱太廉价了,他当不起。宣韶从来没被这样对待过,他像个破损的玩具,再得不到任何人的关心与注意,像是就此透明了。
      自始至终都没人问过他一句“你难过吗”,所有人都在关心他的手,一旦得知这双手再弹不了琴,所有人便骂骂咧咧地将他抛弃。
      房间里的栏杆被加高到了顶上,他摸着冰冷的铁质,仿佛在摸那无情的琴键。大雪弥漫了整个世界,一切罪孽仿佛就此被掩埋,那么干净,那么疯狂,铺天盖地的纯白狂舞着,所有污迹都被覆盖,成为寂寞的孤独墓地。
      他疯狂地打开窗,寒风挤了进来,夹杂着雪花争先恐后落在铁栏杆上,一瞬便消失了。寒意吹得他手发疼,从未有过的渴望潜滋暗长,他怔怔地落着泪,漫天作舞的雪花飘到了他脸上,他转身走向落了薄薄一层灰的钢琴,打开琴盖坐下,颤抖着手按下了白色按键。
      是雪花的声音,是月光的痕迹。si, mi, so,si, mi, so,si, mi, so……
      “如在瑞士琉森湖那月光闪耀的湖面上,一只摇荡的小舟一样……”
      “追求生命,热爱音乐,歌颂爱情……”
      “宣韶!我叫李睿瑃,听说你也要弹贝多芬的《月光》?我们要不要比一比谁弹得更好?”
      “哇!张梧涵后面流血啦!曲靖你快来看!宣韶把她搞出血啦!”
      “弹啊,你不是弹得挺好的吗?”
      “救命……救命……好疼!放过我,求求你们了!”
      “三声部的连续拍子像月光下湖面上泛起的涟漪,是爱的矛盾和挣扎……”
      门轰的一声被打开,宣盛泽最先察觉到不对冲了进来,把已经意识模糊的他从琴凳上拖开。鲜艳的血花在琴键上开出一排瑰丽玫瑰,盛着月华舞动着寒风发出不成调的难听乐音……
      “宣韶,对不起!做正常的男孩吧,你自由了!不弹琴了也无所谓不是吗?宣韶,你解脱了啊!”宣盛泽抱着他哭吼,“宣韶,对不起,对不起……我们都对不起你啊……”
      不可能。宣韶眼前弥漫的红色如同光滑明亮的月亮。
      爱什么的,正常什么的,我做不到。
      宣韶已经死了,我做不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月光与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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