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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十里月明灯火稀 ...


  •   桓济望着司马道福脸上的那滴泪,心里有些酸酸的,于是俯身过去,擦掉了那滴泪痕。室内静悄悄地,只有香炉散着烟气,司马道福疲惫的睡着,她梦到南康长公主一头白发,癫狂的向自己扑来。
      “不!”司马道福惊坐起来,发觉周围陌生的紧,床帏是素色的,锦被也落在了一旁。她身上还穿着昨日那件衣衫,而在她喊的那一刻,秋兰和朱华一并跑了过来。
      “公主!”二人跪在床边,司马道福吓了一跳。
      她赶忙扶二人起来,问道:“你们有没有受伤?”
      二人都是摇头。
      “铅素呢?她怎么样?”
      朱华抢先一步道:“铅素姐姐她武功高强,这次缠斗我们的死士多多少少有些轻伤,唯铅素姐姐毫发无损,还一路护着我们!”
      司马道福松了一口气:“你们没事就好。她现下在何处?”
      “就候在门外。”朱华回道。
      司马道福点点头,从自己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两瓶药来,对朱华道:“让铅素分给那些受伤的死士们,这是御药,总是对伤口好。”
      “公主,这药金贵,您分给死士,是不是?”秋兰看着司马道福的动作,忍不住出声道。
      司马道福抬眼看了她一眼,动作仍然未有迟疑:“虽是死士,可既然是我司马氏的人,便没有不闻不问之理。况他们是为我卖命,如今我只不过尽我所能赏些药下去,已算是亏欠他们良多。”
      铅素立在门外,此刻的话,她听的清清楚楚。
      朱华将药送来,铅素立刻去了死士安顿之处,将药发下去,又见到桓玄闷坐在一旁,面上仍系着一条黑巾。
      她拎着一瓶药走过去,在他身前站定,道:“我看你手臂受伤了,上点药吧?”
      桓玄没有看她,也不接药。
      “都已安全了,你为何还遮着面?”她伸手想要取下桓玄脸上的黑巾,可被后者伸手一挡,制止了她的动作。
      桓玄的伤口也因此露出来。
      铅素抓准时机,一把按住桓玄的手臂,将药粉撒下去,又扯来一小条布为他包扎好了伤口。
      “这可是公主送来的御药。”铅素想起司马道福刚刚的话,心里总忍不住替她美言几句。
      桓玄一哼:“不过是收买人心之术罢了!”
      铅素笑道:“那你冒死送公主入府又是什么?邀功请赏吗?”
      桓玄不理她,眼神仔细打量着周遭。
      这里是桓府的后院,每日进进出出的人数不胜数,万一被认出来,他恐怕很难完好的离开。
      还是要快些回去才好。
      桓玄盘算着,双手不自觉握在一起。
      铅素见他不说话,自觉没趣,回了公主身边。此时她已收拾好,梳妆更衣,正准备去见南康长公主。
      因来得匆忙,司马道福只简单戴了一支玉簪,经历昨日的遭遇后,脸庞更是憔悴。此刻她着一件浅青色的外襦,内里的对襟绣着梨花,裙摆上纷纷扬扬的花瓣,似乎刚经历一场花雨。镜中望去,我见犹怜之感甚浓。
      “城中流民乱如何了?”司马道福见铅素进来,顺口问道。
      “已平息了。各家贵女也于今晨回了府中。”铅素立在铜镜后回禀道。
      “姑母如何?”
      秋兰为她拢好最后一缕头发,道:“长公主已经醒了,刚刚还在问公主呢。”
      “我去看看姑母,顺便也该辞行了。”司马道福说着,由朱华扶着出了房间。
      一路上人声寂寂,侍女们也都是低着头经过,在见到司马道福时,她们会福身行个礼,又各忙各的事去。
      南康长公主的院子却是热闹,门外候着许多小厮,想必房间内的主子不会少于三位。
      司马道福一进去,果真是如此。桓熙、桓济立在床边,桓温坐在绣凳上。只不过因常年征战,身形魁梧些,坐那绣凳显得拘束许多。
      见到司马道福进来,二位表兄都颔首示意,桓温扭过头去,见到这位许久未见的侄女,也是惊叹有余。
      “道福,都长成大姑娘了!”他的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
      自己的这位姑父,十八岁就可以手刃仇家,为父报仇;三十岁出镇荆州;三十四岁平定蜀地;四十一岁率军北伐。他一生战功赫赫,荣宠比肩西汉重臣霍光,可如今司马道福见到的桓温,却只是一位身着常服,满头白发坐在妻子床边的老者。
      “见过姑父,见过二位表哥。”司马道福行了礼,南康长公主却忙唤道:
      “福儿,来这边坐。”
      南康长公主似乎忽然苍老了许多,这次中毒让她的身子大不如前了。
      司马道福有些心酸,未等她走上前,桓济就为她搬来了绣凳。
      “表妹请坐。”司马道福对他点点头,迎上南康长公主伸来的手。
      “好孩子,若不是你冒着流民乱前来送药,我恐怕早就...姑母从前不知,你竟如此待我。”
      司马道福被她说得脸上火辣辣的,好似有一道无形的手在往她脸上甩巴掌。
      她余光察觉到桓济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只得紧握着南康长公主的手,道:“这都是福儿应该做的。”
      桓温也有些动容,从前,倒是他小看了这位侄女。
      “公主乃是我桓家的恩人。”桓温冲司马道福抱拳谢道。
      吓得她赶忙起身,对桓温回礼:“姑父言重了。”
      “这样,如今流民乱已息,不若趁着今日公主在府,本将亲自设宴,谢公主救命之恩。”
      司马道福听得头皮发麻,不要啊,和这位姑父吃饭,该有多拘谨。
      她便婉言回道:“姑父美意,道福本不应拒绝,只是昨夜我的死士也有受伤,我想,也该早些带他们回去将养的好。”
      桓温愣了,还没听说司马家哪位主子会这样为下属考虑,司马道福这一番话,着实让他倍感意外。
      南康长公主也明白了司马道福的意思,便嗔怒的拍了桓温一下:“福儿是未出阁的公主,和你这一大老爷们同宴,传出去如何得了。要我说今日也是仓促,他日待风头平息些了,我下帖请各家女眷同宴,到时可要福儿作陪。”
      “夫人所言极是。本将在军中惯了,好多礼倒是生疏了,道福可莫怪。”
      “姑父说得哪里话。”司马道福温柔一笑,看向南康长公主。
      “如今看到姑母安好,福儿也便放心了。眼看时候不早,福儿便不多叨扰了。”
      南康长公主听罢,忙冲着桓济道:“老二,还不为你表妹备车。”
      桓济应下,立刻吩咐人去办。
      司马道福又陪着南康聊了几句,便起身告别。
      桓济此刻就立在门口,见到司马道福出来,便与她同行了一段。
      “昨夜,可有受伤?”
      司马道福轻笑着摇摇头:“毫发无损。”
      “多亏你来,不然母亲这次真真是凶多吉少。”桓济叹了一口气,望向司马道福。
      这一看,倒让她更加愧疚了。
      若有一天他发觉这一切因我而起,又会如此待我?
      想到此处,司马道福有些害怕,不自觉唤了一声:“表哥!”
      桓济真就停下来,眼睛望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司马道福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说。只得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许久没有这么唤你了。”
      桓济笑了,揉了揉司马道福的头:“傻丫头,前些日子我们才刚见了一面呢。”
      “是啊。”司马道福跟着笑笑。
      她视线偷偷望了望桓济,见他也看着自己,司马道福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往前走着。
      桓济便随着她的步调慢慢向门口走去。
      羊车备在了大门口,将要上去时,桓济站在车旁伸出自己的手臂。
      司马道福轻扶了他一下,上了羊车,而司马氏的死士都立在车后。桓玄就站在队伍末尾,看着前面人的动作,往上拉了拉自己的黑巾。
      羊车走时,桓济还立在原地,视线望着司马道福所在的方向,没有注意到死士队伍中,一位蒙面的死士,细细打量了他许久。
      桓济一身素白的道袍,眉间清清冷冷,似林下的一阵微风。他活在阳光下,而桓玄,却活在阴霾里。
      桓玄沉下了头,随着羊车消失在了街巷。
      回到山庄,司马道福蒙头睡了半日,再醒来时夜幕已经深浓,朱华一直守在她旁边。
      “公主醒了!”她看到司马道福睁开眼睛,忙为她挂起帷幔,扶着她起身。
      司马道福揉着额头,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戌时了。”
      “公主可要用些晚膳?”秋兰打着帘子进来,看到司马道福愣愣地坐在床边,笑着问道。
      “没什么胃口。”司马道福站起来,坐在镜前整理了一下青丝。
      “今日熬了金丝南瓜粥,最是养胃了,公主喝一些?”
      “也好。”秋兰为她披上披肩,司马道福坐在了梅花桌前。
      清粥和小菜很快端上了桌,铅素立在门外,却见一道身影闪了过来。
      司马道福冷笑一声,吩咐旁边道:“你们先下去吧。”
      秋兰和朱华对视一眼,没有多问,默默退了下去。
      桓玄迈过了门槛。
      “伤好些了吗?”司马道福喝了一口粥,并没有抬头看他。
      “多谢公主抬爱,已好些了。”桓玄仍旧站着不走。
      司马道福终于抬起了头,笑着看向他:“吃饭了吗?来点儿?”
      桓玄摇头。
      司马道福终于放下了勺子:“你是问我为什么要救南康长公主的事儿吧?”
      “她是你的亲姑母,你想要救她无可厚非。”桓玄背着手立在门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既然知道,你又何必来问这一趟呢?”
      司马道福夹起了一筷子笋丝。
      “让我好奇的人,是你。余姚公主,你身上到底藏有多少秘密?”桓玄逼近了两步,走至司马道福面前。
      她仍旧垂着眼睛,喝着手边的粥:“我说过,我们之间只是合作关系。你利用我获得权势,而你要做我的爪牙。至于别的事情,不是你该操心的。”
      桓玄笑了:“我知公主并非等闲之辈,只是桓某还是要提醒公主一句:妇人之仁,会破坏公主的大计。”
      “若是有一日桓济知道你毒害他母亲的事,你想,他还会爱你吗?”桓玄的身影淡淡的,可听在司马道福耳中,则让她起了一身冷汗。
      “你威胁我?”她轻轻抬眼,眼神直直地看向桓玄。
      “属下不敢。”桓玄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好,桓玄,那我便明说了。我知你并非池中物,我也知道南郡公并不是你最终的归宿。你的野心很大,大到想要我司马家的天下。”
      她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下巴微微抬起,带着她公主的骄傲。
      “但我也可以告诉你,我不在乎谁去夺司马家的天下。这个世道我忍够了,也受够了,可是我敢说这个逆天改命之人,不会是你。”司马道福笑着,却回头看向了桓玄。
      “公主的定论,下的未免太早。”桓玄立在她身后,背着手,面色未动,可声音却重了几分。
      “桓玄,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道理你不会不懂。你是精明不假,可也莫把别人当傻子看待。你若遵守约定,想要的东西我自然会允你,可你若暗藏心思,那我也不会对你客气。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声,我司马道福眼里容不得沙子。”
      “其实以公主的手段,想要收服司马家的死士那是易如反掌,你留我在身边,是有别的原因吧?”
      司马道福笑了。还不是怕你遇上郗道茂!
      但她没有告诉桓玄。
      “我累了,你下去吧。”
      桓玄只得抱拳退下。
      司马道福望着他的身影,思索间,手指转动着腕上的玉镯。
      流民乱后不久便是谢道韫的大婚。她照例没有请司马道福。可这次,司马道福却带着重礼亲自登门祝贺。
      “公主何必如此抬举她?那谢家仗着自己是百年望族,从未给过公主好脸色,公主不生气就算了,何故还要巴巴去凑这份热闹?”秋兰为司马道福簪着花,嘴里振振有词甚是不平。
      司马道福从铜镜里抬眼望她一眼:“你也知谢家是百年望族,就连父皇都要让他们几分,我一个公主难不成还要在谢家面前端我那公主架子?”
      “秋兰是为公主委屈!”
      “只要这天下还姓司马,我永远是最高贵的公主。旁的,都是次要。”她簪好了凤冠,细细打量了一番铜镜之中的人儿。
      桃花眼、远山黛、唇间一点胭脂,衬得人明艳如牡丹。
      “走吧,今日可是会稽城的大日子。”司马道福迈出门槛时,头上的步摇丝毫未发出声响。
      她走入王家时,宾客正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无论男女,在望见司马道福进门的那一刻,纷纷下跪,共道:“见过余姚公主。”
      “诸位不必多礼。”司马道福微微颔首,径直走入了女宾席上。
      南康长公主本坐于花厅喝茶,听闻司马道福前来,更是笑着出去迎了迎她。
      “福儿来了!”她拉上司马道福的手,引她去了内室。
      司马道福由南康长公主领着一一见过了会稽的贵妇贵女。虽然席上多有议论之声,但众人碍于司马道福的身份,对她还是会卖一个笑脸的。
      只是谢道粲就有些惊奇了:“我记得长姐并未邀这位余姚公主啊?”
      郗道茂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恰好看到司马道福的眼神。
      司马道福对郗道茂点点头,后者诧异了一下,还是回礼。
      “你何时和余姚公主关系这么好了?”
      郗道茂笑了笑:“大概,源于一场车祸吧?”
      此时恰好庾昭来了,三人凑在一起,渐渐忘记了刚刚的话题。
      暮时观礼,郗道茂在人群中,望见了王献之的身影,他对自己轻点一下头,一件云峰白的道袍衬得他温润如玉。
      就在王献之望向郗道茂时,司马道福也望向了二人。她看着王献之眼里藏不住的情谊,忽然有些想笑。
      自己从前,是怎样对这显而易见的偏爱视而不见的呢?
      她的视线悄悄转向了郗道茂。她今日穿得素净,一张鹅蛋脸容貌姣好,嘴唇微微扬起,眼中被烛火映得发亮。
      那一瞬间,好似被定格成了一幅古画,繁盛的厅堂、喧嚣的人群、忽明忽暗的烛火,以及隔岸相望的有情人。
      就在司马道福出神的功夫,她的侧颜落在了桓济的眼中。
      张望间,司马道福瞥见了桓卿的眼神。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略略一锁眉,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几步。
      众人入宴之时,她拦住了即将要去找郗道茂茬儿的桓卿。
      “妹妹这是要去哪儿?”
      桓卿有些尴尬地整理了一下衣服,笑着对司马道福道:“正要入席呢,表姐可同坐?”
      “好哇。”司马道福一到,上首的位子必定是她。而桓卿也因着坐在了下首第一把椅子上。
      这桌都是些熟面孔。谢道粲、郗道茂与庾昭并肩而坐,殷楚芸、荀灵淑和温家姐妹围坐于此。
      桓卿坐在司马道福旁边,底气也足了不少,想起郗道茂刚刚和王献之说话的样子,她就觉得心里酸酸的。
      刚要开口,桓卿就察觉到自己好像被人踩了一脚。她张大了嘴巴愕然地看向司马道福。
      司马道福却笑着凑到她耳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奉劝你,闭上嘴。”
      桓卿惊恐地看向她。
      司马道福笑着为她斟了一杯酒:“表妹尝尝,这可是贡酒呢!”
      桓卿手指颤抖着接过酒杯,怯生生地看了司马道福一眼,干脆地将酒一饮而尽。
      就在此时,郗道茂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她看着司马道福与桓卿耳语了什么,后者却似乎被吓到了一般,整个宴席上都没再多说一句话。
      回到山庄时,夜色已深,她想起今日看到的景象,忽然生出了许多羡慕,同时又悔恨自己的偏执。
      世上难得有情人,可她却是生生拆散他们的罪魁祸首。
      司马道福托着下巴趴在桌案上,忽明忽暗的烛火将她的脸颊映在了窗上。
      桓玄此刻就坐在房顶上,看着窗上的影子,突然摸上了腰间的短笛。
      声音悠扬地传入窗子里,司马道福推开窗,只见桓玄坐在月色下,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他玄色的深衣几乎隐没在了黑暗之中,可是不知怎得,司马道福看到他眉宇间,似乎有些忧伤。
      故园杨柳今摇落,何得愁中曲尽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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