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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碎雪 ...

  •   “穿过县境上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大地一片莹白,火车在信号所前停下来。”(《雪国》)
      许哲声睁开眼。天地间空茫茫的一片白色,冬雪在北方之城飘落,列车缓缓进站,正是一个莹白的下午。
      长沙最近几年的雪少了很多,很多人预测以后是否就不会再有雪了。宣韶小心地走过被踩得微化的满地雪籽,这里的雪大部分被碾成了脏污水,积在不结实的青砖里,一踩便会溅出来。
      “卖烤红薯嘞!喷香的烤红薯嘞!”
      宣韶偏头看到卖豆腐脑的老太太现在在卖烤红薯,老太太还记得他,对他笑了笑。宣韶一时便忍不住走过去买了一个。很大的烤红薯却并不贵,在手里温热冒着热气,一时有些灼手。
      冬日天黑得很早,华灯初上,人潮如针织,热腾腾的还是一个温暖的冬日。他独自走在人潮中,缩着手路过苏家巷口。
      许哲声去北京比赛已经有一天了,再下周他也要去参加冬令营的冲刺集训了,自寒假以来他都没再走入过苏家巷,仿佛又回归了灰暗无一物的日常。
      冬日的苏家巷没有什么游人走入,寒风在狭窄的巷子中穿梭而过,他一时鬼使神差走了进去。
      温暖的灯光,怀旧的店铺,自行车碾过的一条条轴痕如碾过的落花化泥,琵琶声如落珠玉,一声声响在深巷之中,打碎了浮光中尘。
      少女蹲在电线杆下低着头,怀里抱着断了带的书包。宣韶扶了扶眼镜,看清了这人。
      “殷莞?”宣韶不确定地出声。
      殷莞抬起头来,宣韶看到她侧脸上印着清晰的巴掌印,在寒冷的空气里冻得青紫。
      “宣韶。”她吸了吸鼻子,眼眶红红的仿佛刚哭过。
      “你……怎么了?”宣韶不知道该不该问些什么,关切地也蹲下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殷莞沉默了一下,她咬着下唇好似纠结万分,最后低声恳求:“我……可以去你家借住几天吗?”
      “可以是可以,我家里只有我。”宣韶想了想,“不过你和家里人说了吗?”
      殷莞苦笑了一下,道:“我是被赶出来的。”
      “啊。”宣韶不知该说什么,他明白殷莞这种想逃跑又无处可归的感觉,没有多问便站了起来,“我家不远,走吧。”
      殷莞感激地扯了扯嘴角,但因为肿着脸,这个笑容格外勉强,倒像是哭了。她想站起身来,却身形一歪要倒下去,宣韶忙扶住她没放开手。
      “谢谢,腿有点儿麻。”她说道。
      宣韶和哥哥买的房子不大,但东西很少,所以显得格外空荡,风从窗户呼啸吹着,窗帘工整扎在两边让它长驱直入。
      “这是?”殷莞看了看桌子上的两个不同的杯子,有些迟疑而不敢进去。
      “噢,是我哥的,他一般只有期末回来,回来会和我说,所以不用担心。”宣韶翻出干净崭新的棉拖鞋摆在纤尘不染的瓷砖地上,走进屋关窗打开暖气。
      “谢谢。”殷莞还是很忐忑,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你睡沙发床可以吗?”宣韶在书房问。
      “可以的,多谢。”殷莞低头看着他放下沙发然后翻出厚被子铺在上面。
      “你现在……想写作业吗?”宣韶试探道。
      “我可以看看书吗?”殷莞摸了摸被子,是很高级的材质,蓬松柔软很暖和,而且有暖气,屋子也慢慢温暖了起来。
      “啊,可以,随便拿吧。”宣韶想了想,走了出去。
      殷莞站在书架前,所见不是物理即是化学,有大学的有名人的,夹杂着初高中必读书目,完全窥见不得宣韶所思所爱。从刚进屋开始,殷莞就发现,宣韶的家根本不像家,更像公事公办的办公室……她想了想,拿了一本史铁生的《我与地坛》。
      “殷莞。”宣韶拿了一袋子冰块过来,“消消肿吧。”
      “谢谢。”殷莞放下捂着脸的手,凉丝丝的冰块贴上来,她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屋子里开了暖气后便热乎乎的,宣韶穿着宽松的高领毛衣,看着很柔软。
      “你饿了可以去冰箱里拿点儿东西吃,然后锁的钥匙我放你桌上了,你……没事吧?”宣韶还是有些不放心,“要不要叫叫康瑶?”
      “不要啦。”殷莞笑了笑,“她最近回老家了,我不能添乱。”
      宣韶不太了解,但点了点头,“那好吧,有什么需要叫我,我先学习去了。”
      “四处无人,寂静悠久,寂静的我和寂静的墙之间,膨胀和盛开着野花,膨胀和盛开着冤屈。”(《我与地坛》)
      屋里只有静静的翻书声,到了半夜,雨夹雪渐渐大了,沙拉沙拉拍打着窗棂,窸窸窣窣的风爬不进来,沉沉地摇晃枝条。
      风雪夜深了。
      “你还不睡吗?”殷莞问,“你还在集训吧?”
      “嗯?”宣韶抬起头来,对她笑了笑,“你才是,还不睡吗?”
      “怎么睡得着啊。”殷莞无奈地笑了笑,摇摇头坐在电暖桌边。
      “我可以问问怎么了吗?”宣韶停笔,还是忍不住问道。
      “啊,我奶奶。”殷莞倒是无所谓,哑着嗓子说,“她发现我和康瑶的事了,现在有点儿生气。”
      “发现了?”宣韶微微瞪大眼,他也倒了杯热牛奶给殷莞,让她暖暖。
      “嗯,老人家不能接受这种事情,把我赶出来了。”殷莞神色有些难过,“平时她也会这样生气,我在许哲声家蹭一晚就好了,只是这次就没那么容易了……我也不敢去他家,这次闹得挺大,我怕他外婆……”
      “会对你有想法是吗?”宣韶接道。
      “这是一点,主要是……”殷莞苦涩的神色愈发深重,“许哲声也是同性恋。”
      所以怕戴娭毑也怀疑许哲声吗?他们走得近,但许哲声从不和男性朋友交友,独独把自己带了回去……宣韶忽然也有些不敢再见戴娭毑。
      “这事儿太大了也太难看了……我不敢想……”殷莞发着抖眼眶又开始发红,“我妈妈若是知道了,她该怎么办,康瑶该怎么办?我不后悔,但我对不起她们……”
      “你妈妈?”宣韶想到她口中日常不着家的那个女强人,好像是乡村扶贫办的,“还是好好说吧,阿姨应该能想办法沟通吧。”
      殷莞没说话,时针慢慢走着,机械的响声落在空旷的客厅里,是唯一的声音。
      “我妈妈是康瑶的恩人。”殷莞说,“我只怕我妈知道了之后会后悔帮助她,会讨厌她。”
      “我觉得不会的。”宣韶说,“伸出援手不是会让人后悔的事。”
      殷莞惨淡地笑了笑,低头无声地看着牛奶。
      “我也不知道该和谁说了,谈恋爱固然是幸福的,但又摇摇欲坠,像是海市蜃楼的美景。宣韶,你会害怕吗?”
      “我吗?”宣韶想了想笑道,“我怕啊。我怕的东西还挺多的。”
      “你愿意听我讲些事吗?事到如今,我也不知该和谁讲了。”殷莞吸了吸鼻子,她如今一反常态的脆弱让人心生怜惜,宣韶看着她不安害怕的样子,也不愿拒绝她。
      “我第一次见到康瑶是在二年级的冬天。”殷莞捧着杯子,眼神飘远了。一切像是回到了那一天,大雪飘飞,热牛奶在手里发着热,她缩在厚厚的毛领中,呼出的白雾一瞬便在寒风中飘散。
      那个女孩儿看着并不比她大多少,但她能敏锐地察觉到那并不属于她年龄的气质,那像是孤独的狼的感觉让她瑟缩了一下。女孩儿低着头,穿得并不多,手和脸都冻得通红。殷莞不敢看她的眼睛,于是也只是低着头。她看到了一双泥泞开胶的布鞋。
      “殷莞,叫姐姐。”妈妈这么说。
      殷莞抬头,看到了那双漆黑的眼睛。她眨眨眼,怯生生地走过去伸出手,在女孩什么表情也没有的注视下把热牛奶塞给了她。
      于是殷莞就莫名其妙多了个姐姐。
      “康瑶那时才四年级,她家里人逼着她去结婚,卖了十几万给人当老婆。康瑶那时成绩很好也很上进,所以也不愿结婚。她身无分文离家出走,寒冬腊月的到处流浪。是我妈当年在那儿扶贫,联系派出所找到她,妇联和乡政府村干部以及扶贫办一起劝说调解才解除婚约的。”
      “助学贷款也是我妈帮忙搞定的,后来一直借住在我们家。虽然我妈说没关系,但她也在努力打工赚钱。”
      “说来她还干过许多傻事呢,弄得我也犯了几次傻。”想到这里殷莞忍不住露出真心的笑容,明明康瑶并不在,她想到这个人还是会很开心。
      宣韶有些羡慕地望着她。康瑶活得很辛苦,但看着又很洒脱,这其间必然有殷莞的关系吧。真挚的感情本就可遇不可求,美好的爱情比什么都珍贵。
      “只是她家还总是抓着她不放,这次她回去又是处理家里的事的。她们村真是不安宁呢,许哲声也被祸害惨了,什么时候能去除这些糟粕习俗就好了。”
      “许哲声?”宣韶敏锐抬头。
      “他和康瑶一个村的。”殷莞说,“他母亲好像是在那儿支教,然后和村里的一个男人结婚了。”
      “发生了什么吗?”宣韶想到他过世了的父亲和常年在外工作的母亲,忽而有种不好的预感。
      “唔……我也不太了解,这个还得问许哲声自己了。”殷莞没有说下去,看着皱眉不知想什么的宣韶道,“只是他和康瑶真的很像。”
      “是吗?”宣韶蜷起手指,“他们都是不简单的人吧。”
      “嗯。”殷莞笑了笑,看着宣韶微微偏头,“他们走过的深渊很多,想得也挺多的。所以啊,我们其实不用掩藏什么黑暗,也不要想太多。”她把牛奶一饮而尽,露出一个稍轻松的笑容,“我想通了,我去给康瑶打个电话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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