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寒冬》鱼涉川

17、第十七章

　　转眼过了两个月，山里的天气比城里冷得多，时已深冬，连着飘了几天雪花终于放晴。下雪那几天书院放假，怕路上湿滑把学生摔着，雪一停书院的老师道士杂役一齐动手，将台阶上积雪铲去，又撒了炭灰才让学生们走。林潇被珍珠套了两条丝绵裤子，毛里靴子里面穿了厚麻布袜子，道袍里面穿十二两丝绵罩衫外面又披厚缎大氅，最后给她戴上锦帽和手套。林潇一步一挪的走上台阶，觉得腿都弯不动。

　　今天张明洋要把前几天放假的课补上，没空给她上课，她就挑了个人少的课室进去，原来是画课。林潇一进去就想走，却被相熟的孙师姐拉住：“可抓住你了，难得的雪景，一会你去外面妆个样子给我临画用。”又叫林潇来帮忙拿热水把墨泡开，给她个研杵使唤她去磨石青和石膏。林潇一边磨石头一边听了一个时辰的“留白飞丝”，“湿笔干描“如云里雾里。

　　天冷，课室里起了个红泥小火炉，老师怕门窗紧闭炭气熏着，课讲一半时间就赶学生出去自行绘画。孙师姐一手拉着林潇，一手抱了纸笔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在后门边看到一株红梅正好开了，孙师姐大喜，立刻把林潇推到树下面，然后左看右看，把她锦帽摘了。自己跑去里面拿了两个小凳来，把纸放上掏出鼠须小笔。抬头看看，招呼林潇：“林师妹，你再往后去两步，然后侧过身来。”林潇心知不好好配合今日怕是午膳都吃不上，将自己手套摘下来过去给孙师姐，又回去树下站着。

　　孙师姐拿着手套：“给我手套干嘛？”

　　林潇挥挥手：“哪有戴手套妆样的，我看仕女图从没有这样的。这么冷的天你就戴着吧。”

　　孙师姐笑道：“我也戴不了啊，我要拿笔。不过林师妹呀你实在是贴心，师姐我的心都要化了。诶别动别动就这个手势。。。把头发解开，我要画一个魏晋风流图。”

　　幸好只是勾个样子，小半个时辰就好了。林潇披头散发的要跑，又被孙师姐抓住：“你自己会梳头了？”拉着她坐到小凳上，从自己头上拔下梳蓖帮她理顺，又发现林潇的发尾有不少分叉的，便从囊袋里摸出把小银剪刀来帮她剪掉。

　　林潇眯着眼晒太阳，听着背后孙师姐一边噌噌的帮她剪头发，一边说她疏于打理，这么厚的一头好头发下面开叉不少。林潇问她怎么还随身带着剪刀，孙师姐道：“平时除了裁纸用，也要抽空缝嫁衣呢。”

　　林潇正要回头被孙师姐按住脑袋：“别动。我已经订亲了。我家是开胭脂铺的，只我一个女儿。我只爱画画儿，见到生人话都说不出来，算账也算不明白，做生意实在不行，阿爷阿娘就帮我招了个人。”

　　林潇问：“那你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孙师姐把她的头发盘一个道髻，用发绳系住：“ “明年吧，等我嫁衣做好了就请人算个吉日。对了你不就可以算吗？我看街上算命摊子都挂个八卦，是不是和张院长教你的一样？你难道学这个是为了去摆摊？”

　　突然斜上方传来一声咳嗽，两人一起抬头，看见旁边小楼上站着三个人：张明洋，一个不认识的道士和长宁公主。孙师姐见有生人在，急急行个礼，拿了纸笔就走。

　　张明洋喊住林潇，三人走下楼来。林潇发现这个不认识的道士留了一副美髯，眼下浮肿，这个天穿个鹤氅下摆飘飘的进风，看得她牙酸。

　　张明洋与她介绍：“长宁公主你识得的。这位是你薛师叔，在司天监任职的，号通明。“

　　林潇急忙向薛师叔行后辈礼，薛师叔笑道：“师兄写信和我说收了个很聪敏的女徒弟，早就想出来见一见你。我在司天监夜夜要记录星图，白天总是睡不醒，还是公主昨夜与我一起观星心血来潮，约了今日来拜访才借光出来。“又从袖子里拿了本小册子送林潇：”这是五百年前丹元子所编《步天歌》抄本，可以读读。你可喜欢看星星？“

　　林潇：”学生早睡早起的，基本见不到。“

　　薛师叔：”。。。。。“

　　张明洋哈哈一笑：”你最近昼夜颠倒，脑子一堆浆糊。咱们茶也喝过了，长宁公主方才说想去看看山里松涛，林潇你带她去吧。请恕老朽失陪。“就拉自家师弟往书房去了。

　　林潇只好引着长宁公主往后山走，又四处看看并不见护卫女官。公主说：”她们都在外面等候，里面放了几个暗卫。“一边说一边向屋角指了指。

　　两人走出后门，踏着雪往山上行去。后山上去的台阶没有扫雪，两人走的非常小心，林潇还将胳膊平伸让公主扶着。好在几十个台阶上去就是赏景亭，林潇上去喘口气，见长宁公主额间见汗却一声不出。亭里是石桌石椅，看着发寒，两人就站着看。

　　林潇看惯了，就是雪后初晴，苍松翠柏上覆白雪这令人赞叹的景色也是一眼就过。可是长宁公主却盯着松林默然不动，两人在亭子里站了会，林潇终于先说出口：”之前在桂音阁为公主卜卦一事，我尚未学成却拿来炫耀，实在是不该。“

　　长宁公主转过头来看着她，慢慢的问：”你也觉得不该？“

　　林潇听这音气不对，再一看公主的眼里竟似盈盈有泪，立时慌了。公主却极快的拭了一下眼睛，转过头不再看她。

　　“阿爷也说过我不该手伸太长把平康坊里里外外都碰了一遍，不该自己亲自动手，更不该身处险境。平康坊失火后那几天我一直睡不着，又听说林右仆射罚你来别院不许回家，更觉难过。“

　　林潇见她立在那里，虽是冬天换了狐裘，却比夏天遇见她时见得清瘦不少，风吹过去弱不胜衣。虽然自己比她还小两岁，不知如何却有一股年轻意气冒上来：“哪有什么该不该，阿爷罚我就认，就算重来一次我还是帮你解。”想想还是找补一句：“其实张院长教授的并不关注卜卦之术，而是以其术来参悟道。所以我也不敢说比街上摆摊的强多少。“

　　长宁公主听见后一句忍了忍还是嘴角翘起：”怪不得你师姐问你是不是要摆摊，张院长就不愿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