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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金缕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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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的上空总像是笼罩着一层雾,一种再大的风也吹不开,再猛的雨也冲不净的雨的雾。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劣质琴弦奏出的腻地撕耳的声音,也有点像有人在背后冷冷地注视着你的背影,并且用一把小匕首轻轻地在你的脊背上划来划去,是刺破衣衫点落在皮肤上的冰凉,从骨子开始蔓延的不安与心慌。
坐落在朱雀大街上的一座格外华丽的建筑,黑色的檀木在这里竟然用作了门坎,勒了金的黄花梨木用来镶嵌天花板,白漆的柱子无言地耸立着,撑起高高的梁,沉重的黑色瓦砾在这里显得也有生机起来,还沾着未干的雨露。
门楣上悬挂着一块巨大的金漆楠木匾,用狂草潇洒地书写着三个大字:落雁楼
宽敞明亮的大厅里早已坐满了食客,二楼的也有很多人趴在阑栅处,高声地说笑着,一楼的竹台上有戏生在吟唱,声线妙曼婉转,令人骨酥。
大圆桌上摆满了各种袖珍食物,不时有清丽的侍女带着俏丽的笑容走近桌边,轻转腰身,灵活地提起青花瓷的酒壶,琥珀色的酒液便汩汩而下,精准地注入杯中。
有好美色的食客会带着□□的笑容伸手在侍女的翘臀上轻掐一把,而那侍女通常是不怒反笑,妖娆而轻荡。
因此,这座名闻天下的酒楼,在某些时候却带了些娼妓坊的影子。
店小二阿茹已经忙里忙外,跳上跳下,忙地只差把自己拆成两部分来忙活了,刚刚在桌边结账,下一瞬就跑到另一桌跟前记好客人要的酒食了。
“哦,一盘荷露清风,一份鲫鱼煮酒,什么?是,一壶竹叶青!好的,您少等。”正待转身派到厨房里,却似乎被一道锐利的目光注视着,不由自主地侧过身,顺着那古怪的感觉看去——
门前站着一位锦袍青年,面容和善,带着一抹格外温润的笑容,眼角底却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诈。
他似乎也看见了阿茹,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直直朝他走过去,阿茹似乎被一种强大的力量定在原地,那青年已走到面前,劈头便是一句毫不容情的冷厉话语:“你们落雁楼这个月的茶货钱还没有交到舵口,怎么,还要等我二弟来催么?”
阿茹完全被这副阵势给吓住了,舵口?茶货?!天啊,他小小一个杂役,哪知道这么些?他在这里一个月拿三两银子的月钱他已经非常知足了!
“嗯?你没有听清我的话吗?”青年也不知是不是吃准了阿茹拿不定主意,已是笑眼弯弯,两只手臂无比随意地交叉着搭在胸前,懒懒道。
阿茹张了张口,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正当他觉得今天或许要魂断落雁楼的时候,从二楼的一间小窗里传来一个女声:“怎么,我是这里管事的。”
过了一会儿,一个女人提着厚重的青白色绣蔷薇暗纹裙袂,缓步从楼梯上走来下来,似乎非常闲适地走到两人中间,注视着青年的眼睛,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似乎非常恭敬的笑容来,重复了一遍:“我是这里管事的,公子有何贵干?”
青年歪了歪头,笑容愈深,眼底的光芒轻轻闪了闪,幽黑色眸子深不见底,他用一种探究的目光注视着那女人,道:“你们落雁楼自打上个月中旬,一共三份子的碧螺春和明前雨,总计三百九十六两四钱,一直拖欠到现在,所以在下来问问,是否应该交钱了?”
那女子轻轻的“哦”了一声,轻轻把左手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来——那是一只异常苍白的手,淡蓝色的血脉清晰可见,五指纤长,骨节略大,指上有薄薄的茧子。
本来站在柜台后面的中年掌柜以最快的速度从厚厚一裸薄子里抽出账本,快步冲到女人身边,无比小心的把账本双手递到女子手中,女子眯了眯眼,冷冷的瞥了掌柜一眼,只见那本来满脸横笑的掌柜立刻负手在前,迅速退到了一边,讷讷不语。
她“唰唰”地飞速翻阅着,眉头开始越皱越紧,唇边莫名其妙地扬起笑容,最后,她合上账本,抬起头,对着青年完美地微笑道:“实在抱歉,店里的下人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最迟后天,我们必定如期把钱交到夜家三号舵口。”
青年挑了挑眉,玩味的神色愈浓,道:“方才那中年人不是这里的掌柜吗?为什么你是管事的?”
女子笑了笑,眸子中迸射出自信而骄傲的光芒,脖颈洁白修长,面庞清秀,却有种病态的苍白,她缓缓道:“我不是掌柜,但是,在这里,我说了算。”
青年点了点头,他笑的时候鼻翼两边会有浅浅的纹路,眼睛黑地像是没有星月的夜空,瞳孔底却微泛起普蓝色,他向女子施了一礼,道:“那在下便信过落雁楼,也谢过姑娘。两天以后,希望能履行诺言!”
这青年似是不简单,表面上非常地谦和,但是话里话外,不停地在提起欠钱一事。
“公子走好。”女子笑道,侧手一挥示意阿茹送客。
……
过了一会儿,李掌柜见女人一直没有做出反应,怯怯地凑上来,道了一句:“云小姐……怎么办?”
那女人笑了起来,漂亮的眼睛斜斜睨了他一眼:“怎么办?”她笑地越加高兴,“很简单啊,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掏你自己的腰包,把那笔钱垫上;要么你卷铺盖走人。”
还没等那掌柜惊地不知道自家娘姓甚名谁的时候,云伊照又看了他一眼,继续不动声色道:“李掌柜,我看你是活的越久越精明了吧,还是说你糊涂呢?那账上这个月的茶钱明显就比前几个月要低了一成,你是不是为落雁楼太过着想,另寻了一个进货渠道啊?”
那掌柜刚想为自己分辩,云伊照顿时柳眉倒竖,怒不可遏道:“你想为你们家多积德吗?我们落雁楼也禁不起折腾,更得罪不起夜家!你自己看去吧,看看你怎么记的账!”
然后顺手狠狠把账本往掌柜面前一丢,发出“砰”地一声大响。那掌柜不敢出声,哆嗦着把账本捡起来,胡乱翻阅着,眼睛却不停的瞟着云伊照的神色,云伊照看了看他,冷冷道:“算了,我也不难为你了,今天就把你这个月的钱结了,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
细想了一下,又往四周看了看,最后把目光定在了阿茹身上,随口道:“阿茹,下个月的月钱是五两,别少拿了。”
阿茹一愣,立刻回意,狂喜地点头,大声道:“多谢云小姐提拔!”
云伊照淡淡笑了笑,还想说什么,结果一个眉目干练侍女提着裙袂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云伊照定睛一看,可不正是表嫂钟想颜贴身四侍女之首的大雅!
云伊照一看是大雅亲自前来,立刻收了厉色,连忙道:“大雅怎么了,可是表嫂出事了?”同时立刻联想到二表哥发狂的神色,吓地一颤。
大雅顺了顺气,略整理了一下思路,凑在云伊照耳边轻声了几句,云伊照脸上立刻涌上了心急火燎的表情,大声道:“在哪?快带我去!”
……
此时云家大宅的正中大厅里的气氛已经僵硬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两排紫檀椅整齐地排放在侧,正上方是两把用整块的鸡翅木根雕的鎏金椅,安静的摆放着,上面分明没有坐任何人,但是在一边的茶几上放着一杯七分热的明前绿。
小音和小未已经呆站在这里半个时辰了,小音甚至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自己还有一条腿的存在,小未面带苦色,隔一小会儿就用七分痛恨三分软弱的目光看了看坐在右排第二位的云歧安。
但被注目的云歧安却是面容冷峻,在这半个时辰里不置一词,旁边的茶换了又换,而他用手指轻轻敲击着茶几,偶尔往门外望一望,似在等什么人。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女子,神色安静,五官美艳绝伦,眉宇笼罩着一股柔和,闪烁着一种清淡而高远的光芒。
小音紧张地攒紧了手,薄薄的一层汗腻在上面,每过一小会儿就用力地在衣服上擦着。
那女子又喝了一口茶,眉轻轻皱起来,猛地搁下茶盅,站起来,走了几步,道:“真是奇了怪了,今儿落雁楼就怎么忙?这么大的事情三姐还脱不开身?”
小雅站在云歧安身后,眉目与大雅有九分相似,根本就是双胞胎姐妹,此时她恭敬道:“四小姐请放心,我姐姐已经快步去找三小姐,相比她看见是我姐姐亲自迎接,必会暂时搁下手中的活计,前来商讨的。”
云家嫡出四小姐云思韫一听小雅这么说,便定了定神,又道:“我自明白,姐姐她自小稳重,可今……”
思韫的话还没有说完,大雅急促的脚步在屋外响起,一会儿便跟着云伊照冲了进来。
云伊照还没等歇一口气,因为慌忙她的发有些乱了,但此时也顾不上去理,只快步走到云歧安身前,急道:“表哥!你说你找到慕容大人的遗孤了?”说罢往屋里快速一瞟,指着不名所以站在那里的小音小未,奇道:
“你……你可别告诉我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