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望兰》面冷

3、暗涌成炬

　　你的眼睛在我面前晃了好久，有时候晚上睡觉，我一闭眼，就看见你靠在窗边笑，阳光落在你睫毛上，我问雷子：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

　　他一边嗦凉粉一边摇头，和拨浪鼓似的：不知道啊沈哥，这凉粉真好吃，校外新开的，你尝一口不？

　　我白他一眼：吃吃吃，你他妈都要一百六了还吃......我操你怎么买到的？你翻墙出去了？都不叫上我，我操还放了榨菜，真香......不对你这个体型怎么可能爬上去！

　　雷子擦擦嘴边的红油，笑得跟个憨批一样：我让班长帮我带的，班长今天请假半天出去办事了。

　　我们班长是个女生，叫姜思思，特厉害，班里有啥破事都交给她，她保准办妥。我摸了下头发，故作深沉地转到后桌，忧郁道：班长，你是女孩，应该比较了解，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呢？

　　陈大嘴突然冒出来，兴奋不已：谁啊？我去谁啊？你不厚道啊沈哥，这个八卦一定得让我第一批知道，我好给那些喜欢你的女生卖消息，我想想，五块钱一个！

　　我拍案而起：你他妈黑心商家！记得和我分赃，五五分！

　　姜思思双手放在桌肚里，脸可疑地变红了。陈大嘴眼尖手快，立马发现她的不对劲：我去，情书！班长，谁给你的？这个消息我得第一批知道......

　　算了，我周围没一个靠谱的。这事打打闹闹也就这么过去了，我趴在桌上，偏头看你，伸手做了个相框，比划一下，发现你是真的好看，特别是知道我在看你，你还装作冷漠不理我的时候。

　　我笑了一声：假正经。

　　你写字的手顿了一下，声音波澜不惊：你那么闲，把《出师表》背了吧。

　　我说：我操，你压榨我。我上午刚背完《岳阳楼记》。

　　你戏谑看我一眼：也没背下来，不是吗？

　　我叹了口气，摸出语文书：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哎这字咋读啊？

　　晚自习老徐抱了一卷试题，说是语文小测，我拿到卷子当场就乐了，默写考《出师表》！

　　我碰了碰你的手肘，得意洋洋：我感觉我这运气可以买彩票了，怎么样？你要不要投资一份？

　　你没看我，轻轻笑了一声：你知道有一句话吗？

　　我把卷子传给班长，扭头问你：什么话？

　　你看了看老徐，没说话，递给我一张纸条，楷体字迹清瘦刚劲：傻人有傻福。

　　我笑得想死。老徐一进来就把我拎起来：傻乐什么呢？卷子发下去五分钟了你连名字都没写，下课来我办公室。

　　我把纸条还回去，在背面写：还有一句话，叫乐极生悲。

　　我乐是因为你愿意和我说话了，我这人就爱见缝插针，得寸进尺，我问你：下课一起打球不？

　　你又不说话了。

　　不过呢，我这人很好的一点是，非常乐观积极，我想你总有一天会和我像哥们似的勾肩搭背聊理想，我又不急，反正你又不会跑了，每天能看见你的脸我这条颜狗就很满足了。

　　我和我妈说，我语文考了五十分。我妈看着我孔雀开屏的样子满脸欣喜，转头对我爸说：这家教老师请得真好，人家有本事，你儿子那屎一样的分都能看了。

　　我他妈当场就跳起来了：关那老头啥事啊，我同桌给我补课的！我同桌，我同桌知道吗？年级第一，加把油就能比我帅的大帅哥！

　　我爸放下报纸，探头看我：这叫“近朱者赤”，你这样就很好，平时和人家搞好关系，可以请人家到家里玩玩，顺便给你补习一下。

　　我心说我要请你来，你肯定得觉得我是人贩子。想到这里我就笑，我一笑我妈就用看傻逼的眼神看着我。我回房间关上门，从袖子里掏出你今天递给我的纸条，傻呵呵笑了半天。

　　你的字真好看，名字也好听。我伸长脖子对外面喊了一声：妈！你明天给我买盆鹤望兰，放我房间里！

　　我妈进来给了我一耳光然后出去了，她肯定觉得我又在发癫。

　　我不知道我怎么了，一闭上眼睛就是你，一想到你就压不住嘴角，我他妈一个天天赖床的校霸级别人物，每天起得比鸡早就想早点看你一眼。

　　我想起初中收到的一桌子的情书，那些女孩说，每天都想见到我，一看到我就会开心，我发现我现在对你也是这样。那我对你，是喜欢吗？

　　我猛地睁开眼，再也睡不着了。我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我喜欢男人吗？男人可以喜欢男人吗？我还没见过身边有人父母都是男人，也没见过男人和男人结婚，我的世界里还没有过这个概念。

　　而且，我喜欢你什么呢？我只是一条颜狗罢了，也许我搞错了，我只是喜欢你的脸呢？那还能叫喜欢吗？我随随便便对你说喜欢，会不会不负责啊？虽然我平时吊儿郎当，当我也觉得作为男人不可以太随便，这是我爸告诉我的。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忽然觉得自己纯情得像个傻逼，初中情书一把一把地收，一次恋爱都没谈过，现在躺床上为了一个眼神和一声笑半夜睡不着。

　　我叹了口气，决定先去追求周公。但是今天周公把我拒之门外了，第二天我顶着黑眼圈去学校，你看我一眼：撕了一晚上小广告？

　　我他妈立马就精神了：我操，你怎么知道我爱撕小广告，你偷窥我，不，你跟踪我，你什么企图？

　　你说：没人告诉你你书包拉链没拉吗？小广告露出来了，赶紧把你“想男生男，想女生女”的秘诀捂好吧，老徐要来了。

　　我操。我把书包翻了个面，果然忘了拉拉链。

　　老徐把书往讲台上一砸，红光满面，不知道还以为今天过年。他指了指我：你上来。

　　我已经习惯了，本着挨骂的心情走上去，老徐突然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我他妈差点脱臼。老徐大着嗓门夸我：沈酌同学！大大的进步，从语文倒数第一进步到倒数第二！愣着干嘛，掌声鼓励啊！

　　我看见你捂住脸，老徐还往我手里塞了个棒棒糖以示鼓励，我觉得我肯定跟个二傻子似的。只有雷子哭丧着脸，我问他怎么啦，是不是被人打啦，他摇摇头，说：沈哥，你考了倒数第二，我就是倒数第一了，老徐很生气，把我零食全没收了。

　　怪不得这个棒棒糖看起来这么眼熟。

　　我转着笔，偏头问你：你没什么表示吗？第二哎！

　　你纠正：倒数第二，别孔雀开屏。

　　我一跃而起：老徐都说了，多么大的进步！你知道多一分多么艰难吗？你知道我背了多久的书吗？

　　你没抬头：两个晚上。

　　我摸着下巴咂摸了一下，就两个晚上吗？我还真没注意，我操，这么一想我真是天赋异禀啊。你记得那么清楚，你又在关注我，被我发现了吧。

　　你突然叫了我一声：沈酌。

　　我：啊？

　　你说：其实你没那么差。

　　我愣了一下，心里忽然涌上莫名的感觉，还没来得及感动，又听你说：你就是懒。

　　我：......

　　我枕着手臂，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问：明天运动会，你报的什么项目？

　　你好像顿了一下，说：没报。

　　我说：你怎么那么不爱运动，咱们班就二十来个男生，人数够吗？你不参加老徐能答应？

　　你说：我身体不好。

　　我乐了，撑起身子看你：身体不好更要锻炼啊，走，下午一起打篮球！

　　揽上你肩膀那一刻，我发觉你身体抖了抖，笔从手指间滑出去，掉到了地上。我帮你捡起来：不是，有那么不情愿？

　　你说：滚。

　　我说：好嘞。

　　有时候我常常会想，人这一生，能这么平平淡淡过下去多好啊，每天做不完的作业，偶尔和你打打闹闹，下了课和雷子毫无配合地打篮球，然后被老徐扯着耳朵揪回去上自习。有时候可以自作多情，想着你是会来看我打篮球呢，还是不会来呢？

　　你果然没来。我抱着球，心想我今天白捯饬了，还偷偷喷了我妈的香水，用了我爸的发胶，洗了三把脸，皮都快搓掉了，结果你没这个眼福。

　　雷子说：沈哥，你今天真帅。

　　我说去你的，帅也不是给你看的。

　　往常，只要篮球场边有一个女生，我都能打鸡血似的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展现我的帅气，但是今天围了三圈人，我居然一点动力都没有。我总觉得，人群之中，好像少了点什么。

　　陈大嘴着急喊我：沈哥，你走什么神呢？传球啊！

　　我猛地回过神，结果没注意，被隔壁班的人绊了一脚，摔了，还是脸朝下。妈的真疼。

　　我可能和石河高中的篮球场八字不合。

　　陈大嘴惊呼：沈哥，你破相了！

　　我心头一惊，心说那不能啊，我可是靠脸吃饭的。赶忙找姜思思借了镜子，结果你走来把一瓶凉水贴在我脸上：别照镜子了，先敷一下吧。

　　我问：你不是不来吗？哎哟你还不如不来呢，我他妈帅气凌人的一面你没见着，光看我摔得狗吃屎了。

　　你只是笑，你一笑我心就慌，跳得飞快。我说：你是单单来看我一个人的，还是别的人都看？你若是看了别人，就不要看我了。

　　你说：别发疯。

　　我撅着嘴哼哼唧唧：给我倒点热水呗，那儿有保温瓶，兑点葡萄糖我喝喝。谢谢好哥哥。

　　那一年我十六岁，你十七岁。

　　你脸色僵硬得我想笑，还好最后你还是忍住打我的冲动，去拎水壶。我光顾着看你脸了，没注意你的手一直发抖，终于再也拿不住，水壶摔碎在地上，滚水就洒在你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