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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我的祖宗 ...

  •   第二章:我的祖宗

      陈柏年看着手中水银血压计发呆。

      这可是他童年时跟着爷爷学过的东西。得用橡皮球充气放气,观察水银的脉动和高度读数。这么原始的玩意儿就连很多医生都不会用了,不是早就被电子血压计取代了么?

      陈柏年再拿起圆角长方形铝盒里的注射器,除了外壳有一部分玻璃观察区域外,其余全是不锈钢材质。还有两枚针头郑重其事摆放在一旁。

      陈柏年忍不住骂:“注射器不该是塑料制成,一次性使用么?这针头难道得重复利用?就不怕交叉感染?”

      还有个木制盒子,上面印的标牌是Bard-Parker,里面是一把把不同型号的外科手术刀。这是全球最知名的手术刀生产商,美国百年老牌子。陈柏年看到手术刀便有种亲切之感,可这盒子里的刀,外形就像是吉列剃须刀片,虽然刀片和刀柄也能分离,可刀柄前端的螺栓得卡在刀片的卡槽中,这不是早就被安装方式更简易的单向挡边给淘汰了么?

      陈柏年瞪着眼,又从箱子里拿出一个个像是化学制剂的大瓶子。幸亏他自小被他老爹逼着背医学英文,他从瓶子外的英文标识认出了这些瓶瓶罐罐里装的是双氧水、红药水、紫药水。加上他从那年轻人手中夺过来的碘酒,正规的医学术语应该叫碘酊,这些处理伤口的药物已经很少用了,虽然能杀菌,但要么刺激性强,要么有毒性。好比同样是碘,碘酊是2%碘加酒精,碘伏是0.5%碘加水,哪一种刺激性更大不言而喻。

      可陈柏年翻遍了行李箱,都没看到最最基础的家用应急药物必备品——碘伏。

      好在听诊器、橡胶手套、酒精、脱脂棉球、纱布这些,还有手术用的止血钳、持针器、三角针、圆针、有齿和无齿手术镊、肠钳这些,除了外包装上是全英文,跟陈柏年的认知并无太多差别。角落里还有像面粉一样的大袋子,居然是漂.白,粉。

      当陈柏年拿起最后一个大瓶子时,简直要崩溃。那一圈圈的黑线应该是缝合线,居然浸泡在碘酒里。看了英文标签后才知道这黑色缝合线是羊肠线。怎么还有用浸泡碘酒方式消毒的缝合线?

      陈柏年每拿起一件老古董,认出是什么东西后就嫌弃地丢在一边。那年轻人一脸肉疼,嘴里不停嘀咕“哎你小心点”,一边珍而重之地将每件物品重新归置好。要不是看在陈柏年比他足足高了半个头的份上,年轻人恨不得将这个不识好歹的病人立马丢出门外。

      陈柏年扭头问那年轻人:“有没有PGLA线?”

      年轻人茫然地摇了摇头。

      “PDS呢?”

      摇头。

      “PLA?”

      继续摇头。

      “至少PGA得有吧。”

      陈柏年还经常使用倒刺线,可以不用打结,缝合一旦拉紧就不易松脱,可以大大缩短缝合时间。在不方便打结和提线的情况下,比如腹腔镜手术时有很大优势。但看这卫生所的简陋模样,他不认为这里能配备倒刺线。

      陈柏年丧失了耐心,举起那一大瓶黑线吼:“这玩意儿早就淘汰不用了,容易拉断,还可能引起组织排异。”

      年轻人怕他将瓶子摔了,急忙将瓶子夺过抱在怀中:“胡说八道,这可是英吉利国最先进的缝合线,全中国能用上的就只有京城和上海,我都不会——”他急忙改口,“都舍不得给病人用。”

      伤口的疼痛越来越烈,陈柏年捂住伤口崩溃地问:“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居然还在用民国的老古董?!”

      年轻人小心翼翼将瓶子放回行李箱:“都说了是泗水镇。民国怎么啦,民国样样都新,怎么就成老古董了?难道你还念着大清国不成?”

      “等等!”陈柏年大吼一声,阵阵眩晕翻涌而来,脑中有个声音越来越响亮,“民国,泗水镇卫生所.......”

      陈柏年忍着痛再度环视四周,黑色十字架,耶稣基督像,病房......这里,真的很像老家的陈列室,只是比那刻意模仿的陈列室更破旧,东西堆放得更杂乱无章。他的目光突然定住了,墙上挂着一本印刷粗糙的台历,字是从右往左反着读的,都是繁体字,最粗的字体是“中華民國十三年”。

      陈柏年像个机器人一样钝钝地转头,两眼直勾勾看着年轻人。脑中那张熟得不能再熟的黑白照片在放大,眼前瘦弱似竹竿的身子变胖了些,笔直的腰杆却有了微微佝偻,充满胶原蛋白的小尖脸垮塌发腮后变成了长方脸,清俊鲜明的五官下垂成了威严神态,可躲躲闪闪畏首畏尾的目光,却最终化成了坚韧与悲悯。

      陈柏年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乳臭未干的毛小子,颤抖着声音喊出:“陈、霖、年!”

      年轻人笑得眉眼弯弯,眼睛眯缝成一条线:“你认识我啊。”

      哐一声闷响,是陈柏年的身子一头栽倒在病床上,他又昏过去了。

      他做了个噩梦,梦中情形是那么清晰,令他胆寒。

      靠墙一张供桌上常年摆放着鲜花瓜果,供桌上方挂着相框,是一位身穿白大褂脖子上挂听诊器的老人,胸前口袋插着一排笔,口袋上方印着“湘和医学院附属医院”字样。衣服虽笔挺,人却有些佝偻,满脸皱纹而不掩威仪,尤其那深邃的目光仿佛在直视着看照片的人,令人心生敬畏。

      月光似水,夜凉如霜,屋内一个小男孩跪在供桌前,眼角挂泪,用啜泣的声音一遍遍机械地背诵:“陈家子孙,世代从医。悬壶济世,薪火相传。”身前地上摊着一张小学一年级语文试卷,卷面上写着大大的红字“98”。

      小男孩目光看向试卷,又伸出左手看向自己红肿的掌心,原本闪着盈盈泪光的眼里,渐渐凝成一股恨意射向照片。

      “兄台,兄台,醒醒!”

      刺鼻的中药味再度袭来,陈柏年恍恍惚惚睁眼,照片里那张威仪具足的老人面庞突然变成了一张嫩脸,皮肤吹弹可破,五官俊朗鲜明。年轻可真是好,这皮肤状态让三十岁的陈柏年偷偷咽了口口水,可一想到眼前人是谁,陈柏年立即又闭上了眼。

      他祈祷自己赶紧再昏死过去,说不定就能回到现代手术室,被一堆精密仪器环绕。他的同行们穿着手术服可爱又亲切地为他下刀,缝合伤口。连电刀灼过的烤肉味,即便那是从自己身上发出,他都无比期盼。

      可惜,装死解决不了问题。即便他可以不理会自家祖宗像琼瑶爱情剧里男主角那样剧烈摇晃女主角的同时还能深情呼唤,心口的疼痛却在一遍遍提醒他:再不处理伤口会感染,那就真要死翘翘了。

      他长叹口气再度睁眼,不理会那张人畜无害眉眼弯弯的笑脸,忍痛下床走向那个老旧行李箱。没有碘伏就只能用刺激性更强的碘酒。没有射线消毒过的一次性缝合线,就只能用泡在碘酒里的羊肠线。没有塑料的一次性注射器,陈柏年咬牙拿起那只不知重复用过多少次的注射器,嘱咐曾祖去准备开水。

      陈柏年每拿一样东西,陈霖年便飞快计数:“碘酒两角一次,缝线一个袁大头一次,打针一角一次,酒精棉球纱布一次三角,还有那些针啊镊子啊,用一次得一角哈。”

      陈柏年没工夫想这收费到底合不合理:“再加上麻药。”

      陈霖年瞬间表情凝重:“兄台,这可是本院最昂贵的收费,你确定要用?”

      陈柏年大手一挥。一针局麻而已,要得了几个钱?

      等瘦弱的陈霖年呼哧呼哧从另一个屋里扛出一个大气罐时,陈柏年傻眼了。他忘了这是1924年,这个时代的麻药只有乙 迷和氯 仿,得用导管将气体直接输入气管。而乙 迷和氯 仿因为易燃易爆,在现代早已被淘汰。

      最要命的是,这是全身麻醉。他要是昏迷不醒,还怎么给自己缝合?

      公元1924年4月4日,农历壬子年,为中华民国十三年。这是个连青霉素都还没被发明的时代,一个倒霉催莫名穿越到一百年前的医学男,得拿着一堆不称手的老古董为自己动手术,还没有麻醉。

      陈霖年知道碰上了内行,便任由陈柏年自己动手,他只笼着袖子在一边好奇地观察。可每次见到创面出血,陈霖年便会眉头紧锁,目光躲闪,甚至以手掩鼻,似在畏惧什么。

      用碘酒清理创面时,陈柏年已经疼得面目狰狞,额头冒汗。到了最关键的缝合阶段,陈柏年穿好了针,犹豫半天,还是不认为自己有关公刮骨疗伤还能淡定下棋的修为。他将曾祖叫到面前,让他戴上橡胶手套,将持针钳和三角针交到他手里:“你来帮我缝合。”

      然后,陈柏年将一块纱布放入嘴中,以上断头台的表情闭上了眼。

      半天却是没动静,陈柏年睁眼,吓了一跳。陈霖年凝神皱眉,正在他伤口前比划,那架势像是初学缝线的大姑娘。

      陈柏年慌了:“喂,你到底会不会?”

      陈霖年似是犯了恶心,忍了一阵才回答:“我只看詹姆士缝过,自己还没上过手,不过应该跟缝裤子差不多——”

      陈柏年一把将他手中的针线夺过来:“什么差不多,这是皮肉好不好,至少你也得用单纯间断性缝合,再加持针器打结。”

      陈霖年尴尬地挠头:“兄台是在英吉利国学的医术么?实不相瞒,你说的,我大部分都没听懂。”

      陈柏年气不打一处来,这是那个闻名遐迩的陈霖年么?连心脏手术都能做,现在居然大言不惭地告诉自家曾孙,我不懂,我不会。

      陈柏年真想冲他吼一句:那就让我死掉好了,活该你绝嗣!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我的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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