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城：沽海新世界》罗伯特王大力

4、Chapter Three

　　1993年9月10日，新海市公安局审讯室内……
　　郭富明放下手中的茶水，皱眉瞪着面前一个三十来岁、胡子拉碴、留着短寸头的男人。那人双手上戴着手铐，可表情轻松得好像他才是警察。郭富明看了眼两人旁边厚厚的、不透明的玻璃，他知道王栋国此时没在外面看着。他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对面的男人却先开了口：
　　“还有别的事儿吗，警察同志？没有的话，我可以走了吧？”
　　“别着急，马奎。”郭富明坐直身子，看着马奎，“现在咱们不说你的两个伙计，说点儿别的。”
　　“别的更没什么可说的了。”马奎背靠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
　　“你祖籍是新海，但你不是从雍北县来的吗？”郭富明微笑着，“听你口音可不像雍北那边的人啊。”
　　“我爸妈都是新海人，我从小听着他们的新海话长大的。新海是我老家，我口音是这边的，不奇怪吧？”马奎很轻松地回答。
　　郭富明感到好奇：“你也没回老家来看看，直到这两年才来的新海，为什么？”
　　“我以前在雍北生活得挺好的，长大了在矿上干活，能糊口。后来干不下去了，就回来了。”马奎答道。
　　“为什么干不下去了？”郭富明追问。
　　“受力不讨好。我跟矿场的负责人不对付，就拿钱跑回新海了。”马奎说。
　　郭富明笑了笑：“在北山矿业干不下去了，回了新海，怎么还能去它的上家卫海科技干活儿呢？他们也敢要你？”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可马奎听到“卫海科技”几个字的时候差点没绷住。他用力地扣住自己的脚趾，以防让自己做出任何动作。
　　“建筑工人又不是嘛技术工种，有劲儿不就能干吗？我这个子下地挖矿费劲，在地上搬点儿东西还不行？”马奎阴沉着脸。
　　“然后和无明那伙人认识了，建筑工人也不干，改诈骗了？”郭富明笑着问。
　　“后面的事儿我不是都交代了？”马奎抱着双臂，两眼冷冷地盯着郭富明。
　　“是，都交代了……”郭富明皱了皱眉，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照片，拍在马奎面前，“这个人，见过吗？”
　　照片上的，是柳娟的儿子，张辉耀。
　　马奎凑上前看了看照片，又抬头看了看郭富明，一脸的不以为然：“没见过。怎么了？”
　　郭富明冷笑道：“这是柳娟的儿子。柳娟你不会不知道是谁吧？9月1日爆炸那天，你们同一时间出现在靖花山疗养院，我说的没错吧？”
　　马奎思考了片刻，随后又靠在椅背上：“哦，好像有那么回事儿……我在报纸上看的有个女的，上班去没拔电门，结果把房子给点了，还把儿子烧死在屋里头了。”
　　“记性挺好啊。”郭富明收起了笑容，变得严肃起来，“你还知道什么？”
　　“说是信了偏方，拿什么东西烧一些个虫子、草药什么的，拿那个蒸汽駦她儿子。操，这不纯粹胡闹吗？”马奎不屑地说。
　　“她儿子得了什么病，你清楚吗？”郭富明盯着马奎的双眼问道。
　　“嗨，那报纸上不是写了吗？”马奎的语气轻松的就像在喝茶聊天，“报纸上说是发高烧吧？发高烧不退…”
　　“我知道他发高烧，我想问的是，他为什么发烧？”郭富明瞪着马奎，一字一顿地问道。
　　马奎摆出了个惊讶的表情，语气依然毫不紧张：“着凉了？吃坏东西了？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大夫。”
　　郭富明一把将一个文件袋拍在桌子上，厉声大喝：“胡说八道！你不知道？尸检报告可是什么都写了！我再问你一遍，柳娟的儿子为什么发烧？老实交代！”
　　马奎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后，拧着眉头，又好气又好笑地阴阳怪气道：“大哥，我要是华佗行了。我有能给人瞧出毛病的本事我当大夫去多好呢？尸检报告写的嘛跟我有嘛关系？”
　　郭富明愤怒地说：“在张辉耀的体内发现了有毒物质，他是死于中毒。”
　　听完这话，马奎顿时觉得莫名其妙：“他中毒中毒呗！给我看的着吗？你找那个给他吃毒药的人去啊？！”
　　郭富明厉声喝道：“马奎，我再警告你一次，给我如实交代，否则后果自负！”
　　“警察同志，我压根儿根本不认识这个女的。”马奎无奈地苦笑起来，“你在我这儿费功夫还不如查查亮子跟庄子。看那女的那副样子，不是什么好人吧？弄不好这俩人买过她呢。”
　　“笑话。如果他们两个人跟柳娟有什么关系，你会不知道？”郭富明冷笑道。
　　“我跟他们俩又不熟，都是工地认识的。”马奎耸耸肩，“我们仨什么关系我都已经车轱辘话说了多少遍了。我就想让他们俩把欠我的钱还了，他们俩怎么跟这个女的认识的，他们仨之间有什么过节，我可管不了，也没那个兴趣。”
　　郭富明狠狠地瞪着马奎，马奎则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表情。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几秒钟。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郭富明恨不得掏出马奎的脑子看个究竟，他不错眼珠地想从马奎脸上找到一点反常的地方。可这马奎一直是一副无辜的样子，表情丁点儿破绽都没有。
　　最后，郭富明放弃了。他知道不管马奎知不知道张辉耀死亡的真实原因，现在他从马奎的嘴里都套不出任何东西。他站起身，拿走了桌上的文件袋，对马奎平静地说：“没关系，你不说，前前后后的事儿我们也查的差不多了。你应该珍惜坦白从宽的机会。因为事情从你嘴里说出来，和从我们嘴里说出来，性质可是不一样的。”
　　“要是想起来什么，我会告诉你们的。”马奎看着郭富明，脸上挂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讥笑。
　　出了门，脸上写满了期待的尹天义赶忙凑了上来：“师父，报告真这么写的？”
　　“不是，我诈他的。”郭富明脸上淌着汗珠，“这孙子真能装。我以为他心里有鬼……不对，他肯定心里有鬼！可是他TM什么也不吐。”
　　“您怀疑他什么呢？”尹天义问。
　　“下午再去趟新城公园，把那儿摸清了。”郭富明目视前方，似乎想到了什么。
　　尹天义点点头：“行，师父，我去开车。”
　　“不，你别去。”郭富明拦住尹天义。
　　尹天义很不解：“为什么？”
　　郭富明无奈道：“你毕竟不是重案组的，得避嫌。”
　　尹天义顿时沉下了脸。郭富明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先回刑侦支队。下回等夜里调查我再喊你。放心小子，小夏的事儿，我肯定给你个交代。”
　　离开市局时，郭富明在大门口碰见了正在抽烟的王栋国。两人就简单地打了个招呼，王栋国就回局里了。两人擦肩而过，郭富明不自觉地瞥了一眼王栋国，这才发现他的头发已然是黑白相间的样子。
　　那一瞬间，他觉得王栋国好像老了好几岁。
　　而另一边，被押回看守所的马奎，在房间里长舒了一口气。
　　姓郭的这家伙，不赶紧想办法处理掉，搞不好以后会坏事儿。他暗暗想。
　　2003年3月30日晚上，新海市，中央区，北道河畔……
　　黑色的奔驰轿车行驶在夜色中。在奔涌不息、五颜六色、尘土飞扬的钢铁洪流中，这道流线型、反着光的黑色身影显得有点扎眼。车子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车中一个戴着眼镜、头发略白的男人无言地看着窗外不断闪过的阑珊灯火。太阳已经下山，这座城市也进入了最后的繁忙，就像一个将死之人回光返照。无数的行人穿梭在霓虹灯光照耀着的马路上，一个劲儿地向前走着，低着头，缩着脖子，就像在抓紧时间逃离这片闪烁的灯火。
　　街边的一座座小店里，叫卖声依然不断。它们好像要抓住这最后的时机，努力为自己招揽进哪怕一个客人。烟火气从店铺中飘出，而后消散在大街上，被车辆卷起的沙尘吞噬。当然，也并非所有的店铺都在努力地生存。在几家店铺之间，偶尔也夹杂着些倒闭的商铺。这些失去了光亮、紧闭店门的店铺，有的是运动品牌店，有的是杂货店，有的是数码店，还有的是金属制品店，当大门扣上，它们再也不会示人，连同名字一起，在这座城市中无声地“死去”，湮灭于五光十色的英文字母汇成的长河中。除了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居民，没人会记起它们——街角的平房上已经挂起了李维斯的牌子。明天会有新的店铺开张，会有来自世界各地的进口商品，丰富这群忙碌的新海人的日常生活。
　　这是一座机械的、麻木的城市，里面的人都是犹如群星的灯火下的一道道阴影。而在这座城市之中，赫然矗立着一个泰坦巨人。
　　北道河边，一座超过两百米高的摩天大楼，正俯瞰着这座拼命喘息的城市。
　　摩天大楼顶端，巨大广告牌闪烁着的蓝色灯光射出了很远。一抹蓝色打在黑色轿车的车窗上，映射着男人的脸。在光影中，他的脸显得毫无血色，就像冷冰冰的金属。汽车一路向前，灯光愈来愈弱。很快，宽阔的马路上不再拥堵，两旁的街道上也只剩下了一栋栋老式居民楼。
　　红绿灯路口，宽阔的十字路。空无一人的道路上，只有黑色轿车停在线前。
　　“陈董，明天还去集团吗？”司机小声问。
　　卫海科技集团的董事长陈承注视着正前方的道路，机械地回答：“不去了。”
　　股东大会刚刚结束，他最想做的，就是休息一段时间。
　　灯变成了绿色。黑色轿车缓缓发动。
　　而后，随着砰的一声巨响，轿车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瞬间撞得变形。一辆灰黑色的水泥车从左侧路口突然冲出，笔直地撞在了黑色轿车的侧面，就像一记重拳轰击在易拉罐上一样将它摧毁。水泥车顶着已经变成一坨废铁的黑色轿车冲出去了十米远，紧接着急刹车，那坨冒着烟的废铁在地上滚了四圈，最后横在了道路中央。火焰灼烧着金属，那辆车正着杵在马路上，已经碎掉的车窗中，耷拉出来了一只已经血肉模糊的手。
　　“新海是X国最早普及篮球的地区之一，而你们新海猛熊队的战士们，在这赛季AXBA的赛场上勇夺冠军。你们秉承了新海人顽强、坚韧、积极向上的精神，在赛场上奋勇拼搏，展现出新海作为运动之都、篮球之都的势不可挡。新的赛季，你们将作为XBL联赛的新军，踏上属于新海人的荣耀征程! ”
　　结束了新海卫海国际天行者男子篮球队的AXBA（全X国职业篮球联赛）赛季结束会致辞后，卫海科技集团海外与新技术业务专务董事、卫海国际集团总经理辛礼坤离开了举办结束会的酒店。
　　“辛总，港口那批新货刚才顺利出港了。”助手在辛礼坤身后说。
　　“大家都辛苦了最近。”辛礼坤说，“等过了这一阵，给集团的员工休个假。实验室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马教授做了最后一遍数据监测。机器运行良好，辛总放心。”助手汇报道。
　　辛礼坤点点头：“很好。”
　　在夜色中，他在助手的陪同下钻上了轿车。
　　一通电话打了过来。辛礼坤看了看来电显示后，接起了电话。
　　“喂？”他捋了捋已经夹杂着丝丝白色的头发。
　　“辛总，陈董出事儿了。”电话那头的是一个紧张的声音。
　　听到这句话的辛礼坤异常平静，似乎在对方说的话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板着脸，望向窗外这混凝土和钢铁铸成的黑暗丛林。一栋栋高楼沉默地遮蔽天空，好像一片巨大的灰色冰川，在夜色中，向他缓缓扑来。
　　看来是等不及了……
　　他对电话另一端嘱咐道：“把人接上，我们开始。”
　　说完后，他立刻挂断电话，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老马，仪器准备好。”
　　“辛总，这么快？”
　　“计划赶不上变化。你立刻通知实验室，把三台设备准备好，立刻找到接受实验的人，马上准备实验。”辛礼坤说道。
　　他鹰一般的眼睛凝视着夜空，好像要将一望无际的黑暗穿透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