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利哥之墙》时尽缘

5、第 5 章

　　这天夜里，我见到了庄园里的所有人。
　　所有人是指，洛文，格温妮斯小姐，家族律师雷诺兹。
　　格温妮斯一看见我和卡特，就愉快地叫起来，“啊，想必你们就是新来的大夫了。”
　　“我们？”我笑。
　　“请别告诉我，”她快活地说，“让我猜猜你们哪位是大夫——我猜是那位没说话的先生，不过你们看起来都太年轻了，这么年轻真的可以给人看病吗？”
　　“这位小女士，我在比现在还年轻的时候，就开始给人看病了——您为什么会觉得卡特是大夫？”
　　“所以那位先生叫卡特？我不知道……大概他，他看起来比较靠得住？”
　　我捂住胸口，做了个心碎的表情。
　　她笑起来，然后突然顿住，就像想起什么很重要的事似的庄重地行了个礼，“我是格温妮斯·诺曼。”
　　我吻了她的手，“格温妮斯小姐，您好，我是莱斯利·林赛，今天下午刚刚受聘成为希斯利庄园的医生。”
　　“你好，林赛大夫。”
　　接着，格温妮斯朝卡特伸过手去。
　　卡特看起来有些慌张，明显对于要吻一位女士的手这种事没有什么经验，尽管对方看起来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很抱歉，格温妮斯小姐，我，”他不安地说，“我是仆人。”
　　格温妮斯偏了偏小脑袋，“啊，我犯错了，”她小声说，“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吗？卡特先生。”
　　“我会的，格温妮斯小姐。”

　　我有幸坐在格温妮斯小姐身旁。
　　卡特站在我身后。
　　他不该出现在这种场合，但洛文请我带上他，“让大家熟悉一下庄园里的新面孔。”
　　酒菜都好，但人太少了，显得很冷清。
　　洛文在介绍雷诺兹时玩笑般说，“阿尔弗雷德是我必须继承的遗产的一部分。他曾负责打理我父亲的法律及资产方面的文书，现在则为我服务。”
　　雷诺兹依旧面无表情，“我下午已经和林赛医生见过面了。”
　　“希望你们聊得来，阿尔弗雷德总是这么冷淡，让我想起牛津的学监，你知道，就是那种，本事——很大，但又不得不屈从于环境的——暗地里——很有才华的人——”
　　洛文说话间含着嘲讽的笑，注意着雷诺兹的表情，戏弄般调整着措辞。
　　雷诺兹几乎可以说是盯了洛文一眼。
　　“别生气，阿尔弗雷德，”洛文顶着雷诺兹的视线笑着说，“你知道我是尊敬你的，在你还在为我父亲服务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简单，我也许不太听我父亲的，但我一直——很听你的话——”
　　雷诺兹克制地打断他，“勋爵大人，并不好笑。”
　　洛文转向我，“他害羞了。”
　　我乐于在这种场合表达善意，“雷诺兹先生，你为克洛克大人服务多少年了？”
　　“十一年。”
　　洛文故作惊讶，“不需要先算一下吗？阿尔弗雷德，难道你天天数着日子过？我希望希斯利没有亏待你。”
　　“哥哥，不准欺负阿尔弗雷德。”格温妮斯严肃地说。
　　洛文举手投降，“遵命，公主，我再也不开你的阿尔弗雷德骑士的玩笑了。”
　　“哥哥，我也生气了。”
　　“我错了，亲爱的妹妹，”他吻了一下格温妮斯的手，“请接受我的歉意，想要什么礼物随便说——除了天上的月亮。”
　　“我要一本童话书。外国人写的。我不想再看法国人写的故事了。”
　　“我觉得法国童话还不错，其他国家的都太血腥了。”
　　“你说的不错，是指蓝胡子吗？”
　　我笑出声来。
　　“莱斯利，希望你也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妹妹。”
　　“那将是我的荣幸。”
　　“哥哥，你看，我喜欢林赛大夫。”
　　“等他给你拔牙的时候，你就会诅咒他了。”
　　“我可没有坏牙！”
　　我低声问她，“听说您之前在国外？”
　　“在法国，迪涅，你知道那个地方吗？”
　　“在布列塔尼？”
　　“林赛大夫，你真厉害，你去过法国吗？”
　　“不，我对欧洲大陆不感兴趣。”
　　“莱斯利，你吃的真少，美国菜不合你的胃口吗？”
　　“我的管家会告诉你，这已经是我吃得最多的一次了。”
　　洛文露出遗憾的表情，“我大概理解你为何总是一副看起来需要照顾的样子，希望你不是在故意虐待自己。”
　　“我有时倒是很想虐待自己，但我的管家不允许。”
　　“这么可怕？”
　　“卡特很可怕的。”
　　很想看卡特的表情，但在这种场合他只需要扮演家具。
　　气氛如此和谐的晚宴结束后，洛文约我和雷诺兹一起去弹子房消遣。
　　我们异口同声地拒绝了。
　　格温妮斯笑出声来，然后憋住。
　　洛文叹息着，“莱斯利，你千万不要变成第二个阿尔弗雷德。”然后压低嗓音，“过几天我找机会带你去城里玩。”
　　格温妮斯板着脸说，“哥哥，我也想去城里玩，我能跟你们一起去吗。”
　　“不太能，我去的地方只接待绅士。”他继续抛出打发时间的建议，“要不我们去后面的房间里打牌？”
　　“哥哥，没有人想跟你打牌，”格温妮斯毫不留情说，然后转向我，“林赛大夫，你愿意听我弹一支曲子吗？”
　　“您会弹钢琴？”
　　格温妮斯可爱地点点头。
　　“卡特也会。”我说，几乎是脱口而出。
　　身旁的卡特终于不安地开口，“先生，我只会那一首——”
　　“这有什么关系。”格温妮斯快活地说，正要拉着卡特往钢琴那儿跑，海伦娜夫人走上前来，低声说，“格温妮斯小姐，您该，换衣服。”
　　格温妮斯露出难为情的表情，“啊，我又犯错了。”她小声对我说，“我马上回来，不要让卡特先生跑掉。”
　　“请放心，他会等着您。”

　　等格温妮斯换好衣服，卡特和她一起坐在钢琴旁，“卡特先生，你会弹什么？——不，不要告诉我，请弹一弹，我来猜。”
　　起头的几个音符让她露出了笑容，“啊，是这首，我们可以一起弹。”
　　她的小手就像白鸽，灵巧地在卡特的双手之间跳跃，起初，只是漂亮的修饰音，而后逐渐融入，妩媚地缠住略带哀伤的清澈旋律。
　　卡特露出了也许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笑意，两人的合奏越发和谐，雷诺兹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掌。
　　洛文打了个哈欠。
　　曲终，卡特和格温妮斯相互望着对方微笑了一下。
　　“真抱歉，”卡特说，“我只会这个。”
　　格温妮斯宽容地说，“接下来就看我的了，林赛大夫，你想听什么曲子？”
　　我心中一动，“如果您刚好会《绿袖》……”
　　这是首古老的歌谣，在英格兰没有人不知道。
　　即使是在伦敦长大的苏格兰人。
　　《绿袖》优美的曲调飘荡了起来，我看着卡特，就像看着商店里卖的圣诞卡片，遥远而美好。
　　朦胧而哀伤的旋律，是透明而飘渺的绿，无从捉摸，如一片氤氲的情感，无声蔓延。
　　I have been ready at your hand我已经准备好了
　　To grant whatever you would crave为任何你渴求的事物
　　I have both waged life and land我献上我的生命和拥有的一切
　　Your love and good will for to have只为你的爱与美好
　　卡特看过来，接触到我的视线后，立刻掉开了目光。
　　我望着卡特。
　　望着此刻避开我视线的卡特。
　　我知道他懂每一句歌词。

　　这天夜里，我和卡特穿过洒满月光的走廊，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听见房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然后卡特忽然揽住了我。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一个吻落在了额角。
　　“啊……”我情不自禁地叹息，卡特。
　　这是一个圣徒式的吻，我如同某种被震慑住的邪恶，几乎融化在了他的怀里。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袭击我，我是无法反抗的。
　　卡特的身体突然僵了一下，与此同时，窗外传来响声。
　　摇晃的花枝间有一个年轻男子若无其事的脸。他好像完全没有看见我们，自然地提着灯离去。
　　大概是，巡夜的仆人吧。
　　“请原谅我，”卡特语无伦次地说，“请原谅我。”
　　在做出这么过分的事之后，他竟然敢说这种话——

　　“先生，请您冷静一下。”

　　“在你身边我无法冷静……”我压在他身上喃喃自语。
　　他带着极度的克制，脸色苍白地把我推开，并用力地握住我的肩膀，像是怕一松手我就会倒下去。
　　“我不应该这样，我请求您的原谅。”
　　他一直都很成功地抵御了我，现在那道神圣的屏障又筑起来了。
　　我微笑，“我不原谅你，在我想到怎么惩罚你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