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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革新 ...

  •   更深露重,太阳还未升起,启明星已高悬于东方的天际。沐浴在熹微晨光中的太和殿,聚集了当朝的文武百官,这是新帝继位后正式上朝的首日,群臣不敢怠慢,有的臣子甚至连从午门到内殿的每个脚步长度都分毫不差。文武百官按官职爵位的高低,依次行完跪拜之礼,朝会方始。
      李昀于精雕细琢的龙椅上,面南而坐,聚精会神地聆听群臣关于家国大事七嘴八舌的讨论,却鲜少表态。
      大司农张栗见李昀无动于衷,忍不住再三重申:“陛下,农业乃立国之本,而大梁连年征战、民生凋敝、仓廪空虚,长此以往,必将社稷倾颓、江山覆灭。”
      薛瑞借机参了付琰一本,“若非太尉穷兵黩武,何至于此?”
      付琰闻言毫无反应,倒是周棠气急败坏,反唇相讥:“若非太尉临危受命、率兵领将、浴血奋战,诸位是否还能在此坐而论道、徒托空言,尚不可知!”
      沉默寡言的李昀突然出声制止了这场无谓的口舌之争:“眼下争论是非功过于千疮百孔的江山社稷徒劳无益。社会动荡、流民泛滥、危机四伏、国库告急,既要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又要保障军饷、厉兵秣马,以备不时之需,依大司农之见,应当如何,可有两全之策?”
      张栗原先准备了长篇累牍、削减军队开支的腹稿被李昀轻描淡写地堵了回去,只好改口:“依臣愚见,江东地区一年内免除田租,鼓励因伐夷之战流离失所、举家迁徙的难民返乡从事生产,其余地区佃租减半。将男子服役的年龄往后推迟三年,令更多青壮年能够投入农业生产。”
      张栗想方设法地开源,却对节流只字不提,李昀心下了然,从先皇即位起,朝廷上文武相轻的风气愈演愈烈,张栗的刀子恐怕早已对准铁骑营,碍于他兵为邦捍的鲜明态度,才不情不愿地将开刃的刀子收了回去。张栗罗列的举措的确言之有理、行之有效,只是一味的开源,巨额的赤字便能不日弥合吗?此前,景安变法以雷霆手腕推行盐铁官营、搜刮民膏,然而国库却未如预期的那般显著充盈起来,原因无他,贪官污吏中饱私囊,思及此,李昀温润柔和的眉眼间难得露出几分冷意。
      张栗说完,李昀良久未作回应、神色越发凝重,不由胆战心惊,忐忑不安地回忆方才的言论有何不妥,还未琢磨透彻,便听座上传来李昀的首肯,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随后,李昀主动提及风马不接的话题——废除常朝的跪拜之礼,仅在特殊的祭祀庆典等仪式场合予以保留。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古往今来,哪位帝王不是高高在上,处处彰显君臣有别。付琰想起前几日与李昀私下的会谈,身为天潢贵胄,皇室血统在他眼中却似乎一文不值。
      众臣面面相觑,支持者甚广,中立者亦不少,唯有年事已高、保守迂回的薛瑞站出来劝谏:“礼不可废。”
      “繁文缛节亦不可取。”付琰平静地望了一眼薛瑞。他直觉李昀要做的远不止纡尊降贵、笼络人心这么简单,必有后招。
      担心这是圣上对臣民孰敢藐视天威的试探而举棋不定的观望派,经辅政大臣付琰的一番表态,如吃了定心丸,纷纷站队。
      废除常朝的跪拜之礼,便畅行无碍地成了板上钉钉。李昀又将矛头指向其余的礼乐规制,旨在削减皇亲国戚、达官显贵的各类宴请聚会、外出游玩等仪式活动的规格和花费。
      这触及了实实在在的切身利益,群臣的面色都称不上好看,想要出言反驳,又有些心虚气短,方才欣然认同繁文缛节理应从简,这会儿怎么又出尔反尔、不能接受了呢?
      付琰见几位巧舌如簧、能说会道的言官被噎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由衷地感到此景颇为滑稽,要知道这几位往日弹劾他的奏折可是写得洋洋洒洒、絮絮叨叨。李昀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轻描淡写地就封住了泱泱众口。
      还是太常宋文源打破了僵局,“敢问陛下,已按惯例筹备半月有余的春猎,是取消还是照旧操办?”
      不待李昀开口,左将军钱进抢先道:“早已着手布置,如今仓促取消,岂不更是铺张浪费?非但前功尽弃还败兴,诸多将领正指着在春猎上一展身手。”
      周棠皱眉呛道:“军营里不够他们一展宏图、大显身手了,非得卖弄到圣上眼皮底下?”
      “两位将军所言还是其次。”萧宿站出来打圆场:“陛下,皇家春猎并非娱乐儿戏,乃是祈求天下万物繁衍生息、皇家子弟英明神武、江山社稷平顺无虞的重大祭典,诚如陛下所言,近来大梁多有不安,此时,不应更加诚心诚意地礼敬上天吗?若是随意取消,恐对大梁不利,望陛下三思。”
      众多文官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跟着附和。
      李昀揉了揉眉心,“朕自知其中利害,春猎照常举行,不得出差池,有劳宋太常了。”
      宋文源郑重回禀:“臣遵旨。”
      这日退朝,新政的消息不胫而走,如春风化雨,潜入千家万户,泽润九州大地。景明元年,三月初三,大赦天下,与民更始。

      许是新政颁布的缘故,付琰感觉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充满了蓬勃的生机和活力。李昭闹着要吃冰糖葫芦,付琰得空,没有吩咐下人,亲自出门采买。
      集市远比想象的更加热闹,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付琰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从未迷失方向,在这人声鼎沸的集市却是如堕烟海,连兜了几个圈子才找到卖冰糖葫芦的摊贩,可谓是效率低下,还不如让手下出马,也就是摊主阿姨瞧付琰长得俊,特别照顾,买一送一,勉强算是为他找回一点颜面。
      付琰慢步踱回付府,门口的侍卫见他拿着两支冰糖葫芦也顾不上震惊,飞快地禀报:“陛下来寻太尉,现人在大厅。”
      付琰一怔,立即从闲庭信步变为大步流星,侍卫眨了一下眼,他便没影儿了。

      李昀不知自己是几时睡着的,醒来后,身上披着一条轻柔的毛毯,眼前立着一个他想见的人,“太尉,何不叫醒朕?”
      付琰接过他身上滑落的毛毯,叠好放置一旁,“臣令陛下久等,陛下仅是令臣稍候,前者是不该,而后者是本分。”
      李昀稍稍活动了一下趴着睡久了微微发麻的肩颈,“朕今日前来,实乃有个不情之请。”
      付琰露出洗耳恭听的神色,“陛下请讲。”
      李昀便道:“太尉骁勇善战,论射能百步穿杨,论御能以一当十。春猎将近,朕欲拜太尉为师,请太尉不吝赐教,在箭术骑术等方面,为朕指点一二,以免朕在大典上出洋相。”
      付琰既没答应,也没回绝,“陛下请随我来。”
      李昀只当他是同意了,跟着他步入内室,这是一间简易的武器库,陈列着形形色色的兵器,刀枪剑戟,一应俱全,饶是李昀喜文胜过武,也被迷了眼,身后忽地传来一股温热的气息,带着一缕清淡的檀香,付琰的声音近在耳畔,“陛下,冒犯了。”
      付琰拿了条皮尺,从背后环上他的腰身,李昀浑身僵硬,连手都不知往何处安放,见付琰神情专注、并无他意,这才故作轻松地打趣道:“岂能劳烦太尉亲自为朕量体裁衣?”
      付琰没有接话,怀中这具身躯实在太瘦了,单手便能轻易环住,尽管看似纤细易折,却又比什么都坚实,一肩挑起风雨飘摇的破碎山河。
      趴在桌上的姿势,何其别扭,他却以这种姿势入睡,该是多久没有睡过一个踏实的好觉了?

      李昀做了半晌的木偶人,付琰可算记完所有尺寸数据,对他说:“好了。”
      李昀如蒙大赦地喘了口气,付琰一走远,鼻端便嗅不到那缕清幽的檀香了。他无所事事地四处环顾,发现了角落里的沙盘,饶有兴味地凑近打量,大梁的山川河流一览无余,“难怪太尉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地形地貌了然于胸,方能因势利导、出奇制胜。
      付琰略过琳琅满目的兵器,从墙上取下两把其貌不扬的木剑,“陛下过誉了。”
      李昀一边接过付琰抛来的木剑,一边回忆:“以前随军赶往塞北的时候,只觉路途遥远,难以企及,如今缩地成寸,才知这不过是太尉近年来征南伐北的区区一隅。”
      付琰抬眸,“陛下去过塞北?何年?”
      “景安六年隆冬。”
      塞北的狂风裹着漫天的沙石和冰雪扑面而来,方觉过往常挂嘴边的民间疾苦竟是无病呻吟。

      景安六年吗?
      付琰思绪飘远,那年他初入军营,因比武大会上的出色表现被破格提拔为钱进麾下的副将。
      塞北之战最为关键的转折点,田威远老将军采纳了付琰的建议——调虎离山、声东击西,田威远对钱进委以重任,命其于正面牵制北蛮的主力,自己则率五千精锐,抄小路绕到敌后伺机而动。
      钱进多次挑衅,扰得北蛮首领呼延拓不厌其烦,亲自率领大军出寨迎战,企图一举歼灭大梁这群跳梁小丑。结果,大梁比他想象的更加不堪一击,在北蛮的强势进攻下,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大梁这边固然有诱敌深入的考量,但实际上还是双方的人数差距太大,敌众我寡,不仅如此,敌方士兵本土作战、士气高昂,我方将领却是远道而来、水土不服。
      撤至苦峪城,河西走廊最东边的要塞,已是退无可退,如果不能守住,便无法与后方田威远所率的五千精锐形成包夹之势,前功尽弃,全军上下都很清楚,抱着背水一战的决心和孤勇,在苦峪城的断壁残垣上严防死守,硬是咬牙坚持了整整三天,弹尽粮绝,尸横遍野,终于等来了朝廷派来的援军。
      鏖战三天三夜,付琰感到身边堆积的尸骸越来越多,他不知道下一秒死亡是不是就轮到自己,只知道不停地拉弓放箭,羽箭射尽,就用乱石碎瓦往下砸,直到再也抬不起手,听闻援军排山倒海的声音——
      “太子殿下在列,众将士冲!”
      付琰吐出一口瘀血,眼前一暗,体力不支地昏死过去。

      破风而来的木剑令付琰不得不抽回神思,抬手举剑格挡。
      李昀见偷袭不成,调转剑尖方向,变着花样攻击他的下盘。
      付琰纹丝不动,从容应对。
      李昀有些泄气,“太尉真是毫无破绽。”
      “高手过招,破绽是靠制造出来的。”付琰趁他放缓攻势的时机,瞄准他的心口,一招毙命,又快又狠。
      付琰出手的力度不大,李昀却被他这么一击,震掉了手中的木剑,如果是开锋的利剑,此刻他已成了剑下亡魂,被这个假设慑住,他良久没有反应,付琰收起了平日尊卑有序的做派,“把剑捡起来。”
      李昀没有计较,依言捡起木剑,心想严师出高徒。他明面上请付琰教他骑射,只是托辞,真实想法到底被付琰一眼看穿了。

      付琰对李昀的心思洞若观火,不是无凭无据的,李昀贵为皇子,君子六艺宫中自有专人教导,岂需他一介武夫班门弄斧、越俎代庖。
      “朝议上,哪怕没有钱将军和御史大人谏言,陛下原也不打算取消春猎吧。”
      李昀仓促接下付琰劈来的一剑,“是。”
      付琰叹了口气,“陛下何苦以身犯险?”
      皇宫戒备森严,春猎却是人多眼杂,于那些对新政不满、暗地勾结的势力而言,实乃天赐良机。
      李昀满不在乎地反问:“不搅混了水,怎么摸鱼?”
      他和付琰正持剑对峙,他的力道不及付琰,饶是付琰有心放水,相接的木剑依旧逐渐往他这边偏,连带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檀香,“再者,太尉临危受命、孤军作战、只身赴险的次数还少吗?景安六年大破北蛮,太尉也不过年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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