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寒冬》鱼涉川

3、第 3 章

　　林潇被丫鬟叫醒时天已半亮，顿时一惊，以为迟到了，急急翻身下榻圾着鞋子往外走。来叫她的丫鬟抿嘴一笑：“小姐，今天不用去院里。”当下恍然，一边问时辰一边把鞋子套上。丫鬟看了眼日晷告诉她寅时过半，这才不慌了。一时间伺候洗漱，拿过早已备好的窄袖圆领袍，穿上乌皮长靴，又坐下让梳头丫鬟将长发束进幞头，头发太多，梳头丫鬟很是费了番手脚，怕散落了拿银发夹从幞头下面插了一圈以固定。最后才站起来带上革带，伸手蹬脚的理了理袖子领口，却见一圈丫鬟盯着自己不说话了，那眼神竟是从未见过，倒有点奇怪。林潇还以为哪里不妥，伸手去拿铜镜自己左右照照，摸摸脸摸摸脚，倒发现了问题-袍子略短了半寸。林潇的贴身大丫鬟名叫珍珠，最先上来给林潇拽拽袍子，笑道：“昨日便说了，小姐半月不见就长了点身量。做衣服时女工娘子说是现在外头流行女子穿男子胡服，但要按照自己身量来做的合身才好看，万不能像男子那样虚泡着。现在穿上可不就短了一点，太太给小姐在靴子上找补了，您看看这皮子可不一般。“一边说一边向小丫鬟们瞪过去，立时便收拾的收拾，退下的退下了。林潇并不在意，翘起脚来细看，却见这双乌皮长靴和平常的不同，隐泛柔光，对着光还能看到连绵不断的万字纹，当下眼睛便亮了：“难道是赏赐之物！”这般费工，也只有皇家用得上。“夫人做主开了库房找出来的，看册子是老爷拜官时赏赐的那批。”林潇又摸了摸，触手柔韧，轻抚过去细细的纹路与手指擦过莫名的舒服，心下感动

　　到了林夫人房里，早膳已经摆好了。林潇迈步进来，却见一家子看着他，林越正咬胡饼就凝住了，冉氏夹个烧麦，筷子却悬在蒸笼上不动。林潇难免有些诧异，还是规规矩矩对林夫人行个礼：“劳母亲费心添妆了，女儿很喜欢。”

　　“唇不染而红，眉不点而翠，果然是豆蔻之年无丑人。”林老爷先开口说话，房内一时嬉笑起来。林潇的早膳端上来，她却不急入座，笑着跪到冉氏前面俯身问她：“阿娘看着可好？”冉氏摸摸她帽子再摸摸袖子，倒还端得住：“还有好的给你。”旁边丫鬟捧了个漆盘，上面五朵玉簪花串了个项链。林潇拿起细看，见是用粗金线从每朵花的头尾穿过去，花蒂用小片绿玉环固定在线上，金线两端和绿丝绳编在一起打好如意结子。冉氏说：“戴去顽吧。穿这个也戴不上多少首饰，不然娘好生给你打扮一下。”林潇喜孜孜戴在颈上，只觉花香阵阵，十分高兴。

　　卯时刚过，林府门前车马齐备。三个人穿的一样赭红窄袖圆领袍出来。林潇踩着凳子进了马车，坐下就闭目凝神，心里默念心经。她乘马车不超半刻就头晕，再坐会就得下来走走。本来是要和哥哥父亲一起骑马的，却被冉氏死活劝住：“衣服弄脏了倒不值什么，再晒黑了！”再一想也确实有点喜欢脚上这双新鞋，也就从了。幸好马场就在城南，一路走大道颠簸尚能忍受。林潇听着马蹄淙淙，同路也有不少车马，流水一般往马场去了。突然听见阿爷与人招呼：“崔兄！”，林潇就知道崔小娘子必定也来了，心里突然安定。

　　到得马场，门口道路早已压实洒水以待贵客。林潇下了车，后面马车大丫鬟们赶过来，跟在她后面。林越回头看看，问她：“身上可带了银钱？”珍珠先应了：“回少爷，夫人叫带了十个银元宝。”林越笑笑：“一会肯定有开盘子赌胜负的，你也跟着玩玩。我这边放了英荣在门外候着，若有什么事就派人出来与他说。”林潇点头，和林越并肩走进门，先是一个小门房，过去便是一大片马场。正是好时候，马场里绿草茵茵，趟过去甚至可见小绿蚂蚱跳起落下。林越道：“这肯定是为着公主及笄开年就没跑过马一直养着，这么齐整。妹妹女宾要往右，我们就先分开了。“兄妹就此分开，女宾那边有小太监过来领路，跟着行到马场的观楼。还没进门先闻到香风阵阵，听到欢声笑语，环佩叮当。小太监目不斜视，领她直上了三层楼。这观楼以木板搭建，四面不搭墙壁，在檐处接了席棚以遮阳。容人并不多，只有朝中大员的女眷进来，饶是如此也是人多的让林潇眼晕，只好略低了头盯着前面小太监的脖子跟着走。突然一声笑，手便被牵住了：“潇潇，你今天真好看。”林潇抬头，正是崔家的小娘子崔洹。崔洹一手牵着她，一手塞了个金坠子给小太监，再一转身，林潇就坐在她的榻上了。

　　崔洹牵着她的手不放，看起来很高兴：“你就坐我这里，我这块看的清楚，也没别人了。”林潇环视一圈，没看见她家的姐姐们，也就不问了。看看崔洹，却见她虽也是穿了窄袖圆领袍服，却没带幞头，梳了双鬟，双鬟一边插了只蝴蝶钗，栩栩如生，蝴蝶的眼睛是红宝石，双翅用贝母染色镶嵌，转动时光彩流动。革带也是锦织纹绣，上面绣了一只只蝴蝶，细看眼睛都是红的。束带上还挂了几个物件，崔洹见她看，从一个囊袋里摸出个腌梅子塞她嘴里。林潇嘴里一酸，顿觉清爽一些。

　　崔洹是崔家最小的女儿，她母亲怀她时已年逾三十。崔洹上面有四个哥哥，三个姐姐，崔老爷家里宅子大，人也多，姬妾把屋子都住满了。小时候林潇和崔洹是邻居，后面崔家人口愈发的多了住不下，在崔洹八岁时搬去了朱雀坊。崔老爷家人多兴旺，从旧皇时就一直主理皇宫采买，因他一直做的很好，新皇登基后并没有裁撤，也有崔老爷上下走通门路的原因。近年圣上勤于政务，扩充军队，崔老爷打通了北边和往西的商路，进的是马匹皮革，出的是锦缎茶叶，几年下来俨然大梁第一富商大贾。崔老爷看时机差不多，大笔银钱捐了个从三品的银青光禄大夫，也算踏入京官圈子了。

　　林潇小时候经常和崔洹一起玩耍，两人年纪一样，两边府里就这两个同龄孩子，十分要好。林潇小时候是很顽皮的孩子，喜欢甩脱了丫鬟自己玩，带着崔洹翻砖头捉蛐蛐，夏天用面团粘知了，冬天找小竹棍和棉纸糊灯笼。崔洹倒宁愿住在林宅。后来搬家时崔洹狠狠哭了几场，赖在林宅不肯走，还是崔夫人亲自来提回去的。起初两年两人还是经常一起玩，十岁时林潇去白云山院了，两人见面就少了。而随着崔宅里面的女人越来越多，崔洹慢慢变的越来越沉静，只有在面对林潇时才同儿时一般活泼。

　　此时她正和她说话，一会说林潇也不必戴这璞头，头发太多全塞里面实在犯难，一会问她山院许了她几天假，明天想请她来家里玩。正说着突然听见楼下传来悠长的呼喝：“公主到～”立时楼上没了声音，大家都站起来。一时间呼吸声都不闻。先进来两排侍女，后面才是公主仪仗。林潇跟着大家行礼，低头看到一双风履从眼前不远处过去，在最前的空座前停下了。少府少监一声：“礼毕，请安坐。”大家纷纷坐下。林潇坐回去，从她那里只能看到公主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心里说了句：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