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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对自己下狠手 ...

  •   陈霖年没闹明白眼前这位兄台为何总是情绪阴晴不定,说话阴阳怪气。鉴于武力值完全不对等,陈霖年怯怯地将针线交还给陈柏年:“要不,还是请兄台自己动手。”

      “我——”陈柏年大手一抬,陈霖年以为他要揍人,一闪身飞速跳开,立即离了几米开外。

      这瘦猴一样的身子倒是灵活,陈柏年悻悻地放下手。他想起来了,曾祖在这个年纪时,尚在泗水镇卫生所当个三脚猫都算不上的赤脚医生,还没有离开家乡远赴京城求学。所以,这会儿的他还是个医学上的弱鸡,指望不上。

      陈柏年只能对自己下狠手。

      再度用碘酒清创时,陈柏年那挠心挠肺的表情让陈霖年也跟着疼起来。这还没完,看着一个人生生将针刺入皮肉,看他额头手臂青筋暴出,惨嘶声不绝于耳,陈霖年觉得自己全身血液在倒流,呼吸急促,双脚发软,脑中甚至因缺氧有了眩晕感,只得靠墙支撑,才不至于瘫倒在地。

      在难以想象的痛苦中完成了第一针,陈柏年颤抖着手打完了三个结,仰头大口喘息。他以袖子抹去额头的汗,稍稍缓过劲儿后低头看自己的针脚,顿时一顿鄙夷。

      这歪歪扭扭的太丑了,针距一公分,边距0.5公分,都没达标。他平常给病人缝针时,有些部位不能打麻药,他哪管病人疼得嗷嗷叫,反正有人帮忙按着,他只管快准狠地下手。怎么轮到自己身上就失去了准头,手那么不稳当,这也太不专业了。要是他爹他爷在场,铁定会把他骂得狗血喷头外加曾祖相框下罚跪一小时。

      靠墙勉强站立的陈霖年正努力克服眩晕感,突然感受到一股子杀气从那怪异病人身上蹭蹭往外冒。那位兄台目光凶煞,表情扭曲,像是看着仇人般盯着自己伤口,一手用镊子提起裂开的皮肉,一手用持针钳又下了一针。他不再叫嚷,口里咬着纱布只间歇发出闷哼声,利索地穿针引线,手势又稳又准,仿佛动的是旁人皮肉,与己无关。

      此时,陈柏年的自我意识已消失不见,时光飞逝而无觉察。

      陈霖年瞬间忘记了眩晕,站直身子,脚步不由自主挪向那人,只想看清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连穿针引线这么单调枯燥的事,都能做得行云流水。可惜,还没等他咂摸过味儿来,那人已经利索地打了三个漂亮的结,收工!

      陈霖年忘记了血腥味带来的眩晕感,盯着伤口上一排间隔精准的针脚惊叹连连:“兄台这手缝针技艺厉害啊,从哪儿学的?詹姆士都没能力缝得这么漂亮,更何况你是在自己身上下手。”

      陈柏年神识归位,精疲力尽吐出口中的纱布,纱布上深陷一排牙印,可以直接拿去做牙膜了。刚刚他将全部注意力放在技法上,强迫自己将伤口想象成别人的,神奇的大脑竟真的投注全部精力转移了疼痛感,眼前的一切幻化成了当初他练针法时的场景。直到松懈下来才发现,他浑身汗湿,钻心的疼痛顿时翻江倒海侵入四肢五骸,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

      陈柏年瘫靠在床头忍着痛,好一会儿才用弱弱的声音问:“伤口包扎你总会吧。”

      陈霖年已成陈柏年的迷弟,两眼笑成月亮弯弯,忙不迭点头。

      看着曾祖近距离为他包扎伤口,偶尔抬起头时带着讨好的笑容,陈柏年的痛苦似乎减轻了几分,心底升腾出一种降维打击的快感。他自小到大被勒令到曾祖像前罚跪了不知多少次,考试没拿满分也能成为罚跪的理由。他对像片中人充满恨意,却因为遥远的时间间隔而无力报复。如今照片里的影像竟成了大活人,还是个刚过青春期没几年的愣头青,这不得任由他捏扁搓圆?

      陈柏年低头看着陈霖年凑近他胸膛的后脑勺,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陈霖年,甭管你未来有多知名,以我现在的医学知识与能力,足以反复碾压你了。

      不过,想要碾压曾祖的小心思只能暂缓,因为接下来的三天里,陈柏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发高烧昏睡。身体需要补充消耗掉的巨大能量,更需要对抗伤口感染。这个该死的1924年,别说青霉素,连磺胺都没有。他必须依靠自身抵抗力来对抗无孔不入的病菌,偶尔醒来吃点东西上个厕所,他也没空抱怨吃得有多简陋,老式茅厕有多脏臭。

      昏昏沉沉中思绪极为混乱,似乎听到了妈妈嘶声裂肺的呼唤,似乎有刀子在自己皮肉上切割,甚至还有周遭各种仪器滴滴答答的声响。可是,无论那些错乱的片段怎么在脑中无序穿行,无论感受到多少窗外光线的变化,从明到暗,从日至夜,他一直在这里,既没有去天堂,亦没有重回属于他的世界。

      当下到底是死是活,是否处于缸中之脑的状态?他实在无法辨别。他究竟怎么来这里的,为何而来,怎么会神奇地遇见年轻的曾祖?这绝非巧合,可到底是什么力量在推动他的命运?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

      但凡他清醒时,这些问题便接踵而至,在脑海里盘旋往来,挤占他所有的思考空间。可想破脑袋也不可能得到答案,反而让自己愈加抓狂。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集中精力对付感染发炎的伤口。

      胜在年轻底子好,加上有陈霖年照顾吃喝拉撒,三天后陈柏年度过了最危险的炎症感染期,高热开始慢慢退下来,血压也趋于正常。待力气恢复了些,他终于可以下床,慢慢挪动步子走出这间病房。

      西式病房连接着传统的中式堂屋,大门朝北,带天井的前庭是全屋最敞亮之处,摆放着两个接雨水的大水缸。正厅摆放着供案和八仙桌椅,两侧各有两间厢房做卧室。这是典型的皖南民居,可人家的民居还连着后院,有钱人家甚至有好几进,形成屋套屋。这里却只有单单一进,显得格外局促狭小。

      陈柏年看着既陌生又熟悉的环境,不由百感交集。这堂屋的样貌跟他记忆中的老家没啥大区别,只是东西堆放得更加凌乱。他自小就觉得自家祖宅特别怪异,一个外形是简易版基督教堂内里却是病房的西式建筑,连接着只有一进的中式民居。这半中半西不洋不土的建筑戳在泗水镇古色古香的明清古居之间,很是扎眼。

      陈柏年当然知道陈家这奇形怪状的老宅是怎么来的。这是英国传教士詹姆士买下的宅子,打算用来改建成基督教堂。但詹姆士只造了一半就意外死亡,工程自然就停了。陈霖年继承了詹姆士的全部家当,就用这一半教堂一半民宅的奇怪建筑开了这家泗水镇卫生所。

      但陈柏年还是在熟悉的环境中看到了完全陌生的物件:堂屋正中居然挂了一张被烟熏得泛黑还有发黄水渍的祖宗画像。模糊
      辨认出是个穿清朝官服的男人,但面貌已全然看不清。旁边有字,也被水渍浸泡得看不出写了什么。

      陈柏年在记忆里来回搜寻了几遍,指着画像问:“不是说陈家世代贫农么,没听说祖上有什么人在清朝当过官呀。”

      陈霖年坐在祖宗画像前的八仙桌旁,一边噼噼啪啪拨打着算盘,一边用一支半旧的老式钢笔在纸上记录,时不时伸入墨水瓶蘸一蘸。

      “你倒是对陈家挺熟嘛,连我祖宗八代都知道。”他停下打算盘的手,疑惑地看向陈柏年,“兄台姓甚名甚,是否在泗水镇待过?否则,为何知晓我的名字和祖宗来历?”

      陈柏年对他时不时冒出来的半文半白半土半洋又带着泗水口音的说话方式已经习惯,继续发问:“你别打岔,说,这祖宗像是从哪儿来的?”

      陈霖年摸着头,露出尴尬的笑:“泗水河发大水时从上游飘下来的,被我捞了上来。反正啥也看不出了,大小是个官,挂在这儿给我撑个门面呗。”

      陈柏年朝天翻白眼。能随便认祖宗的人居然是他祖宗,这祖宗真是越来越颠覆他的认知了。

      陈柏年的目光落到假祖宗像下方角落的砖石地上,定住了神。他想了想,走过去试着拨弄角落内的一块砖。

      陈霖年诧异:“喂你干什么?”

      陈柏年没有回答,继续拉那块已经松动的砖,居然将整块砖拖了出来。陈霖年猛地站起身,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恨不得揪住陈柏年的衣领吼:“你怎么知道我家这地方有块砖松动了!?”

      陈柏年看着手里的砖忍不住发笑,但他不能告诉曾祖,那是他幼时跟发小润土玩藏宝游戏而发现的秘密天地。这块砖后有个小小的空间,他在里面藏过很多东西,诸如从邻家女孩那儿偷来的发圈,陈润土偷塞给他看的少儿不宜杂志,等等等等。

      他试探着伸手进洞里摸索,什么都没有。

      陈柏年哑然失笑,洞里当然什么都没有,这可是一百年前。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对自己下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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