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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游鱼到晚透寒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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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大婚后,司马昱传信来催司马道福回宫。临要出发前两日,她去了趟桓府辞行。
南康长公主拉着她坐在庭院里,此刻月季花开着,熏风过后,茶杯里都染了花香。
“正巧我也许久未回宫看望母后了,这样吧,后日咱们一同回去。”
司马道福笑着回道:“能与姑母一道自然是好,原本觉得路上孤单,这下好了,有姑母作伴。”
南康笑笑:“现下官道上也不见得安全,这样,我让老二一道陪我去一趟。”
司马道福听到桓济的名字,心跳不由得加快了两份,脸上不自觉就有了红晕:“但听姑母安排。”
南康便笑着偷看她。
后日一早,两方于城门汇合,司马道福戴了幂篱,死士都隐没在之后的仪仗队中。铅素在车前驾羊,秋兰和朱华扶着司马道福走下了羊车。
“姑母安好,表哥安好。”司马道福甜甜一笑,隔着幂篱望了桓济一眼。
南康欢喜得拉拉她的手:“好孩子,坐姑母的车吧,路上咱们姑侄还能说说话。”
“好。”
见司马道福应下,南康长公主招来桓济,扶着自己上了羊车。
桓济看看身后的司马道福,伸出了手:“表妹慢些。”
“多谢表哥。”司马道福微微对他点了点头。
一路上南康长公主都在拉着司马道福说会稽的八卦:“别看现下士族们一团和气,其实内里啊,谁也瞧不上谁!就看那庾家和王家,那祖上也是斗过的!现下庾亮那老匹夫,处处在朝堂上找你姑父的麻烦!王谢看着抱团,其实是因为知道斗的话只有两败俱伤这一个结局。还有郗家,眼看着自己这代人丁稀薄,就忙着和王家联姻,到底是暴发户做派!”
司马道福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从前在宫里,她只知士族与皇族间的斗争,殊不知,这会稽四大家族之间也有这样的牵制。她抬眼看向南康,发觉她鬓角已衰白。
这位姑母也是从昔日的皇家争斗中幸存下来的,可不免将这一生都送给了权谋。
这就是公主的宿命吗?
说了一阵,南康长公主也不免唏嘘:“福儿,我这一生,算是被这个公主的身份给毁了!”
“姑母!”司马道福扶住她的手臂轻唤了一声。
南康难得露出了些失落:“我原本并不心仪你姑父,可是没办法啊,父皇为了牵制他的势力,逼我嫁给他。婚后我们也是有两年欢愉日子的,那时候新婚燕尔,他什么都顺着我。”
“可是那年他北伐归来,带了一位亡国公主,怕我知道,一直藏在书房里。但我还是知道了。”南康长公主拿起帕子来,苦笑了一下。
“我怎么能不嫉妒?我嫉妒的发疯,立誓要让她不得好死。我让她的儿子永远不能回府,她的女儿一直以为我才是她母亲,每日替我谩骂那个李氏!可是我心里明白,其实她没做错什么,做错的是你姑父。但我不能去害你的姑父啊,他...他是我的结发夫君。”
司马道福静静的听着,等待着她的下文。
“唉,我到底还是被司马氏这个姓氏给毁了!可是你不一样,你还年轻,你有选择的权利。姑母不想,不想让你步我的后尘。”南康紧紧握住了司马道福的手。
“孩子,从上次你肯冒死来救我,姑母能看出来你是个好孩子!姑母对你不好,可是你还愿意...不说这些了,姑母就想问你一句,你...”
羊车忽然震动了一下,南康长公主和司马道福都控制不住向前倾去。
“怎么回事?”南康长公主勃然大怒。
“长公主息怒,是羊有些受惊了。”前面的侍女慌忙回复道。
南康推开窗子,四周打量了一下,见一旁临江,竹林阴翳,也算佳景:“那便休息一下吧。”
她走下去,深呼吸了几下,坐在了绣凳上。
司马道福走下去,望见竹林外的江水,飞鸟从见面掠过,惊起一阵阵的涟漪。
她便起身向着江边走去。
南康长公主摇着扇子,余光扫见司马道福的身影,立刻唤来桓济:“二郎!”
她对着司马道福的方向努努嘴,桓济立刻对南康道:
“母亲,我去看看表妹。”
南康长公主笑着点点头,桓济随即快跑两步,走到了司马道福身旁。
“表妹!”
司马道福回过头来,望着他浅浅地一笑:“表哥!”
二人并肩立在江边,远山渺茫,青黛色的群峰间皆是竹木。山顶有浅浅的雾气,林间还时而有几声啼鸣。
“路上辛苦了,喝点水吗?”桓济和司马道福同时伸出了手。
司马道福的水袋镶嵌着绿松石,桓济的那个只是简单的鹿皮,但里面却灌了奶茶。
“路途遥远,喝些奶茶提提神。”桓济将水袋塞给司马道福,同时接过她手上的水袋,痛饮了几口。
司马道福甜丝丝地抱着桓济的那个水袋。
桓玄刚刚随着死士休整,一偏头,恰好望见司马道福和桓济的背影,二人今日都穿了月白色的衣衫,立在江边,更似一对壁人。
他的眼神紧盯着那里,手指整理着护腕。
就在他望向那里时,铅素也在偷偷打量着他。桓玄的眉眼刚直,死士的衣服也掩盖不住他的风神俊朗。而论起武艺来,他也是死士中难得的高手。
司马道福没有察觉到后面的眼神,她瞥了一眼旁边的树木,发现树冠上结了丰盈的桃子。
“表哥你看,这时节都挂果了呢?”她指着那棵树道。
桓济看过去,见那果子高高挂在冠上,便走上前去,准备飞身去摘。
而他还没有碰到那树上的果,便听身后有一阵落水声。桓济慌忙扭头,发现司马道福已不再原地。
江面上伸出一只手臂来,用力扑腾着。
桓济几乎来不及思考,瞬间就跳进了江中。
这边听见落水声,众人纷纷站了起来。桓玄一见司马道福的身影不见,立刻就要向前冲去。
铅素却在这一刻拉住了他:“你别动,我去救公主!”
下一秒,她已经跑去了江边。
南康长公主慌忙地向那里跑去,此时她身边只跟着一个贴身的侍女。桓玄看看江边,又看看南康长公主,手中的匕首已经在袖口乍隐乍现。
桓玄此时紧张到了极点。他的手臂都忍不住颤抖着。就在这时,他完全可以趁乱杀了那个女人。
可是他又望了一眼江边,司马道福被桓济抱着上岸,双目紧闭,时断时续地咳嗽着。
“公主!公主!”
桓玄咬咬牙,系上他的面具,走向了人群的方向。
“福儿!”南康长公主扑过去,为司马道福拍着后背。水从她口中吐出来,头发紧紧的贴在她的脸颊两侧。虽然已进入夏季,可江水还是很寒。桓济看着司马道福打颤,立刻褪去身上的道袍,披在了司马道福身上。
他仍旧将人抱在怀里,见她缓和了一些,立刻将她抱起来,向着羊车的方向跑去:“快,去最近的驿站!”
桓玄看到南康长公主在擦眼泪。
他内心冷笑了一阵:“她也会为谁落泪吗?”
队伍立刻启程,桓玄走在死士中间,铅素则守在了羊车外,贴身保护司马道福。
羊车中,司马道福渐渐睁开了眼睛,她发现自己靠在南康长公主身上,一股淡淡的桃花香萦绕在她的鼻尖。
这个味道她再熟悉不过了,记得小时候南康长公主经常抱她去太后宫中玩,那时她身上就是这样的桃花香。
“姑母。”司马道福唤了一声。
她一抬头,发现南康长公主正在擦眼泪。
“好孩子,感觉怎么样?”南康扶着她,轻声细语地问。
“我...”又是一阵咳嗽声。司马道福的脸颊憋得通红,发间的水滴在南康长公主的裙摆上,可她丝毫没有注意。
南康长公主怒吼着前面:“还有多久?”
“长公主,大概还有十里。”
“快点!”她言简意赅,直将车夫吓得够呛。
眼看着有些人烟了,车队都松了一口气。桓济将司马道福抱出来,披风裹在她身上,他大步迈着进了驿站。
大夫被急匆匆地拎过来,开了几副驱寒的药,又匆匆被扔出去了。
铅素帮着换下了司马道福浸湿的衣衫,头发用帕子擦干,又命人换了一床厚些的被褥来。
南康长公主守在床边,看着司马道福醒过来,这才缓和了一些神色:“孩子,感觉怎么样啦?”
司马道福艰难地摇摇头:“我没事,姑母不要担心。”
“孩子,好端端地,怎么会突然掉进江里?”南康长公主一直有一个疑问,如今司马道福转醒,她终于可以问出口了。
“姑母,并非福儿自己不小心,而是有人从身后推了我一下。”
南康长公主蹙紧了眉头:“什么人如此大胆,敢谋害当今公主?”
“我也没有看清,可是我清清楚楚感知到自己被一股力量推了下去。那人应该是个男子,因为他的力气很大。其余的我便不知了。”司马道福咳了两声。
“好孩子,有姑母在,你不要怕。”南康长公主叫来司马道福的贴身侍女,铅素也随着一并进了内室。
“你们几个,好好照顾公主。”南康长公主为司马道福掖好被子,匆匆走了出去。
朱华和秋兰这才上前来,围在床边询问道:“公主,要不要喝水?”
“奴婢给公主暖了个汤婆子,公主抱着吧。”
铅素局促地站在后头,欲上前两步,又不敢过来。
司马道福便冲她笑笑:“铅素,多谢你。”
铅素有些诧异。
“我刚刚望见了,你瞧着我落水,第一个就跑了过来。多谢你这般待我。”
这下铅素有些不好意思了:“公主,属下离得太远,没能跑得过桓郎君。”
众人扑哧一声笑了。
铅素这下更局促了,脚步左右搓搓,脸瞬间红了起来。
还是司马道福解围道:“我知晓你的心是好的,我很感动。”
“公主不要如此说,折煞属下了。”
秋兰出去煎药了,朱华看看司马道福,又看看铅素,一时间愣在了原处。
“朱华啊,”司马道福见她发愣,便笑着叫了她一声,“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主子已经饿了一天了?”
朱华看看天色,恍然大悟:“公主恕罪,奴婢马上去准备。”
她一溜烟跑了出去,剩下铅素和司马道福面面相觑。
“公主,是有事要吩咐属下吗?”
“聪明!”她冲铅素招招手,附耳说了几句话。
“这件事,你通知表哥一声,也好让他有所准备。”司马道福说完后,又补了一句。
“公主,这样太危险了!”铅素的眉头几乎拧在了一处。
“你是不相信自己?还是不相信司马氏的死士呢?”司马道福浅笑着望向她。
“属下并非此意。”
“我当然知道,只不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人要害我的性命,我总要知晓他的身份吧?”
“可是公主,他一定会来吗?”
“他一定会来!”司马道福坚定地点点头。她回忆起落水时背后的力道,那样重的力,似乎是抱着必杀的决心站在了自己身后。若他知晓自己没死,又怎会善罢甘休。
司马道福的眼睛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