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寒冬》鱼涉川

4、第四章

　　林潇在街市上见过持酒揽客的胡姬，她们也很白，但是那个白里透着红色，好像一热起来血气都要蒸出来一般。长宁公主的白肤色不像林潇在山上看师姐作画时用的铅白，透着凝滞的青，也不像后花园里的白狸奴。林潇想了一会，终于想到去年岁暮家里供的几盆水仙，其中一盆放在她寝室里，在除夕早上绽开了花苞。那天守岁完了林潇困的迷迷糊糊，一头栽床上却闻到林中青草的清香。她支起身子就看到放在窗台上的水仙。外间守夜的小丫鬟还没有熄灯，有光从碧纱帘透进来。昏暗里似有雾缠在小白花上，林潇看了会嘀咕了句“好白”便趴下睡着了。

　　林潇正神游物外，就听下面一声锣响，两队儿郎骑马入场，一时马蹄踢踏鼓声阵阵。崔洹左顾右盼，终于见到两个小太监拿着竹筐和账本进来，顿时激动的脸都红了，使劲儿挥手唤他们过来，轻车熟路报上自家名号和押注，又问林潇要不要押，林潇刚刚回神，看看马场里两队儿郎一队着红，一队着黑，都是彪悍的青年模样，连马都是高大肥壮的良马。她只在白云山院见过师兄几个组局玩步球，还是第一次来看这种规格的比赛，便跟着崔洹一起押了自己的十个元宝在黑色那队。下面又是好大一声锣响，一个皮球抛至空中，两杆相击发出一声爆响，顿时人声沸腾。林潇也看得目不转睛，崔洹好歹看过几次，给她讲解几句就顾不得了，跳起来为黑色那队加油呐喊。这场确实精彩，两边俱是马术精湛，马匹如臂指使，击球杆挑抹敲挂把一个皮球抢得如水中油滴，滴溜溜乱转。林潇只觉一双眼不够用，看人看马都看不够，人如虎马如龙，比分胶着，气氛热到极致。到了最后一球，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男宾楼那边甚至有人跳到栏杆上。场里青年们也知是最要紧关头，个个抖擞精神，马催的都要吐沫子。着黑的有一匹人马特别精瘦敏捷，推着皮球过了几人，一杆子正要击出，却听一声马嘶，他刚绕过去的那匹马人立而起，硬生生转过半个身子，马上骑士整个人歪过来，右臂伸长用击球杆一挑，硬是将皮球挑开了。全场哗然，红队骑士腰力惊人，左手抓着马缰一借力，竟坐稳回去了，双腿一夹马腹赶上两步，球杆一钩，皮球高高飞起，再一拍那球如流星一般飞远。这下黑队防守空虚，红队两次传球都没拦住，终于“铛”一声锣响，皮球进洞。崔洹“哎呀”一声，有些懊恼，马上又开心起来：“真是我看过最好的一次马球，不管怎样也很值。”拿下束带环上系着的金佩掷下去。这时下面的青年们四面行礼，观楼上的少年少女居多，心喜之下纷纷摘下配饰花戴往下扔。欢呼四起，热闹非常。青年们最后向长宁公主方向齐齐行礼便打马退场。

　　林潇喘了口气，才觉出口渴来。伸手摸摸茶杯尚有点温，拿起来喝了半杯。马场里的草皮被踩的倒伏一片，好些地方甚至裸出泥土。十几个力士拿了布帛进来，很快在地上铺出一片平整地方。乐师先进来，一声磬响，乐声飘扬。舞姬们拍着手进来，跳的并非皇家大戏，而是市井常见的《戏三郎》。时人酷爱舞蹈，立时楼上楼下人人手舞足蹈，还有许多人跑下去与舞姬们对舞。崔洹也跳起来，拉上林潇一起跳。林潇自小与她玩惯了，《戏三郎》又不是难的戏，就连山下村子也会请白云山院的人来充当乐手，农闲时跳一场。当下舒展手脚与她相应和，她个高腿长，跟着鼓点翩翩起舞十分悦目。舞了一会，林潇忽有所感，伸手欲去扶璞头，却到了鼓点密集的快板节奏，崔洹拉住她的手一推，身不由己转了个圈，听见”叮叮“几声，出门前别的银夹子掉出来几个，一头乌发再束不住了直掉出来。林潇哈哈一笑，从额头捋过去用手握住，对崔洹道：”我先去理一下头发。“便急急往人群外走。一回头却正见不远处长宁公主坐得端正，两人目光对上，林潇立时弯腰，先行告罪，顾不得许多，急匆匆往楼梯走。侍女和女官太监都在二楼，林潇楼梯行到半珍珠便迎上来，急忙带她进了供客人更衣的小间。银夹大多散落找不到了，璞头也不堪用，珍珠只能为她梳个少女的单鬟。因她头发密要先编麻花，颇费时间。林潇安抚她：“不着急，怎么也论不到殿前失仪。下面跳舞的还有把靴子跳飞了的呢。”珍珠忍不住扑哧一笑，这才定下心来仔细编。编好后在后脑绕成鬟，用发绳紧紧系上。林潇听着外面乐声停了，又有喝彩声传来，不知在玩什么，很有些坐不住了。

　　珍珠轻轻拉一下鬟，确认不会松这才让林潇起来，送她到楼梯口。林潇回去一看下面已经是在演杂耍了，有喷火柔戏障眼法等百戏。崔洹拍了她一下：“刚才是绳技，那个小孩真的顺着空中的绳子爬上去消失了，又从对面楼顶跳出来。“林潇听了大为遗憾。接下来又有斗兽，唱曲，宫乐，俱是平常看不到的。一直到午后，林潇已有倦意时少府少监才念了句‘公主起驾”，众人待公主仪仗离开后次第离开。林潇到门口却没看到自家阿爷，林越已在等他，一脸苦笑：“阿爷在那边饮酒，一时半会喝不完，已经留了人跟着。咱们先回家去吧。”兄妹俩一笑，先一起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