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春》敬停

9、漂亮眼睛

　　孟景延最近很烦躁。

　　明天就是去新学校报道的日子。报名时间早就过了，一中的名额不好拿，更何况现在已经开学，插班难，插/进重点班更是难上加难。

　　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做了好几回测试，这才定了下来。

　　去一中的路上，沈茗薇开车，助理坐在副驾驶。等送完他，他们还有下一场要赶。

　　孟景延看向窗外，沈茗薇有洁癖，车子每周都要开去洗。恰逢周六，所以显得格外的干净。

　　南城像是一位多年未见的老友，分明是熟悉的，但当你试图叙旧，却发现早已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一切都极为熟悉：绿化带的三角梅，随处可见的汤粉店；但过去的一切像是一场慢电影，电影结束，回到现实，反倒是不敢认了。

　　他在初二那年，跟随沈茗薇离开了南城。他们在上海住了下来，沈茗薇在那儿成立了一家新的公司，决定脱离丈夫自立门户。

　　这么一晃，就是两年。

　　孟景延的户口被绑在这里，在上海上学时还废了沈茗薇好大的一番力气。他被未来绑着，不得不回到这座许久未见的城市。

　　他用初三一年的时间学完了两个年级的内容，孟景延僵硬着微笑，看着老师们毫不掩饰的赞赏。沈茗薇似乎非常满意，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沈茗薇面对这种场面，易如反掌。

　　孟景延公式化地回答完几个问题，接下来就是母亲的主场。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和喧哗，他抬头看了眼钟，料想是放学了。周六才放学，丧心病狂。他突然对新学校没了期待。

　　他撇过头，不再看对面人的目光。窗子外边是争论不休的麻雀，一蹦一跳，尖着嘴争夺窗框上的毛毛虫。

　　麻雀们的争执到第四个回合的时候，一行人出了门，孟景延有些遗憾，毕竟争执已经接近尾声。

　　他知道沈茗薇还有事，准备骑着前天过来测试时落下的自行车回家。大概是较小一点的那只赢了吧，孟景延想。

　　察觉到身后的目光，他蓦然回头，对上一双算不上熟悉的脸。他笃定他见过这人，也可能是因为这张脸太过于平淡，似乎哪儿都看得到。

　　男生耸着肩膀，手紧紧攥着衣角。这是个很普通的动作，却像是抵挡记忆倾泻的闸门被陡然打开。

　　他突然想起了在小姨琴行帮忙的日子，面前的人好像是小姨的学生。

　　陈疏，一个没有什么记忆点的名字，却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当他脱口而出的时候，他自己都感到诧异。男生像是很惊讶，如同受惊的小麻雀，忙不迭地想要飞走，却依旧回了一句好久不见。

　　既然打了招呼，就不好不告而别。他和这个有些沉默的男生一来一回，像极了审问犯人的问话。

　　孟景延自认为智力并未有什么问题，甚至有些自豪地认为比同龄人都要优秀几分。

　　早在出校门地的那一刻，他就察觉到了身后的身影。像是成群结队的鱼群中中的一条掉队的小鱼，不远不近地游在他身后。

　　或许是顺路吧，他想。

　　再顺路，也不可能跟到家门口了。

　　他终于停下车，想会会这条尾巴上的小鱼。而他抬眼，却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柔软的眼睛，连带着目光都是说不出的柔和。它急匆匆地从人海中来到他的身边，带着慌乱与无措，却又赤裸而坚定地站在他面前。

　　那目光试探着，猝然和他的目光打了个正着，带着试探，随后慌乱地溜走——

　　像只麻雀，他想。

　　尾随，并不友好的行为。至少，在孟景延的认识中，这不应该发生在他们之间。

　　但是当他抬头望向那双眼睛时，却提不起丝毫怒火。他似乎对这个名叫陈疏的人有多余常人的耐心，他愿意相信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至少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那双眼睛晃晃悠悠地盛着云朵般的目光飘了过来，抵到胸口，裹挟着心脏有力地跳动。

　　他在沈茗薇为他规划的道路里孤身走了许久，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纯粹的眼睛了。孟景延突然有些难以言表，却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开口。

　　但他没有勇气开口夸赞那双眼睛，因为这代表着他主动想将关系更进一步。

　　可他还是很想夸赞那双眼睛，一双难以用言语表达、漂亮的眼睛。

　　克制的人将赞美的话在唇齿间转了又转，最终也只留下一句毫不相干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