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落花时节又逢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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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夜色渐浓，见知微单薄的身子伫立在山巅，虽已困极，但她依然扯着疲倦的神经，等着也许不会来的谢断云。往门口望了一眼，那道在灯光下摇摆不定的影子落在庚晴眼里，无声的聒噪。
庚晴没忍住嗤了一声，不耐烦道：“你急什么，她总会来见我的。”
见知微半信半疑：“都这么晚了，谢姊姊身体不好，当真会上山来么？”
她这话的确在理，谢断云身子本就不好，山下灯火如昼，防备森严，要躲过巡逻的苗兵，还要顶着着凄冷的夜风，在昏暗得连月光都照不进来的密林中穿梭，冒着迷路的风险踩着湿滑的寒霜上山……见知微一想到这里，一颗心便攥攥的疼。
唉，她该早点下山的。哪怕谢断云真要来见庚晴，她也好背着她上山。
庚晴瞧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长长叹了口气，问：“你为何这么牵挂她？你姓见，她姓谢，我听说你们汉人那边，不是一个姓的便不是一家人，你们又不是真的姊妹，怎么你这样的情真意切？”
当年她们相识时，谢断云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如今十多年过去，她现如今也近四十了，这小丫头才十来岁，怎么瞧都不像是亲姐妹。
庚晴甚至想，照谢断云现在这个年纪，见知微不会是谢断云生的孩子吧？
这念头实在惊天动地，她想起谢断云羸弱不堪的身子，当植完全部须蛊时，她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般，冷汗几乎浸透了身下的被褥，这样的疼痛还要跟随她一生，她如何还能生孩子？于是赶紧把这荒唐的想法从脑子里赶出去。
不过她想起谢断云那张脸……那双被眼泪浸泡的明亮双眼，庚晴细细描摹了一遍见知微的眉眼，迎着她疑惑的目光，低低喃喃：“像，实在是像极了。”
见知微没听到她的低语，她的注意力被山风送来的冷香吸去了，还不等庚晴抬头，见知微便提腿钻进了林中。
循着淡淡的萱草清香，她果真在山路间看到了一前一后两个人影。
“谢姊姊！”
谢断云面前落下一道阴影，见知微就这么轻飘飘地从树上飞了下来，满脸欣喜地看着她，嘴里不住念道：“我还以为庚晴哄我玩呢！这么晚了，你还不休息么？”
她这个年纪，尚没有什么忧愁，满心满眼看着眼前的女人，这副热忱感染到了旁边的葛依青，葛依青打趣道：“见姑娘，你今日可给谢娘子惹了大祸，我们可是被审讯到现在呢。”
见知微这才想起自己下午闹的事，顿时夹紧了尾巴，脸上的喜色也被冲淡了不少，她捻了捻耳垂，飘忽不定的目光落在谢断云眼里，十足十的心虚。
“一点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谢断云倒是情绪平淡，这的确算不上什么大事，她招了招手，见知微便将身子凑了上来。她抬手拈去见知微身上沾着的草叶，漫不经心地问：“你见到庚晴了？”
“是啊，她人可真好，还替我遮掩，诓了那些来搜我的村民。”
见知微心中涟漪未平，她刚急行过来，脸颊还泛着红晕，谢断云用手背碰了碰她的侧脸，一时竟如火烧，她借着这温度暖了暖手，脸色隐没在枝叶阴影中，斑驳的月光洒在她身上，照得她形如妖鬼。
庚晴倒是好心。
“你不觉得她奇怪么？”
葛依青看了一眼谢断云，不知道她要说些什么，脸上只陪着笑，依旧戴着那副面具，静观其变。
见知微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说：“是很怪。”
鹤发童颜，隐居山巅，身体里似乎还有什么虫子在折磨她……她叹了口气，又接着说：“可是我们都很奇怪，我觉得比起我们，她要可怜许多。”
她下山也有些时日了，这段日子里，她观察这个世界，观察着行走在路上的各色行人。在这日复一日的观察中，她的双眼看到了山上、村中难以看到的风景，同时她也发现了，在这个大多数人赖以生存的世界中，她、薛翮都是少数，甚至漆采薇也是离经叛道，不为世人所接受的。
山中的野兽虽有雌雄之分，但雌兽从不为附属，不是谁的女儿、谁的妻子、谁的母亲。
可当她从山中走入这个红尘俗世中的时候，她发现像她和薛翮这样自由的女人少之又少，就连漆采薇也难脱俗世的窠臼，即便如此，像她那样的女人，也并不是很多。这一路上，她们在那些路人的眼中，又何尝不奇怪呢？
为什么要如此呢？见知微此时并不十分明白，但她也并不在乎，只要手中一把长剑，她便自信没有什么能捆住她。这份笃信实在天真，她此时尚不知道天底下还有利剑神兵斩不断的东西，她自认跳脱红尘，也不过身在巢中。
有了见知微，谢断云行路要轻快不少，见知微一直有意无意托着她的身子，葛依青甚至都被她们落在了后面。见知微的确与山林相亲，仅仅是下午走了一遍，便已经摸清了这座山的脾气，找的路又近又平坦。
两人就在前面黏在一起说小话，见知微唠唠叨叨交代了自己惹得祸事，而谢断云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给一些反馈，好不那么扫兴。葛依青本不想听，谁知道见知微还时不时回头看看她，葛依青只得被迫加入她们之间的谈话。
等到了山巅，只见族中那不食人间烟火的高贵祭司笼着手站在墓门前，静静地立着，远观天色。听到有人来了，她方才拧腰看过去，不等葛依青招呼，她便阴阳怪气道：“你可让我好等啊，谢大人。”
她这话实在没说错。
谢断云自知愧对庚晴，便也不反驳，只躬身告罪：“俗务烦扰，误了大人，是谢嶂之过。”
“若没有您施以援手，谢嶂焉有今日？虽还恩心切，奈何力有不逮，耽误日久，特来请罪。”
她这样严肃，倒令见知微有些惶惑，但二人有何纠葛，见知微也不甚清楚，她站在谢断云身后，只可怜地望着庚晴。
的确不是谢断云的错，庚晴清楚她的条件的确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苗疆虽易守难攻，但只要肯下力气，仅带她逃出去也不难，无非是费几兵几卒，当年谢嶂也提过，可她并不愿。没有她庚晴，还会有无辜之女来继承女祭的这个位置，只要这个地方还在，那么苦难永远不会结束。
她若逃走，她的苦痛不过是换了个人来捱罢了。
所以当谢断云提出给她自由的时候，她道：“不，不仅如此。我要这天底下，再也没有女祭这座神像，你能办到吗？”
信仰是不会被磨灭的。谢嶂清楚，除非信仰它的人，死尽了。
“现在我，还不能。”
这句话让庚晴心中一沉，但谢嶂又抬起眼皮，那双秋水一般锋利明亮的眸子里燃着无色的火，她定定地注视着庚晴，给出她的承诺：“我会做到。你愿意等我吗？”
“我等你等了十年，谢嶂，若不是依青，我真在想，你是不是像颛萚那样，也骗了我。”
人这一生，能有几个十年呢？庚晴悲哀地想，谢嶂给了她希望，那道恢弘金光照进她荒芜的生命里，然后随着日复一日的等待，被煎熬得愈发黯淡。她几乎要认命了，可谢嶂来了，过去的那些漫漫寒夜，似乎都有了宣泄的口子。
她哀哀地看着谢嶂，这个人还是曾经那般容貌，一如那年她手脚具断，被抬进她殿中的模样。而她呢，蛊虫保持着她的容颜，她们都是当初那副模样，可时间这么悄然一晃，便是十年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