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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相见知遇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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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飘渺的琴声在这入夜的山中,显得格外清晰,并非幻觉。
云深定了定神,这才顶着渐浓的夜色向山上走去。
深山如墨,又无灯光,夜里的凭栏山脉再不复白日的恢弘,倒多了几分幽暗与深邃,云深只能凭借天上的星光和月色才能隐隐看清眼前的路。
那琴声由远及近,由弱到强,越发清澈。
这因果岭上果然有人在弹琴。
他又走近了一些,耳畔琴声低徊婉转,清朗悠扬,似山涧流过的清溪,在这寂静夜色中更显得动人。
只是这月夜深山,怎么会有人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抚琴?
一转身,前方出现了一座六角飞檐的小亭,里面端坐着一个白衣人。
那琴声正从那白衣人指尖泻出,和着微凉的山风拂过云深耳畔。
云深心下暗疑,荒山野岭,并无人烟,这文人雅士出现的还挺奇怪。
这时那白衣人抬起头来,月光洒在一张清朗淡然的脸上,就像一副不经意间洒下星光的水墨画,在夜色里熠熠生辉。
那白衣人面容恬淡,举止翩然,好比一湖温润的春水,让人见之心安。
不过云深还是借走近的机会,看了一下他倒映在地面的影子。
真真切切的影子,并无虚幻和游离。是人非妖。
山风吹过,一缕淡淡的檀香钻入云深鼻翼,没有一丝妖邪之气。是人非妖。
但云深还是微不经意地一拱手,借机让右手食指上那枚古银扳指朝向了对方。
古银扳指平静如常,毫无异动。是人非妖。
云深顺势一礼:“云深冒昧,惊扰先生雅兴。”
白衣人淡淡一笑:“在下陆长洲,偶有所感,信手弹之,让云兄见笑。”
陆长洲声音也很柔和,如此风姿即便是云深也不由暗赞,不过他心里又不觉有些奇怪:
这人明明是第一次见,怎么却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确定了长洲是人非妖后,云深便放了一半的心,然后就觉得有些疲累。想想也是,刚才那几个风云观的人御剑,而他是用腿跑,还斗了一番,不累才怪。
长洲似乎看出云深心中所想:“我这里有刚刚煮好的茶,云兄如果不嫌弃,坐下来歇息片刻吧。”
说完他从旁边茶壶里倒了两杯茶,将其中另一杯放在云深面前,然后拿起另一杯先抿了一口。
云深这才端起那茶。
杯中茶汤清亮,幽香扑鼻,喝了一口之后更是唇齿留香,云深忍不住赞道:“好茶,果然是好茶……”
同时心想,是不是后面应该接一句这是啥茶具体怎么个好法,比如是龙井、云雾、毛尖还是竹叶青、碧螺春,不然似乎有点那啥?
但他还真接不下去。
平常餐风露宿惯了,渴了喝点清水,有时甚至是山间溪水,只要干净即可,所以虽知是好茶,却又哪里说得出半句好来,那话甩了一半便没收回来。
长洲却并不在意,只是微笑地看着他。
云深热茶下肚之后,这才觉得腹中空空。他在亭边坐了下来,取下背上的包袱,掏出两块干粮,一块放到自己口中,另一块顺手递给了长洲。
递到一半,云深才反应过来。
那干粮又干又硬,就是个普通的玉米窝头,自己平常吃不打紧,那长洲一看衣着气度就不是普通人,多半家世颇好,又怎会吃这样的粗粮?
没想到长洲目光朝他手上看了一眼,很是自然地接过那窝头,还轻轻咬了一口。
长洲的举动让云深对他又多了几分好感。
云深一边喝着清香扑鼻的茶水,一边啃着干瘪生硬的窝头,倒也没觉得难以下咽,反而很快就把窝头吃掉了。
长洲吃到一半时忽然说:“你平常如果只吃这些的话,怕是会伤胃。”
云深摇头:“游历之人,哪里有那么多讲究。再说要是接不到降妖的单子,连这窝头都吃不上。”
长洲目光看向他背后的剑:“原来云兄是以降妖除魔为生的么?”
云深若无其事地说:“勉强混口饭吃。那些厉害的妖魔鬼怪自然有那些大宗门大家族对付,轮不到我这种小角色,就像刚才还在下面碰上几个风云观的人要除两条蛇妖,那御剑飞行的功夫,真是帅得很啊……”
长洲好奇道:“风云观的人要除妖?后来如何?”
“被我拦住了。那虽然是蛇妖,但一没害人二没作恶,其中之一还怀有身孕,如果不问青红皂白地杀了,岂不违反仙门修士‘五不杀’禁令?”
“不错。”
长洲目光中透出几分赞赏:“有孕不杀,身幼不杀,有恩不杀,有灵不杀,有情不杀……这仙门五不杀禁令虽然颁行已久,但真正能做到的却也不多,更何况像云兄这样能规劝他人的,更让长洲佩服。”
说到这里,云深忽然想起之前碰见的那少年阿根,这一路上来并没有见到他,着山上也没看到有人居住,那少年该不会是遇上什么危险了吧?
不过想想又觉得不应该,要真遇上什么,那少年就算别的不会,也应该总会呼救,既然这一路都没发现什么异动,那就应该平安无事。
“云兄,怎么了?”长洲见他忽然停了下来,开口问道。
“哦,没什么。”
云深收回注意力,视线却忽被长洲身旁一把伞吸引过去。这伞表面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凝神一望却发现其中隐隐透着几分灵光,显然并非凡物。
“看来陆兄你也是修炼中人,而且修为了得啊。”云深笑道。
长洲微笑道:“我与云兄一见如故,叫我长洲即可。”
说着他拿起那把伞:“这柄光阴天罗伞是很多年前机缘巧合时得来,不仅可以用来遮风挡雨,而且邪魔难近,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带在身边。”
云深暗想,哪里有你说得那么轻巧,这伞伞面应该是千年松晶所炼,妖邪近身必定现出原形,而伞骨也是由十二支日月晷针组成,更是有偷天换日之妙,不仅可以用来困住妖物,还能用于自身防御,可不是一般人能用的宝物。
没想到长洲却二话不说,将那光阴天罗伞递了过来。
云深愣住,这……啥情况?
“今日与云兄相见甚欢,云兄平常云游在外,这伞应该能用得上,就赠与云兄吧。”长洲说这话时就好像送出的是一个稀松平常的东西。
云深连忙推脱:“这是你的东西,我怎么能要。再说……我修为也没有那么高,也用不了这么好的宝贝。”
长洲微微一笑:“云兄过谦了。在我看来,云兄能让风云观的人改变心意,本身就是一等一厉害的人物。”
云深并没把他的恭维放在心上,只是略觉怪异,因为他从没见过这种初次见面就拿这么好的宝物相赠的人,想想还是决定先离开。
见云深站起来收拾东西,长洲脸上微讶,然后才意识到什么。
长洲收回那伞,微笑着对云深说道:“夜深露重,前路难测,不知小弟能否有幸与云兄同行一段?”
云深更觉诧异:“你……没有别的事做吗?我就是四处走走,也没有什么目的地,而且经常露宿在外,条件很艰苦的。”
“我没事,也就是想跟着云兄随意走走而已。”长洲微笑着说。
“不过我无法御剑,要去哪里只能靠走的。”
“嗯,没关系,走走更健康。”
“我也没什么钱,有时候还要睡在外面的。”
“嗯,可以啊,睡在外面空气好。”
借着月光云深这才看清楚他脸上的细节,目光清亮,睫毛很长,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只有竹林中才有的清舒爽利。
他这副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坏人。
不过即便是坏人,云深也不太担心。
云深便点了点头:“那好吧。”
见他同意,长洲似乎格外开心,也站起来收拾东西。结果云深刚转个身,就发现石台上的古琴和茶水都消失了,那把伞也背在了长洲背上。
手脚还挺麻利。
“记得以前这里好像没有这亭子的。”云深看看四周,随口说了一句。
长洲却道:“这亭子听说是后来才修的,叫知遇亭。”
“知遇亭么,这倒是个好名字。”
两人一前一后往山下走去。
走着走着,云深问道:“长洲你为何会到这里来?”
“听人说这因果岭很是特别,所以专门来看看?”
“特别?”
长洲眉眼弯弯:“对啊,听说这里曾是昔日明尘剑仙救妖之地,世人遇妖要么打杀,要么避之唯恐不及,又有几人会像明尘剑仙那样出手相救?很是令人钦佩,所以就来看看。”
云深默然:“钦佩么?怕是好笑吧。听说那明尘剑仙因救妖被贬,从此销声匿迹。一代剑仙沦落到如此地步,想来即便是他救妖时也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长洲听到这话,忽然问道:“深哥,如果你是明尘剑仙,因为救那妖怪给自己惹来那么多麻烦,你会不会后悔?”
云深并没察觉长洲对他称呼的改变,轻轻摇头:“既然救了,便不后悔。”
长洲又问:“那如果你是那明尘剑仙,遇到同样的情形,会不会还去救那妖?”
云深想了想:“如果那妖既未害人也未为恶,那我多半还是会救,再说我今天不也救了一回?”
长洲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异色:“所以深哥也是个让人钦佩的人。”
“钦佩?”
云深失笑:“我连御剑都做不到,又什么好钦佩的。”
长洲抬起头看着苍茫的夜空,脸上神色似有些轻松,又有几分喜悦:“世人都为明尘剑仙不值,可又怎知剑仙自己是怎么想的?深哥嘴上虽替剑仙惋惜,但设身处地后却做了同样的选择,所以还是让人钦佩。”
听到长洲这么说,云深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
清爽月色中,长洲白衣翩翩,眉目舒朗,仿佛天上的星辰,并不耀眼却温润如玉。
这时长洲也回过头来,两人目光倏忽间撞到了一起。
云深心里不由一突,连忙垂下眼皮,自顾自看向了脚下的路。
而长洲的目光则在云深脸上停驻了片刻,这才挪了开去,脸上隐约浮现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两人下到山脚下,云深真的找了个干净的草丛,铺了块布就准备露宿。而长洲也如他一样,在一旁的大树下铺好被褥躺了下来。
云深见状心里不由纳罕:“这人看着一副贵家公子的模样,居然能说到做到,倒真是让人意外。”
一路奔波,加上之前为救蛇妖斗了一场,云深还真有几分疲惫。躺在草丛中,鼻尖闻着身边那似有似无的檀香味道,居然没多久就睡着了。
再睁眼已是天光大亮。
一抬头,那大树下已经没了长洲的人影。
云深爬起来张望了一下,真没有看到长洲,一时间心里的感觉很是奇怪,居然又是轻松又是怅然。
不过是初相识的一个人,又不是真的想跟你共同游历,又什么好可惜的。
云深这么劝自己
他便去山边溪流处洗了把脸,又对着水中的倒影整理了一下仪容。水珠溅落,晨光明媚,倒影中忽然多了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哥哥,早啊。”
云深蓦地转过身子,那亮亮的眼神,即便是经过了一夜也没有完全消散的檀香气息,不是长洲是谁?
“我还以为你已经自己走了。”云深没话找话。
“哈哈,好不容易碰见哥哥这么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我为什么要自己走掉?”长洲咧嘴一笑。
昨晚他的笑容看着如天上星辰,现在又多了几分朝气和俊朗。
另外,长洲对云深的称呼又变了。
但云深依然没有觉察,反而自然而然地接受了。
“给。”
长洲把手朝他面前一伸。
云深低头一看,长洲双手抓着自己长袍前襟,里面满满都是鲜果。
鲜桃,蜜李,还有些说不出名字的果子。
“你从哪里摘的?”云深有些诧异。
长洲朝远处努了努嘴:“就在那边,山里多得是这种果子。哥哥尝一个吧,看看酸不酸?”
云深停了一息,拿起一枚咬了一口,香甜满口,汁水四溢。
“不酸,很甜。”
长洲一听眉毛更弯了:“那就好,哥哥要是喜欢吃,以后我每天都给你找些来。多吃果子对身体好,好过只吃干粮。”
云深只当他说笑,一边吃着果子,一边从包袱里掏出一个干粮递过去:“干粮还是要吃的。”
长洲接过干粮,又把那些果子放在溪水中冲洗,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
云深边吃边想,他不会是真要这么跟着自己吧?
好像总有什么地方觉得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