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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两小无嫌猜(二) ...

  •   谢征很不喜欢他的便宜师弟。

      自初见不欢而散后,他就窥破了白琀的真性情。对方面对长辈时总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乖孩子样,到了私底下,简直就是只发狂的狼崽,逮谁咬谁。

      而无律座下目前只有他们两人,谢征首当其冲,每天都要忍受白琀的种种挑衅。

      “哈……哈……咳咳,再来!”

      半山腰的竹林里,白琀狼狈地撑住地面,一边喘气,一边伸着被抽得通红的手腕,去够不远处跌落的竹剑。

      只差几厘之时,竹剑却被一道劲气拂开,脸上落下大团阴影,他红着眼眶不忿仰头,看见月下少年冷清的神情,眉眼微微不耐。

      “师弟,你输了。”谢征说,“按照约定,今后莫再来纠缠。”

      白琀咬紧牙关,垂下头去,纤瘦的身子伏在地上轻轻颤抖,看上去竟有点可怜。

      只是谢征着实不能理解,为何随柳前辈学枪的白琀要提出与他比剑。

      他在这一途实在没什么天赋,用的是剑,使的却是枪法,自己发现后还刻意强迫变招,架势摆得磕磕绊绊,全靠倔劲输出。

      被打败一次不够,第二天还来。

      谢征已连续应付这便宜师弟快半个月,烦不胜烦,彻底厌倦了这种毫无意义的比斗。便在今晚主动和白琀立下赌约,若他输了,不可再来纠缠。

      眼下,自是他赢了,不费吹灰之力。

      谢征本欲径直拂袖离去,毕竟他对两面三刀的人无甚好感,白琀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做派,早就令他心生不快。

      但见着少年这幅爬不起来的凄惨模样,也知自己今晚下手太狠,到底是同门师弟,倘若丢在这里不管,怕不是要吹一整夜的冷风。

      他轻叹一声,收好竹剑,上前扶起白琀摇摇晃晃的身体:“你于枪道浸淫许久,并不落我下乘,何苦与我比剑法?若肯使枪,你我输赢尚未可知。”

      也不知是因输得太惨,亦或谢征的语气难得柔和,白琀紧咬下唇,倏忽落下两滴泪来。

      水渍清晰地在谢征手背上溅开,将他吓了一跳,赶忙伸手略带强硬地掰起少年下颌。
      只见他秀丽的眉目皱成一团,嘴唇都要咬破了,神色不甘又屈辱,泪水攒聚在那双鲜艳异瞳中,将眼周染得通红。

      知道藏不住,最后一点脸面也丢尽了,白琀承受不住,破罐子破摔地哭出声来:

      “我才不要!我就是……呜,就是要用剑赢你!”

      他哭着哭着,像是找寻到了攀附物,不自觉就往谢征身上靠,几乎扎进了最讨厌的师兄怀里。

      “你、你别哭啊……”

      谢征抱住也不是,不抱住也不是,手足无措了半晌,才搭住白琀一耸一耸的肩,哄劝似的轻抚他的脊背,“好,用剑,我教你怎么用。”

      谁料听得此话,白琀顿时哭得更凶了,双手死死攥紧他的前襟,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良久,他才止住抽噎,从谢征怀中脱离。目光闪烁,脸颊红透,不好意思去看那块被他哭湿的衣料。

      谢征倒不怎么不在意,掐个净尘诀弄干净后,便牵住师弟的手,将人带出竹林。

      白琀没有挣扎,乖顺地跟着他一路走到山崖边。
      从这里,能望见两峰只见玉璧般的落月潭,月色如织,为四周披上一层静谧白纱。

      “坐。”

      谢征席地而坐,拍了拍身边。

      白琀走过去,依言坐下,一反常态的听话,惹得谢征诧异地多看了他两眼。

      “伸手。”

      白琀递出双手,不解地问:“要做什么?”

      谢征抿唇不语,从储物袋中摸出一个瓷瓶,沾了药膏细细抹在白琀皮肉红肿的腕上。

      “嘶。”白琀抽了口冷气。

      “疼?”谢征淡淡睨他。

      “……疼。”

      谢征说:“知道疼,下回就少做这种蠢事。”

      白琀瞪他,明明做着温柔的举动,嘴上却一点也不见温柔。

      他盯着眼前为他涂药的少年,低垂的长睫,冷淡的面容,认真的神色,忽而有些迷茫。自己好像讨厌错了人,有这么一个师兄,大概也没什么不好。

      说到底,谢征又做错什么了呢?
      一切不过是他怨天尤人、胡乱迁怒罢了。

      夜风习习,山岚的气息拂过面颊,十分清爽。

      白琀沉默许久,突然支吾着说:“对不起。”
      也不知在为什么道歉。

      谢征手下一顿,望见他四处腾挪的目光、窘红到耳根的血色,手指不安地捻着发辫,莫名想笑。

      这么好哄,便宜师弟也并非没有可爱的地方嘛。

      涂好了伤药,谢征松开手,正色道:“我们谈谈?”

      白琀:“……谈什么?”

      “谈……”谢征略一思忖,“你缘何讨厌我?”

      他可没忘记,当初满怀善意想与师弟好好相处,结果被甩了一脸官司的事情。他分明从未招惹过白琀,为何才见面就被讨厌?

      被那漆黑的眼眸淡淡望着,白琀一阵哑然。
      他蜷缩起双膝,脑袋深深埋下,好一会儿才闷闷不乐地说:

      “因为师父想收的弟子只有你,我不过是个添头罢了。”

      谢征不解:“添头?”

      这是什么话?他摇摇头,“何故这样轻贱自己?师父待你我一视同仁,并无偏颇。”

      “你不明白!”白琀叫道,声音蓦地低下去,“你不明白我是什么东西……”

      他眼眶发红,看起来又要哭了。但他强忍着,沾了泪的瞳眸更像两颗宝石,可怜兮兮地盯着山崖抽气。

      见状,谢征大为头疼。
      这孩子水做的么?一拧巴就哭,小运都没他娇气。

      他不懂如何安慰对方,只能像平时哄妹妹一样,抬手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发顶,顺着话轻声应和:“我是不明白你是什么东西。”

      “不过。”谢征认真道,“不论你是什么,你都是我的师弟——这一点,我还是明白的。”

      白琀扭过脸,怔怔看他。
      片刻,忽然问:

      “倘若我不是人呢?”

      谢征:“?”

      白琀紧跟着又送出一个炸雷:“其实我是师父与爹爹的孩子。”

      谢征:“……”

      这下他当真骇了一跳——无律与白承修?

      “可,白…你爹爹的道侣,不是柳长英前辈……”师父的同胞兄长吗?

      “很惊讶吧?我当初比你惊讶多了。”

      白琀见他总是沉静的脸上终于显出震惊的颜色,不免有些得意地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变成了苦笑,垂眸小声,“他们不欲让我知道,一直瞒着我……可我还是知道了。”

      他顿了顿,“不过也没那么惊世骇俗,师父和我爹爹并无私情。我的存在……非是亲生。”他偏过头问谢征道,“你听说过清云宗么?”

      谢征颔首。

      “清云宗里有个疯子,欲图铸出仙器。”白琀说,“当年,他们之所以扣押柳师伯,正是想利用他的无垢道体,用作铸器的材料。但单单柳师伯一人还不够,人主清,妖主浊,清浊合一,方能圆满……于是便有了我。”

      他点点自己色泽殊异的左眸:

      “我是清云宗用师父与爹爹的精血,糅杂所铸成的……‘器’。”

      器?

      手心似还残留着少年发丝纤细的触觉,近在咫尺的面颊柔软稚嫩,除了过分漂亮,看不出半点不真实。

      谢征眉心微蹙,白琀瞅他一眼,继续说道:

      “所以你明白么?我的存在对于师父而言,是个包袱。她不好认我,才收我为徒,也算有个名正言顺的牵连。就算是爹爹……”

      他摸了摸脸颊,自嘲一笑:“若非我长相与他如此相似,他大概也不想认我吧?”

      “……”

      谢征无言以对。

      白琀也不在意,他只顾说他自己的,好像要在这个月明星稀的晚上,借着这股冲动,将埋藏在心底的一切都倾诉出来:“其实我不叫白琀。”

      “在爹爹将我从清云宗带走之前,我一直跟着那个铸器师生活,认贼作父。他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叫偏楼,傅偏楼。偏楼者,不正也。他想用我去做坏事,只是最终功亏一篑,没能成功。”

      “所以你看……我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少年怕冷似的环住身体,神情添了一分阴霾与茫然,“师父和爹爹,还有柳师伯,都是很好的人,他们无法对我置之不理。可我于他们而言,却是天大的麻烦。”

      “要是我真只是个器物就好了。一件兵器,总比一个孩子好接受。”他喃喃道,“倘若我没有灵智,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了。”

      “胡说。”谢征斥他。

      白琀,或者说傅偏楼抬眼望向他,满目的萧索渐渐隐没。

      “谢征,我真讨厌你,第一眼就讨厌。”

      “……因为我真的好妒忌你。”

      爹疼娘爱,兄妹友善,就连从不收徒的无律,也为这人破了例。

      所以他拼命习剑,想要用剑打败对方,告诉别人,他一点也不差劲,他有资格当无律真人的弟子。他想证明自己比谁都名正言顺,想让师父更多地看看自己。

      “妒忌……?”谢征重复一遍,着实没料到会是这个缘由。

      “我有何好妒忌的,我有的,你也都有。”他淡淡说道,“你虽无亲生父母,师父、白叔叔、还有柳前辈,予你的关爱更胜于此。”

      “不一样的。”傅偏楼咬唇摇头,“我跟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谢征反问,“你有呼吸、有脉搏、有心跳,会笑、会哭、会妒忌、也会歉疚。”

      “你的身体和我的身体并无两样,你的感情也同我的感情不见区别。就算你是器,我是人,你我之间又有何差异?”

      傅偏楼从未听过此等谬论,不由呆住了。

      谢征叹息一声,又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相信师父他们,定也是如此想的。你既有心事,何不向他们求证?一昧揣测,不过是庸人自扰。”

      “我……”
      傅偏楼嘴唇动了动,“我不敢……”

      他害怕一旦戳破了这层纸,如今所有的一切都会如同镜中花、水中月,从此离他远去。

      就在他踌躇不定之时,谢征却道:“我陪你去。”

      “你陪我去?”傅偏楼又是一愣,情不自禁拽住他的衣袖,“为什么?”

      “你不是不敢?有人相伴,总会好些。”

      的确,一想到到时候谢征就站在自己身后,用这种平静的目光支持他,傅偏楼就觉得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开口了。

      他总觉得今晚发生的一切好像一场梦,眼前这个看似冷淡、却温柔得不得了的少年是他梦中的人。

      他惶恐极了,磕磕绊绊地问:“可是,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只不过陪着走一趟,这算什么好吗?
      谢征一怔,莫名对他生出几分怜意,想了想,答道:

      “谁让你是我师弟?”

      “……”

      “谢谢你。”傅偏楼垂下头去,如墨乌发遮住眉眼,瞧不清神情,只听声音细微,“……师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两小无嫌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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