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利哥之墙》时尽缘

9、第 9 章

　　月亮在云雾中忽隐忽现。
　　夜色下的茵湖阴森黑暗，提灯几乎起不到什么作用。
　　“先生，您连续两个晚上没有发热了，海伦娜夫人的药茶真有效。”
　　我不忍心告诉他其实我并没有喝。
　　抵达切伯尼时，庄园敲响了午夜十二点的钟声。

　　切伯尼是一座纯石质的教堂，刀锋般的尖顶，居高临下的残损穹顶，精致绝美的半截立柱，破碎的大片彩绘玻璃。
　　冷冷的月光下，教堂倒映在湖水中，如一座被遗忘的天上圣殿。
　　新大陆为何会有中世纪罗马风格的遗迹，甚至与希斯利庄园也格格不入。
　　卡特提着两盏灯为我照亮，我在杂草丛生的台阶上捡起一块碎石，揣测着它的建筑年代。
　　我听见卡特在轻声说，“‘上帝之树，千枝凌空’”。
　　我随手将那块石子丢进漆黑的门洞。
　　“先生！请您不要这样！”
　　“亲爱的，你真是不像话，怎么关心起异端的教堂来了——”
　　话音未落，教堂内忽然传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仿佛我敲开了地底深处的一扇大门，什么不太好的东西被释放出来了。
　　那阵黑暗的狂风朝我们的头顶卷下来时，卡特扑了过来——
　　原来是一大群狂怒的乌鸦。
　　它们狂躁地飞着，尖叫着，仿佛在发泄不满。
　　我在提灯微弱的光亮下看着卡特苍白的脸。
　　他将我护在怀里，鸦群在我们的头顶绕行，黑色的羽毛漫天飞舞。
　　如果您一意孤行，将为自己，以及您所爱的人，带来灾难。
　　“卡特，”我低声说，“如果是子弹，请千万不要这样做，我有诀窍，子弹不会射中我。但你就不同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来这里之前，您说没有危险。”
　　不够危险的任务我根本不想接呢。
　　蔷薇社又不是慈善机构，支票上的金额已说明了一切——
　　在我唇边闪现的这丝危险笑容让他变了脸色，“威廉！”
　　“亲爱的，你想多了，我只是担心你。还是你要一直这样抱着我——”
　　他只能松开手。
　　群鸦乱舞。不详的阴影在我们身上来回穿梭。
　　夜色真美。
　　我看了看那对迷茫而哀伤的眼睛，踮起脚就像要吻他。
　　他逃避般退开去，看我的眼神让我愉悦。
　　我微笑着转身走进黑暗。
　　“在外面等我。这是命令。”

　　在室内，提灯终于发挥出了它的作用。
　　尽管这破教堂差不多倒塌了三分之二。
　　正门上方刻着一行拉丁文。
　　我轻轻的念着——
　　“进入此门者，需放弃希望*。”
　　灯光扫过残损的跪凳，破碎的布道台，以及数十座石制棺木祭台，其上刻着长眠于此之人的面容与形体。其中几位以各种姿态握着剑，就像他们是在一场战斗中失去了生命。
　　我读着墓石上镌刻着的名字。
　　身后的教堂大门边有一颗星星，不远不近地亮着，那是卡特手中的提灯。
　　其间，那群乌鸦不断地飞回它们的巢穴，并对我的入侵表示不满，有那么一两只落下来啄我的手臂与提灯。
　　我一般是不伤害动物的，威胁我的除外。
　　血腥味让其他的乌鸦纷纷落下来，如一场黑暗的暴雨。
　　“先生！”卡特在门口大喊。
　　“我出来了。”我拿斗篷遮住头，愉快地跑出那片废墟，乌鸦铺天盖地地追出来，空气中满是恐怖的振翅声。
　　远处的钟敲了两点一刻。
　　这群长翅膀的狂暴恶魔让卡特脸色惨白，一把拉住我朝主屋的方向跑，我大声笑着。
　　“威廉！你在流血！”
　　我不认为我们跑得过它们，但靠近芦苇丛时，鸦群似乎决定放弃了。
　　“亲爱的，你听见哨声了吗？”
　　“不！”
　　他慌乱地擦掉我脸上的血，我对他微笑，“不是我的血——天哪，”我忽然喊起来，“卡特，你看见了吗。”
　　他回头——
　　蓝绿色的光点泉涌般从湖中冒出来，如一场倒放的幽灵雪，大片大片地粘在芦苇上，安静地燃烧着。
　　漫天的鸦群似乎因这片绿光发了狂，不断地朝湖水中扑落。
　　水雾弥漫。
　　在这诡异的月夜中，黑色的羽毛与蓝绿色的荧光纠缠，水中的圣殿倒影安静地散发出一股灵异的魔性。
　　卡特保护般将我抱进怀里，我听见他低声说出圣名，在胸口画了十字。

　　第二天白天，我请海伦娜夫人叫上几个男仆，在昨天夜里冒出蓝绿色荧火的地方进行打捞。卡特自告奋勇地参与了这项糟糕的工作。
　　听到消息的洛文骑着马赶来，我把看热闹的格温妮斯抱起来交给他。
　　她在我手中挣扎，洛文牢牢地抓住她，“你为什么要晚上去看切伯尼。”
　　“睡不着，随便散散步。”
　　“还借了提灯？”他的眼中闪烁着笑意，把不满的格温妮斯带回了主屋。
　　我看见雷诺兹的身影从主屋的一个窗口一闪而过。
　　一个小时后，卡特和男仆们捞上来一具缠着水草和破烂织物的尸体，一条缠在脚踝上的软尺在湖水中拖得很长。
　　卡特的脸色十分难看，“还有……”他声音暗哑。接下来发生的事如同噩梦，因为一捞下去，没完没了。
　　草坪上的海伦娜夫人看起来快要晕过去了，几个陪着她的女仆捂住了脸，猎场守卫把她们劝了回去。这个名叫埃赛克斯的小伙子蒙住自己的口鼻，跑回来问我，“医生，他们都是自杀的吗，我希望——”
　　我正戴着手套，检查看上去最新的那具尸体，是一名男性，“至少这一位不是，你看，这里有一个致命的刺伤——这位是男管家吗？”
　　埃赛克斯迟疑了一下，“斯托克先生没这么高。”
　　我翻着尸体的口袋问，“对了，教堂附近有猫头鹰吗？”
　　也许是我想多了，也许是苏莫尔真的知道一些什么，或看见了什么……既然他一直唱啄走眼珠的乌鸦……
　　如果他是苍蝇，那么——
　　猫头鹰就是凶手。
　　他露出困惑的眼神，“有，林子里。”
　　“天哪，卡特，”我高兴地说，看着发现的意外之物，“我们好像捞上来一位同行——”
　　有人突然喊出声来，“是——巴德大夫！”
　　警察在傍晚时抵达。

　　*
　　但丁《神曲·地狱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