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Chapter Four ...
-
1993年9月12日，新海市金桥区…
“你最近是怎么了，精神这么不好？”
警车里，一男一女两名年轻的警察正盯着街角的百货商场看。尹天义坐在驾驶座上，手肘拄着车窗，手扶着额头。旁边苹果脸、大眼睛的女警察注视着马路对面商场的大门，时不时用余光瞥两眼她的同事。
“没事。”尹天义敷衍道。
林初看着尹天义那张在阳光的映射下显得苍白的脸，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她抿了抿嘴，把头又转了过去。
突然，通讯器里传出了声音：“各单位注意，嫌犯现身，在二号门！”
听到这话，尹天义瞬间精神了起来。紧接着，通讯器再次传来响声。
“嫌犯正在往黔东路逃窜！天义，林初，大勇，莫云，抓住他！”
十字路口的斜对面，拥挤的人群中突然被什么东西冲散。一个穿着皱皱巴巴夹克、披头散发的男人正将过路的一男一女用力推倒。他杀到了路口的红绿灯处在，看到了十字路斜对面停着的两辆警车后瞪大双眼，立刻朝着另一个岔路口撒腿就跑。
“站住！”尹天义推开车门猛冲了出去，林初紧随其后。
两人相隔了二十来米，而且那男人跟疯狗一样玩儿命似地跑，尹天义始终没法和他拉近距离。他一边追，一边大力挥手，对着前面的人群大叫：“拦住他！他是逃犯！拦住他！”
几个中年人出现在了逃犯的前方。神经紧绷到极点的男人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匕首，直冲着面前的几个人：“滚！给我滚！”
可是那几个路人根本没听到尹天义的叫喊，他们只是碰巧出现在了那个地方。看着眼前拿着这个匕首凶神恶煞的家伙，他们全都吓得愣在了原地。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一瞬间，而身后的警察已经越来越近。男人大叫一声，对着和自己还有三四步远的几人空挥出一刀，而后径直冲上了机动车道，想要横穿马路！
一辆轿车猛地一个急刹车，差点撞上他。
“CNM，没长眼睛看不见车啊！”司机愤怒地吼道。
“滚！”男人亮出了匕首，瞪大双眼，歇斯底里。他那不要命的架势给司机瞬间吓住。“把刀放下！”尹天义大吼着冲了上来，一个飞扑将逃犯扑倒在地。两人在地上滚了两圈，把对侧行驶的汽车也吓得停在原地。逃犯率先起身，对着尹天义的腹部一刀刺去。尹天义躲闪不及，只能用手抓住匕首锋利的刀刃。手掌被割破，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流了下来。
咔嚓一声，匕首抽出，男人一手抓住尹天义的领子，另一手握住匕首照着他的脖子就刺了过去。尹天义伸手抓住男人握着匕首的手腕，两人就这么僵在了原地。就在这时，林初几大步窜到了两人身旁一辆小轿车的车顶上，一跃而下，把那个男人扑倒在地！
“别动！”林初大喝一声。尹天义和刚刚赶来的另外两名刑警一拥而上，给那男人拷了起来。
片刻后，尹天义坐在车头，自顾自地包扎着受伤的手。
“没事儿吧？”林初低着头，帮他把纱布裹紧。
尹天义先是因为林初的突然出现而吓了一跳，随后有点紧张地垂下头去，盯着自己的手：“没事儿。”
“你够勇猛的啊，天义。对面拿着刀你也硬上啊？”林初的声音很轻。
“不然呢。咱们是刑警啊…”尹天义说。
林初深吸了一口气，却只是帮尹天义包扎伤口，依旧什么都没说。
口袋里的大哥大响了。尹天义顾不上还在出血的伤口，拨开林初的手，赶紧掏出电话：“喂？”
电话另一边是郭富明的声音：“一点半去市局接我，去新城公园。”
“是！”尹天义坐直身子，郑重地说。
撂下电话，他发现林初正直视着自己。
“是师父来的电话？”她小声问。
尹天义没有说话，只是点了下头。
林初笑了笑：“肯定是有进展了，需要你协助。”
“但愿如此。”尹天义说着，跳下了车，自顾自地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
中午一点二十五分，尹天义将郭富明的灰色夏利停在了市公安局的马路对面。他手搭在窗外，大口啃着几分钟前从路边摊买的素包子，扭头望向市局大门。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大门口。郭富明看到尹天义，一路小跑着来到车边，拉开副驾驶的门一屁股坐进了车。
“吃了吗，师父？”尹天义问。? “吃过了。你小子是才吃上饭？”郭富明打量着尹天义，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窗边那只缠着绷带的手上，“怎么弄的？”
“抓犯人弄的，问题不大。”尹天义咽下包子，把塑料兜塞进衣服口袋，吐槽道，“您这过马路不看红绿灯的毛病也不改改？”
“又没车…”郭富明抱怨道。
“就遵守交通规则吧师父，亏您还是个警察呢。”尹天义平静地说。
郭富明意味深长地看着徒弟：“这么多年小夏的习惯还没忘。”
“忘不了。”尹天义发动了汽车，“走了，师父。”
与上一次晚上来时的景象相比，白天的新城公园要漂亮得多。公园里有郁郁葱葱的树木，有条条宽阔的橡胶道，还有散落在园内各处的湿地、凉亭、木栈道、供孩子玩的游乐设施。这些东西与四周的高新工业园区形成了独特的风景。现在正值午后，园内的游客不多。尹天义把车停好后，一边看着公园的大门，一边问郭富明：“怎么不调组里的人来帮您查？”
“组里的人现在散落在新海的各个角落，去查其余遇难者的事儿呢。我本来不应该来这儿，现在这算是秘密调查，不能占用重案组太多资源。”郭富明一边开车门一边解释道。
“怎么了师父，王头儿不让您来？”尹天义下车问。
郭富明一边朝公园走，一边答道：“王头儿希望我把重点放在案件的主要人物上，不要被细枝末节干扰。但是我这个人你知道，遇到疑点就想查个明白。”
“这个公园到底有什么问题？”尹天义一脸疑惑。
“不知道，所以得查一下。”
二人走进公园，郭富明指了指步行道的左边，对尹天义说：“你往左走，我往右走。保持联系。”
尹天义点点头：“明白。”
郭富明顺着塑胶步道快步走着，警惕地往左右两边看，生怕错过什么可疑的东西。可是他眼前除了绿色还是绿色。他穿过树林，走在木栈道上，脚下就是人造的小湖。水是绿色的，里面还时不时出现几条正在缓慢游动的大红鱼。
走过凉亭，跨过石桥，踏进土堆，郭富明恨不得扎进土里、窜到树上、跳到一块又一块的水洼中，给途经的一切看个彻彻底底。可是一直看到下午四点，眼看着天边都泛红了，他也没瞧出这园子里到底有什么蹊跷。一座座池塘边，植物茂盛，水里还能看到小鱼和青蛙，在水边甚至能看到几只绿头鸭子。
可郭富明仍然不敢掉以轻心。8月15日那个时间就像印在他脑子里一样，时刻提醒着他，张辉耀的死有问题，而且，很可能与这座公园有关系。
8月4日，张辉耀的学校组织郊游，他们年级集体参观了高新工业园区，参观了这座湿地公园。8月7日，张辉耀开始发高烧，当天夜间被送到医院进行治疗。8月9日夜间，张辉耀被其母亲柳娟接回家。一周后，8月15日，张辉耀死亡。
“这个孩子…有没有什么病史？”那天郭富明这么问。
医生坚定地摇头道：“从来没有。”
“师父！”从远处传来的尹天义的声音把郭富明拉回了现实。两人在公园另一端的一个拐角处碰了头。郭富明有点着急地问他：“发现什么没有？”
“没有什么可疑地方。”尹天义叉着腰，面色凝重。
“你找仔细了？”郭富明一脸严肃。
“我连假山上的石头都翻了，您说呢？”尹天义无奈道。
“奇了怪了…”郭富明叉着腰，四处张望。
“师父，咱们到底找什么啊？”尹天义茫然地问。
郭富明咽下口水，一副不太服气的表情：“一个受害者的孩子在案发前半个多月死了。我怀疑他的死可能跟这座公园有关系。”
“在公园里被人谋害了？”尹天义问。
“不对。不是被人为…”
正说着，一只野猫不知从哪突然窜出来，从两人中间飞奔了过去，消失在草丛中。尹天义“我靠”一声惊叫，刚才那只猫属实给他吓了一跳。他盯着猫消失的草丛，不自觉地跺跺脚。一旁的郭富明却拧紧了眉头：“这园子里，逛了半天没看见只猫狗，这家伙从哪来的？”
“那只花狸猫吗？从那边的墙根儿里爬进来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环卫大爷出现在两人身后。
郭富明急忙走上去问：“老哥，你说的墙根儿是…”
老人朝旁边的树丛一抬头：“喏。那片林子边儿上的墙有个小窟窿。有的时候这些个小猫小狗就会跑进来逮鸭子、小鸟、青蛙吃。”
郭富明和尹天义对了个眼神。二人在谢过环卫工人后赶紧冲进了树丛。顾不上泥泞的地面和刮在身上的树枝、灌木，他们一个劲儿往前走。走了没几分钟，一座一人多高、上面还有铁栅栏的墙就出现在他们面前。两人顺着墙走了几十步，然后，就发现了一个连在地上的小窟窿。
洞口不大，也就普通人的膝盖那么高。地上的土也凹陷了进去，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刨开过。这个洞的大小，大概只能容纳一只狗…
或者，一个匍匐前进的人。
郭富明立刻撸起袖子，趴到地上。
“诶师父！”尹天义下意识地去拉郭富明，却被他回头瞪了一眼。
“跟我后头。”郭富明说。
他费劲巴力地在地上匍匐前进，中间往外爬的时候屁股还差点卡住。终于他爬了出来，一骨碌站起身。眼前是一片杂草丛，但是应该不是很大，因为他能清楚地听到汽车通过的声音。
“我去，这啥玩意儿…”身后的尹天义也站起身，一边掸掉身上的土一边抱怨。
他们走出杂草丛，然后看到了一条宽阔的马路。二人的右手边就是一个丁字路口，路口左边，也就是二人身后的，是新城公园，马路对面，是宽敞的边道，以及…一条人造河。
河的对岸，是一片大约四层高的建筑物，那就是科技园的所在地。而丁字路口的右边，是几座挨在一起的灰白色方形大楼。这片地方是新海市政府1992年底钦点的重要科技试验区——高新技术研究所。
横穿马路，二人来到了河边。
河堤大约六米高。郭富明感觉这里的水比湿地公园要蓝了不少。不过，水里看不到鱼，连藻类植物都很少。
“这是卫阳河。入海口在哪里？”郭富明问。
“师父，您都不知道，我上哪知道去？”尹天义摊手道。
“我记得…在哪边儿…”
得想个办法下去。郭富明心想，也顾不上一旁的尹天义，自顾自地朝自己记忆中的人造河入海口方向走。
尹天义盯着郭富明看了一会儿：“师父，您在怀疑什么？这里的水有问题？”
“张辉耀突然发病，高烧持续不退。一个之前从来没得过大病，家族也没有遗传病史，身体非常健康的孩子，为什么会突然病得这么重，而且偏偏在郊游后？”郭富明一边快步走一边解释，“从他的症状来看，像是中毒。排除食物中毒的可能，因为当天学校在这里郊游，中间午餐的伙食是学校统一提供的。”
“会不会是自己携带的食物？”尹天义问。
“不会。柳娟从来没给他准备过零食，或者正餐，给的零花钱也很有限。”郭富明说，“那么接下来最有可能的就是误食或是接触了什么有害物质导致的中毒。我昨天去张辉耀的小学问过他的班主任。当天下午两点钟老师宣布自由活动，班上包括张辉耀在内的几个同学组织玩儿捉迷藏；下午三点半，自由活动时间结束，所有同学都到了，唯独没见到张辉耀，并且，其他同学都没有在开始捉迷藏以后见过他；下午三点四十分左右，老师准备发动其他同学去找张辉耀的时候，张辉耀自己跑回来了，而且身上很脏。我们可以排除土壤污染导致中毒的可能，因为园区内的植物生长的十分茂盛。那么最有可能有问题的是什么？”
“水！”尹天义豁然开朗。
“没错！”
眼前出现了一条通往河边的楼梯，两人快步走了下去，来到了近水平台上。他们沿着这两人宽的平台继续走，没走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路的尽头。
“师父…”尹天义看着眼前郭富明，犯了难。
郭富明双手叉腰，环视四周。这时，他注意到在平台下方，河堤上有一条长长的凸起。尽管只有大约一个小臂宽，一头还临着光秃秃的石壁，可如果一个人从平台上迈下去，背部紧贴着墙，是完全可以在上面行走的。
“师父你小心！”看着郭富明弯腰就要下去，尹天义赶紧上去要拉他。可郭富明执意要下，他不顾徒弟的阻拦，双脚踩在了那一条长长的凸起上。
“这是干什么用的？”尹天义好奇地问。
“这东西能稳固河岸，防止河水冲刷导致堤坝被侵蚀。河水流过时这东西可以像一个障碍物，减缓河水对河堤的冲刷速度。”郭富明一边保持平衡一边解释。
“牛啊师父，这你都知道。”尹天义学着郭富明，背靠河堤艰难地走着。
“这你都不知道？”郭富明反问。
“您别拿我打岔了。咱们这么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师父？”
当他们走到一座小石桥下，郭富明停下了脚步。尹天义差点直接一头撞上自己的师父，吓得他一个急刹车，差点没保持住平衡栽下去。
而郭富明却压根没注意他。他定在那一动不动，头转过去，眼睛一直看着自己的一侧。
“师父，怎么了？”尹天义皱了皱眉。
谁知道郭富明竟然一脚踩进了水里。这着实吓了尹天义一跳。然而，水不深，只是将将没过郭富明的脚面。郭富明试探性地伸出脚踩了踩，确定自己面前大约半步的距离是潜水，再往前是深水后，才转过身。
尹天义站到他的旁边，然后，他看到了一个两人高的出水口。
那漆黑的洞口，犹如一个无底深渊，仿佛要将二人吸进去。
汩汩水流正从那深渊中流出来，流过他们的脚边，汇入他们身后的人造河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