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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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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掌灯时分,林潇的长兄林越和父亲林立诚回了家。林立诚年过不惑,蓄了些胡子,日常甚为看重,常自嘲蓄了方知此事最是看天赋,美髯公实乃千万人中唯一之类。他是从龙有功那一批人,又在前朝考了功名,年轻时做过实务,圣上很是看重。改朝换代后便进了中书省,从纳言侍中做起,在五年内游历三省,最后稳坐右仆射之位。国之宰相实质上有三位,林立诚大概是最不起眼的一个,甚至在拜官后逐步将大部分事务转给了同平章事。官员圈子里有人讽其为“新朝旧规,滑不溜手”。新朝旧规说的是明明改朝换代,反倒弄的同前朝旧皇时一般:同平章事参与议事比右仆射多许多。滑不溜手说的是他万事不沾,只要有什么大事他总是能适时消失。下班后饮宴去的都少,只为在自宅后院烧炉子炼丹。没错,林老爷好道,修的是外丹。只要一得空便换上道袍钻进后院,几年间烧出不少奇形怪状的事物。只是林老爷在外丹圈子里并无多少可交流的,大概因为他在丹道一途曲高和寡,对于《抱朴子》和《和丹法式》这些被奉为圭臬的典籍总有非常异于常人的见解,而且没人说得过他,后果是只能自己玩耍。几年间炼的东西不少,能证明他正确性的着实没有。丹道一途本就是漫长且充满失败的修行之路,所以大家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有林夫人恼火于后院黑烟滚滚,把园丁辛苦打理的花花草草弄的蓬头垢面,经常没有什么好脸色。
林越已有十八岁,是个温厚的少年。林老爷说过他是生逢其时,最乱的那几年他在牙牙学语,百废待兴那几年他是头一批入学的蒙童,那一年的学子几乎都顺利的考入太学,没有什么阻碍的授官,九寺五监处处是同窗。而且因为人手奇缺,但凡做得好点便青云直上。林越被派去都水监,才一年就做到副监,同时领少府副监,因着这两处都负责水运事务,不同之处是都水管民间水运,少府伺候皇家用水,林越能应承两处,实务自是不俗。
林府人口简单,聚到一起用膳也只用五张小几。规矩也简单,用完膳撤了餐盘就上饮子。林潇一口气喝完了紫苏饮,放下杯子就凑到林越身边,摸出个小布袋递过去。林越笑眯眯的捏捏袋子便收到怀里,也摸了个东西回给她,却是一匣子五朵玉簪花。林潇呆住了:“哥哥这是哪来的?这么大的。”林越颇有些得意,将匣子放她手里笑道:“原来小吴监丞是西市吴家花坊的小儿子,若不是他打招呼了有钱也买不到这些。“林潇举起匣子嗅了嗅,芬芳清馥,每朵形状大小俱一致,更难得是一样的洁白,花蒂饱满,实在令人见之欣喜。林潇赏玩后先奉给林夫人,林夫人略看了看便给了冉氏:“还是要烦你想一想,是放在耳坠子上还是做个头戴?”然后又嘱咐自家大儿子:“明日你陪着妹妹过去,可看好了她,不要让人挤着碰着。晌午若是赐膳你就带着她,散了一定要一起回来。你阿爷自有人跟着,不用你操心。“
林老爷在一旁顿时咳了一声,想想也没什么错,见小女儿已经开始与大儿子讲起”甘食美服,安居乐俗“一章来,心里本想着是来问问他上次托林潇问白云山院的先生借院中丹书一观之事,又实在插不上话。捋了捋胡子,见夫人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干脆袖子一摆,站起来往后院去了。林夫人后面补上一句:”老爷今晚切莫生火,胡子烧了明日可不美。“林老爷只当听不见。
比起和阿爷讲功课,林潇实在是更喜欢与阿兄说。阿兄虽然于老庄一学并无研究,却很愿意听,并且还能听进去且不提出奇怪的问题,实在是个好听众。如果讲的深了,林潇见他脸上流露出明显的迷惑时就知道该停了,便是勉强讲下去下次他也会忘记的。林老爷每次问她功课,老是问了两句便发些自己的高论,还一直找机会讲外丹之术,烦不胜烦。兄妹两今天兴致颇高,谈了一会儿又走去外面,见月色皎洁,微风轻拂,便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坐下,早有侍女奉上茶水,拿了灯笼挂在旁边桂花树上,又有小厮点好了艾草放在石香炉里。林潇谈的口干,饮了口茶,听见林越说:”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这怎么可能,我虽未去过边境,但我国与北辽之间想必是重兵把守,恐怕是鸡犬之声不闻。”林潇笑道:“看来哥哥没全明白前面说的,这说的是小国寡民,可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可若是不甘其食不美其服不安其居不乐其俗又何如?”林越点点头:“那自然是不能相望相闻了。”林潇正待说下去,一股黑烟冒起,看方向正是后花园。林宅因为人口简单,虽然地方不小,主人活动的区域并不大,膳堂便离后花园只有几步路,一眼就看到了。立时就有人报给当家主母,兄妹俩看着林夫人满面不善地从院前走过,提灯丫鬟们和抬水的嬷嬷还有空闲对兄妹俩点头行礼,不禁失笑。林越说:“多谢你求了白云山院的平安符来,这可是抢手货。”林潇摇摇手:“我也能画,只是不抢手罢了。我看道长一年只开一次笔,一次画的够分一年。哥哥我困了,下午阿娘逼我试了好多衣服,还有鞋子,还把我的眉毛刮了。”林越倒是一惊,之前灯下并未注意,此时仔细一瞧才发现妹妹的两道浓眉似乎和以前不同,又说不出来哪里,只觉得比之前顺眼许多。于是赞道:“确实好看,你阿娘在梳妆一事上总有道理。我送你回你院子吧。”
林潇回了自己院子却不能立时睡觉,冉氏正在串花,似乎颇为繁复,一桌子的金线珠子,看见她进来立刻打发她去沐浴洗头。林潇一听要洗头就垮了脸,恹恹的进了浴房,自有丫鬟来散开发髻,梳通了再洗,先浸再泡,再浸再泡,又上发油,一套下来林潇快魂游太虚了。最后还要把头发晾着,林潇穿着寝袍瘫在美人榻上,只觉眼皮都要睁不开。冉氏还要时时和她说话,生怕她湿着发睡了头疼。有个小丫鬟拿了柔软的巾子轻轻的擦拭头发,待湿了就换一块。烛光下她的头发乌黑笔直,密密匝匝,待干了再梳理整齐,竟能与烛光相映。冉氏虽然取笑她“笨人顶重发”,对她这一头及腰长发却比林潇自己还要爱护。此时见头发干了,过来检查下发尾,拿了把小剪子将分叉的剪去一点,再看林潇已是会周公去了。冉氏一笑,拿了软被来盖上,把头发在她身前放好,吹熄蜡烛,自去外间继续串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