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城南已合数重围 ...
-
“白发散?”桓玄愣在了当下。他研习医术,怎会没有听说过司马氏这味剧毒。
此毒专是用来惩治重臣的,且天下无解。司马道福让他研究这一味解药,究竟用意如何?
“食君之禄,奉君之事,你只需要做事,旁的,莫要多问。”司马道福将药塞进桓玄的手中,起身离开了凉亭。
桓玄把玩着手里的药瓶,眼珠转了转,随即消失在了院落。
而就在三日后,司马道福听闻谢道韫在落梅山庄大宴士族贵女,整个会稽城,只有她没有收到请帖。
“这谢道韫何至猖狂如此?”朱华替司马道福愤愤道。
她笑笑:“这陈留谢氏是百年旺族,且你没有听说过谢安吗?”
“那个隐居东山的谢安?不过是苟安之辈!”朱华的语气还未曾好转。
“仕则小草,隐则远志。他并非等闲之辈,我们也且莫招惹陈留谢氏之人。”司马道福警告道。
朱华只得应下。
“上次的绿豆糕,你再做一些,稍晚些了,我们去看望下姑母。”
朱华福身,去了小厨房。
秋兰服侍着司马道福梳妆,又去库房搬出来一件锦绣鸳鸯的双面绣屏风来,扶着司马道福上了羊车。
而桓家,南康长公主听闻司马道福前来,先是讶异,随即想到桓卿今日刚去了落梅山庄,心想她心里定是不痛快的紧,是以特意打扮了半晌,才出来见她。
“姑母安好,今日才来叨扰,还望姑母不要怪罪福儿。”她笑意盈盈地走来,身后的朱华手里端着一个红漆木的食盒,那扇屏风由两个小厮抬进来,放置了中堂。
南康长公主便作势亲昵的拉住她的手:“好孩子,你能想着姑母,便是有孝心的了!”
她拉着司马道福进了花厅。
司马道福便挥手,朱华将绿豆糕端了上来。
南康长公主近来正因为这个味道而难受,此时看到她端来,更是直接拿了一块来。
“这绿豆糕是出自谁之手啊?”
“是我的侍女朱华。”司马道福笑笑,就她看着的功夫,安康长公主已有两块下肚了。
“姑母若喜欢吃,我便让朱华誊抄一份方子留下。”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南康长公主,而后者见她今日态度甚佳,十分顺心。
此话正合南康长公主之意。司马道福便让朱华跟着南康长公主的侍女去撰写配方,自己与南康长公主坐在花厅闲话。
“今日我听闻谢家设宴,遍请士族贵女,却偏偏隔过了我,想来是士族们有意为之,要打我们司马氏的脸!”
司马道福忽然将话题引到这里,脸上换成了不忿的表情,更让南康看着顺意。
她便顺着话安慰道:“你才来会稽不久,不明白这里的规矩。王谢两族皆与此处安置府邸,这会稽城,早就是士族的天下了。”
这话听得司马道福心里一惊,她忽然领悟了司马昱的目的,明白了他为何两次要将自己嫁到会稽。
司马道福愣住了。根本没什么所谓的宠爱,也没什么顺她的心意,这一切,只不过是司马道福恰好撞上了司马昱的谋划而已。
无论是桓济还是王献之,司马昱所考虑的,从来不是她自己的心意。
她觉得心里一凉,再抬头时,看到南康长公主已将三块糕点下肚。
南康见司马道福吃瘪,心中更是痛快,语气不自觉就上扬了起来:“福儿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士族和皇族的斗争,永远不会停歇。”
司马道福略略坐了一会儿,因她露出的失落让南康格外痛快,是以她将要走时,南康还特意送她到了门口。
“路上慢些。”南康长公主难得用这样温柔的话语,司马道福一时也有些不习惯。
后院与前院用一道女墙隔开,此刻蔷薇花开,满墙都是花影。司马道福由朱华扶着走过抄手游廊,刚至垂花门,就望见迎面走来一素白色道袍的身影,发用玉簪固定着,腰间别一只长笛。
来人此刻也恰好望过来,对上了司马道福的眼睛。
那瞬间,司马道福眼前闪过无数的猩红,血迹,呻吟,她左眼落的泪,以及桓济闭上眼睛的样子。
司马道福脚下一虚,将将要倒下去似的。
能在此处偶遇司马道福,桓济也甚是惊喜,可谁料还没等他上前问好,司马道福的身子就晃了一下。
桓济快步上前,扶住了司马道福的腰身。
他的目光此时尽数落在了司马道福眼中。
她这时才发觉,原来他看向自己的眼光里,藏着许多她未发觉的东西。
“公主小心!”
司马道福赶忙站定道:“不妨事。”
桓济见她退回了原处,这才见礼道:“臣桓济,见过余姚公主。”
司马道福的眼神柔和了起来:“表哥不必如此客气,若要唤我公主,岂不是两家生分了?”
桓济这才有机会细细打量着司马道福。
他已许久未曾见过这位公主表妹了,上次见,还是在她八岁,他虽母亲进宫小住,夜里失了方向,司马道福就拎着一盏琉璃宫灯过来寻自己。
“表哥你在这啊?姑母说你午后就出去了,现下还没回来。”小丫头嘀嘀咕咕牵住了桓济的手,对他道,“你来掌灯吧,太沉了我拎不动。”
桓济便一手牵着司马道福,一手拎着宫灯回了太后宫中。
当时南康长公主和太后正在用膳,见二人手牵着手回来,还开玩笑道将来为他们指婚。
南康长公主笑得眉眼弯弯地:“福儿这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家这混小子要能娶了福儿,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司马道福不知怎得想起了这些事,眼眶有些微微发酸。
桓济见她不说话,以为是刚刚唐突了,惹得司马道福不快,连忙请罪道:“刚刚情急,唐突了表妹,还请表妹赎罪。”
“表哥若内疚,便送我一程吧?我许久不来,倒有些不认路呢!”司马道福甜甜地笑了。
桓济觉得自己的心颤动了一下:“好。”
剩下的路途,他与司马道福并肩而行,余下的侍女皆低着头跟在身后,花园处不尽春深,庭院的牡丹开得和司马道福山庄一样好。
“表妹许久不来会稽了!”桓济叹一句,今日一见她,发觉当年那个奶声奶气的小女孩儿已长成了亭亭玉立的模样。他有些吃惊,但同时又很欢喜。
“这次趁着为父皇祈福的功夫,能够多住一阵,表哥闲时,可要多来陪福儿玩啊!”她摇着桓济的手臂,撒娇地说道。
桓济一路送她上了羊车,司马道福坐在窗边,轻轻挑开帘子,发觉他还立在门口望着她的方向。
她赶忙放下帘子,怕他觉察出她的情绪。
感受着羊车拐了个弯,桓济的身影大抵也看不到了,司马道福这才掀开车帘,望着街市上喧闹的样子,神色忽然黯淡了下来。
她是很恨南康长公主的,她作为自己的姑母,却和父亲一道算计她。
可是南康长公主毕竟是桓济的亲生母亲。若有朝一日他发觉是自己害了她,那他又怎会原谅自己?
她望着空空的食盒,突然感觉很害怕。
桓济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真心待她之人,可她却时时刻刻想要害他的母亲。
司马道福颓然的靠在车壁上,她觉得无尽的疲惫。
又是明月夜,司马道福坐在窗边,托着下巴看月亮。她眼中闪着许多光,眉间似乎被绳索系上了,怎么也舒展不开。
她听着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没有看向来人,只是道:“今日我没有叫你,怎得自己来了?”
桓玄顺着她的目光抬头,嘴里却是对她说得:“你心软了?”
“胡说!本公主的心思,岂是你可以猜度的?”
桓玄笑道:“你极力掩饰自己的心,可是你在害怕!你害怕事成之后,桓济就不会爱你了。”
“放肆!桓玄,你别以为本公主抬举你,就可以随便揣测我的想法!做好你本分的事情,旁的不要多嘴!”司马道福大怒。
“那你为何要放弃你的计划,现下她服用的量已经伤身了,再有一次,就可以要了她的命!你为什么还不准备动手?你在等什么?”桓玄直直的看向司马道福的眼睛。
他的眼神和桓济不同,眼神中含有浓浓的杀机。司马道福有些懊悔,她本知桓玄并非池中物,自己想要利用他,会不会是与虎谋皮?
“现在让她死,岂不是太便宜她了!我有办法,我会慢慢折磨她。”
“希望公主不是在搪塞在下。”桓玄拂袖,慢慢走向中庭。
司马道福狠狠关上了窗,她眼神瞥见前院立着的铅素,轻唤了一嗓子。
“铅素!”
后者立刻进来:“公主,属下在。”
司马道福命她关上了房门。
而就在今夜,会稽闹起了流民乱,世家贵女皆被困在落梅山庄,连桓济也飞速赶去,城中一时间人心惶惶。
而就在今夜,南康长公主忽然口吐鲜血,匆匆叫人唤来了沈大夫救治。
司马道福听见这个消息后,不禁攥紧了手帕,可又听说去的是沈大夫,心下有些不安感。
而自沈大夫开完药房后,南康长公主仍旧不见好,反倒身子骨越来越虚弱了。
此时流民肆虐,所有医馆皆闭门,南康长公主拖着病体熬了两日,到第三日已经是形销骨立。
而第三日晚,司马道福在后院,见了桓玄。
“是你捣的鬼?”
桓玄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公主怎得这样说,这不是我们两个人的计划吗?现在计划马上要成功了,公主不该高兴吗?怎么反倒怒气冲冲的。”
司马道福紧紧咬着牙,看着桓玄的笑容,忽然甩了一个巴掌在他脸上:“我说过,做我的下属,就要听我的命令,谁准你自作主张了?”
桓玄漠然地摸摸被打的那张脸:“你和我的仇,本就不同,自然不会体会我的感受。”
司马道福冷厉地对上他的眼睛:“桓玄,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我说过,可以为你谋得南郡公的爵位,而你要为我所用。现下你这样自作主张,是要废弃我们之间的合约了吗?”
“您是公主,属下是臣子,自然不敢。”桓玄抱拳回道。
“既然不敢,就管好你自己,再让我发现你违背我的命令私自行动,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司马道福气冲冲地走向前院,唤道:
“铅素!”
“属下在。”铅素跪在司马道福面前。
“召集死士,我要去桓府。”
“公主!”铅素和朱华大惊,“如今城内皆是流民,公主这样贸然出去,恐怕会有危险。”
“我司马家的死士,难道都是废物吗?”司马道福披上一件纯黑色的披风,率先骑上门外的那匹马。
铅素无奈,只好吹响死士的召唤铃。
一路上皆有闲散的流民,司马道福下令,对待流民敲晕即可,非必要时候,不得杀生。
一路行至城南,眼看着下一条街就是桓家大门,此处的死士却多了起来。
桓家大门紧闭着,门口聚集了几乎上百人,各个拿着凶器,与立在门口的府兵交战。
“公主小心。”铅素率先站在了司马道福面前,带着她一路去向了后门处。
且不料后门的情况也没有好转。大抵二十人正在后门处准备撞门而入。
见到司马道福的身影,那些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砍过来,铅素连忙掏出了手中的长剑,一手护着司马道福,一手与来人缠斗着。
司马氏的死士皆围在了司马道福身前。
眼看场面胶着起来,桓玄从死士中穿越而来,揽上司马道福的腰身,飞身带她越过了围墙。
稳稳地将她放在地面后,桓玄没有耽搁,转身就出了门。
而此时,桓家的府兵以为流民闯了进来,纷纷拔剑围住了司马道福。
她将斗篷的帽子摘下,取出自己腰间的令牌,道:“我乃余姚公主司马道福,快带我去见南康长公主。”
府兵皆是一愣,可桓家之中,无人不识司马道福,于是只得引路,带她进了内院。
此时因城中闹流民乱,无一医师敢前来救治,南康长公主的发间斑白,咳嗽声时断时续,显然已是濒死之际。
司马道福加快了脚步,跑进了内室。
“姑母?姑母?”她扶着南康长公主,为她端了一盏水来。
“福儿,你,你怎么来了?”南康衰老的样子,让司马道福为之一震。她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心脏突然有些绞痛感。
“我听闻姑母病重,此时又逢流民乱,所以来给姑母送药。”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来,这是司马氏的秘药,可解百毒,只此两颗,还是司马昱赏给她的。
这样的药十分珍贵,就是南康长公主也从未有过。
此刻看着她掏出药丸,南康长公主的眼眶瞬间就湿润了:“福儿,姑母,姑母从前...你还肯冒着生命危险来给我送药。”她哽咽着,已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了,可是她的手紧紧攥着司马道福的手,眼泪珍珠般往下落着。
“姑母别说这样的话,您是福儿的姑母,福儿又怎会袖手旁观,还是快些将药服下才是。”
她扶着南康长公主,看她咽下了药丸,又饮了几口水。
“姑母,休息吧,明日醒来,就会好了。”她扶着南康长公主躺下,而她的手还被南康紧紧握着。
“福儿,姑母从前也是蒙了心,你...别怪姑母。”
司马道福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她现下,真的很害怕南康长公主有什么闪失,这样,她就一辈子都无法面对桓济了。
南康长公主服下药后,眼皮总是打架,可她还是撑着安排道:“外面太危险了,福儿先留在桓家,待外面平息了再走,也不迟。”
司马道福点点头:“我的死士还在外头。”
“别怕,我这就派府兵去支援,定将他们完好无损的带回来,你...就在姑母这儿休息...”
南康长公主睡熟了。
司马道福看着她的脸,明明是极其熟悉的人,可却因为天家的算计,落得个你死我活的结局。她无法原谅南康长公主对她的算计,可是想到桓济,她又真的不忍这样下去。
司马道福匐在她的床边,听人回禀死士已平安,她也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
浑浑噩噩间,她觉察到门似乎被人推开了,而自己的身子被打横抱起来,又放在了温暖的榻上。
身上被盖了一层被子,软软的,有建宁香的香气,而她眼角落了一滴泪,不知是什么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