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双生裂 ...
-
双生裂
这一些都来得太突然,这一家人甚至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当他们不知所措地站在屋外时,那些黑色军服的青年已经将这所小院完全地封锁住,从他们肩膀之间的缝隙还可以看见邻居好奇看热闹的目光。
“这位官人……请问有什么事儿吗?”方淮显然从未见过这种阵仗,但还是战战兢兢地开口。
为首的是一个面目冷俊的中年男子,目光锐利如寒冰,从他们四个人的脸上慢慢的,浮游过去。
小音从来没见过这种目光,就好像是湿润滑腻的鱼。冰冷的鱼鳞,轻轻扫过脸颊……
不由地颤了一下。
“这件事说来有点麻烦”那男人思量了一下,泛起没有温度的笑容,“不过,还是先请令千金和令公子先回避一下吧?”
“不!”刚才本就忐忑不安的小未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忽然尖叫起来,“你们要干什么就说,我才不怕!”
男人倒也不怎么吃惊,道:“啊,既然你这么有胆识,如果我不真干出些什么来,岂非辜负了你一副肝胆。来人,把他的领口扯开!”
“不要!”小未一看这么多人一下子扑了上来,而刚才也只是脱口而出,心中本就没底,这时也只能作出最大命挣扎,可是毕竟是一个孩子,哪能敌过这么多人的力气?
“放开,放开……”李氏用力推开这些人,把小未紧紧抱在怀里,顿时泪流满面,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两块半圆的鸡血石,颤声道,“你们,是不是在找这个……”
无所谓!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两块石头的奥秘,但区区两块石,又怎敌地上她含辛茹苦抚养了七年的一双儿女的性命?!
“惠娅!”刚才站在一边踌躇不定的一看这个情况,当下想也不想扑了过去,把那两块石头夺进手中。
那男人看见石头被夺了回去,也不着急,只喃喃道:“非常好,又多了一个证明,最后一个是……”男人注视着小音,笑了,他道:“小姑娘,你胸口上是不是有一小小的朱砂圆痣?”
小音根本无法思考,脱口而出:“你怎么……”回过神来,是娘凄厉的哭声一下子爆发出来。
“太好了。”男人释然一笑,眼睛一眯,一道寒光一闪而过,他轻轻一挥手,冷冷道:“把那两个小孩子,还有那两块石头搜出来,一并带走!”
李氏一听这话反而豁了出去,紧紧抱着两个孩子,不住地哭泣死活不肯松手,发髻散落下来,黑发披泻了一身,泪痕纵横,宛如厉鬼。
方淮却站着,拳头紧握着,几乎痉挛,骨节泛白,青筋暴起,死死地盯着那男人,像是要把想是要把他的眉目,五官,甚至是额角的皱纹都要深记于心,眼中有满满的不甘与恼恨,沉默许久,缓慢地,似是咬着牙说出了一句话:“惠娅。放手。放他们走。”
接着,又撂下一句:“但是,这两块石头,我,是拼了死也不会交给你们的!”
男人看了他一眼,眼中隐有不屑,嘴边浮起冷酷的笑容,缓缓伸起手,往前一招——
刹那间,数十个士兵扑了上来,一部分人把方淮紧紧按倒在地上,一部分人七手八脚地从他的衣襟里扯出了那两块石头,正扯住那红丝绦想去邀功时,不料片刻前已失了力气的方淮狠狠一口咬在那人的拇指上,那人嘶喊一声,手一松,石头再次落入了方淮的手中。
“哼……哈……”方淮嘴角涌出血来,眼神却是无以复加地锐利,声音高亢地几乎快变了调,“拼上命不要,也绝对不会给你们的!禽兽,吃皇粮的禽兽!”
那男人愣了一愣,笑容愈大,眼中突然崩射出森然的锋芒,道:“好……好的很!来人,把他的手指切下来!”
一个制住方淮的士兵,腾出一只手来,迅速地从靴管里抽出一把匕首,狠狠地朝方淮紧握的手指斩了下去!——
方淮惨呼一声,石头滑飞了出去,稳稳落入男人的手心,一边的李氏早已晕撅过去。
与此同时尖叫起来的是年幼的小音,顿时只感五雷轰顶一般,惊吓之后只有满腔的恨意,几乎冲出她的理智范畴,只想冲过去掐断那男人的脖子!
小未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袂,眼神决然而凛冽,无比倔强似的一言不发。
那笔直站立着的男人却不再注意那一对夫妇,展开手掌查看。
两块通体鲜红的鸡血石,泛着浅浅的琥珀红,安静而庄重,分别其上用小篆写了一行梅花小楷:
尘世梵音。
君子未荒。
真正勾起一丝满意的笑容,无比郑重小心的放入怀里,瞄了一眼完全不知应该做何反应,呆靠在李氏身边的那一双姐弟,随口道:“带走!”
小音和小未被粗暴的拉起,小小的步伐非常勉强的跟着那些士兵,几乎是被半拖着,上了早已准备好停在篱笆外的软轿。
透过轿子后狭小空隙,他们两个不断地往回看,那倒在血中,眼神呆滞望向天空的爹爹,和那晕到在地发髻散乱的娘,混合着撕裂旗帜一般的血色夕阳,苍穹中透射出来的是无法形容的肃杀与悲凉,交织成了一张红黑色的网,迅速地罩下来,掩蔽住他们的视听,与精神。
……
这个天下,广阔无边,蕴涵着自然所有的强大力量,西北部的游牧,东南的农耕,在还没有战戈而起的时代,曾是那样平和而安定。
可是,天下大势,本就应是久合必分,分久必合。
那个时代,就算是被尘封在历史中,哪怕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却依旧是那样鲜活而残忍的存在着。
东南部的大真朝从中空腐败,幼主当朝,朝臣揽权,太后三十芳华,却依旧美艳如韶华之龄,《真矢梦寻•幼后主本纪》中也模糊记载,太后美,人臣艳羡,稍假辞之,乃保。
各地军阀蠢蠢欲动,终于军阀首领,各路诸侯,都打着各自冠冕堂皇的旗号,进军旧帝都,一马当先的是夜氏宗主,夜盼兮,这个有着美丽眸子的男人,占据都城,高举着保护皇上太后的大旗,硬是生生的暂时顶住了各路军队的铁骑脚步。
在西北部一直以来对东南大真保持友好的态度的游牧民族扶桑也不甘寂寞地来搅这一池春水,这一族对于七部的关系处理地暧昧不清,但是每个部落的人都知道,若是得到了扶桑的帮助,想要完成统一大业便多了几分胜算,于是回到各自驻地的部落,外加一个外来民族的金戈铁马,锋烟四起,这个在历史长达一百二十六年的七部之乱终于拉开序幕。
这一段历史完全是用血水来书写的,不仅是被俘虏的士兵时不时地被几万,十几万地活埋,连屠城之类的血腥活动也总是发生,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苦不堪言。
这时,却有一个在淮水边的部落中的一位将领,用计控制首领,发动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淮北兵变,从此这个部落宛如战神庇护,迅速吞并了其余六个部落中的五个部落,只剩一个北萧部落最终妥协成为这个部落统一东南之后的附属国家,并且最后让扶桑重回西北,重新启用和亲政策,来维护双方虚假的友谊关系。
这就是大端部落。
至于端部落为何会顺应历史的大势所趋,灭六部,统一天下,这在各种史书上也不同的答案,最多的意见是,当时本着“坚守帝都,坐山观虎斗”的夜氏已经和端部落联盟,所以帝都此时已是端部落坐镇,两个大族力量一合并,军心大振,六部一看帝都已易主,士气已输了几分,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已在预料之中。
但是这种解释也是有疑点的,第一,为何夜氏会选择当时力量并不是最强大的端部落?第二,夜氏有幼主太后这张王牌在手,为什么要突然退出战争舞台?
不过,这也只能勉强用“端部向夜氏许诺物质利益,夜氏心动”来解释了,但是之后夜氏垄断大端近乎一半的商路,势力发展至全国的情况来看,这种解释也并不是无丝毫可能。
先代昭阳帝以降数代君主经过五十余年的浴血奋战,在景弘帝时期终于正式统一了东南方,临朝的第一件举措,便是把帝都自漠北向南下迁移至南方平原,而洛州地处东南,自是穷尽繁华奢侈之地,又具备优越的地理条件,自是作为新帝都的最佳首选。
但当时亦有朝臣不顾一切地上疏反对:东部地区乃丝绸茶叶商会繁盛之地,而这些物种又均为夜氏所垄断,这样一来那岂非更添夜氏嚣张之焰?自古以来,从未听说要将帝都定在商会聚集之地……
不知为何,沉稳缜密的景宏皇帝却始终一意孤行,执意将新帝都定在洛州。
经过百年,这里一下子成为了各种新权势的聚集地,除开开国以来逐渐培植势力,人脉极广的夜氏一族,后来快速掘起并在三年之内垄断自帝都为界,往北,往西的两枝官盐渠道,客栈酒楼行业遍布全国的云氏,另外有在朝中位极军官人臣,势力也非常广的王氏一脉。
这三族的势力鼎立于天下,甚至于有一代皇帝几乎要依附于他们才能把握住皇权,因此,有一段时间,在洛州街头巷尾流传着这么一支歌谣:
咿呀咿,天下若财分十斗,夜为三,云占二,十尺布锦分两段,那明皇宫中的主呀,偏是那作一半,作一半……
而随着日月不断变迁,当这三族似乎非常自然地霸占商场,垄断贸易,并且被天下人所接受的时候,也就迎来了又一个盛世——平安时代。
……
坐落在新帝都纵横分别两条大道贯穿了整个洛州,横道即朱雀大道,两边分布着各种栈行,酒炊,歌舞坊,金樽琼酿汇成小溪,女子娇俏的笑声,在商人富甲怀里婉转承欢,藕节小臂,明眸善睐,翻转出秋波无数……
纵道,名为玄武大道,相比朱雀大道却是清冷了不少,可是亭台楼阁,轩廊水榭,却好像无故地多出了一倍,鎏金溢彩的斋院,庄重而安静,奢华而冶艳。
这本是皇亲贵族的聚集地。
落雨时节,闲散的宗亲便会在家中搭起小戏台,奢蘼悠长的嗓音便在一瞬间在清新的空气中拉长了影子。
……
梅雨时节,恰恰又逢上了这样一个淅沥不停的雨天。
在玄武大道的尽头,是一座异常辉弘的楼宇,高墙里,以宅中心的抱厦空地,种着的那株苍劲的海棠为中心建造的三座大院,连棠院,望棠院,迷棠院,高低起落,风格异佪,长廊相连接,海棠树粗大的根盘虬在汉白玉地面上,高高的突起来。
在望棠院的一间小轩里,轩后种着一片湘妃竹林,青青的竹尖无声地刺向更高处,清透的色彩似乎整个儿融入了铁灰的苍穹里。
小轩前的环廊前,一位面目清秀的女人安静地坐在藤椅上,墨黑的发如如丝锻,软软地垂直在衣襟上,面容苍白没有丝毫血色,她的眼微微下垂,注视着生长在廊阶下的一株小花随着和风不断飘摇,如古泉般漆黑而深邃的眼中闪烁着淡淡的悲悯。
廊的转角处忽然传来脚步声,女人微微抬眼回头看去——那二十多岁的男子疾步走来,看见她独自坐在风口处,眉轻轻一蹙,伸手便想把她抱进屋去。
“大夫说了,这几天你的脉象有血凝之势,不可受凉,怎么还坐在这里?果真是那些奴才无用么?!”男人眼中有了恼恨。
那女人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轻轻推在了那男子的胸膛上。
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便已让那男子不敢再向屋中推进,他把盖在女子膝头的软毯仔细地拢了拢,便靠着廊柱随意地坐了下来。
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注视他浅金色的发顶,眼中有难以言明的情绪在不断翻涌。
“阿颜……”沉默了许久,男子依旧闭着眼睛,唇轻轻颤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道,“我已经找到了,太使大人的遗孤……”
那叫名唤阿颜的女子身形颤抖了一下,缓缓地站起身来,抬头望着那院落上空的灰色天空,眼神中有了哀伤,轻声喃喃道:“语?的孩子?……是吗。你应该已经把他们带回来了吧。”
男子随之而后站起,还未待说话,又一个戎装青年风尘仆仆地快步奔了过来,身形还未稳,便单足跪到在地,沉声:“禀云上将!张明怀上尉已从西琊城带来了那一双孩子,并且还搜到了一对约一寸大小的鸡血石!”
云歧安挑了挑眉,玩味的意思漫上眉梢,淡淡道:“是吗,那么把他叫到偏厅,让我看看这一个月来他都干了什么好事!”想了想又细细叮嘱道,“小雅,把夫人扶到房间里休息,把刚才煎好的药端上来,小心别太烫。”
钟想颜看了看他湛蓝色的眼睛,不再说话,任由侍女小心地把自己搀进房间。
……
雨势渐大,那远去的青年脊背挺地笔直,可那背影却显得格外单薄。
[某云有话:文中关于“七部之乱”只是用来说明下文,在大端,北萧和扶桑之间的复杂的政治斗争,这一段叙述中必定会有漏洞,而且只是大致描述,某云在此深表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