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利哥之墙》时尽缘

4、第 4 章

　　“喜欢新大陆吗，林赛医生。”
　　英国皇家学会的推荐信安静地躺在洛文·诺曼男爵的手边。“或者说——”他愉快地说，“拉法罗医生。”
　　这是一个洒满午后阳光的房间，窗外飘来茉莉花香。
　　我看着年轻的洛文勋爵，看着这个一周前让我叫他查伦的人。
　　一言不发。
　　“老天爷，”他感叹般说，“若不是亲眼看到你，真不敢想象英国皇家学会推荐这么年轻的医生——这上面说您今年三十四？可你看起来不到三十——”
　　“查伦是谁？”我毫不客气地问。
　　“当我想换个环境，就用这个名字。拉法罗是谁？”
　　“当我想避开熟人，就用这个名字。”
　　“看来我们都过着双重生活。”
　　我朝窗外看了一眼，仿佛立刻要站起来，“如果男爵大人介意我的生活方式和工作年限，就不用再浪费彼此的时间，请容许我现在告辞，我想皇家学会会推荐一位比我更能让你满意的医生。”
　　“林赛医生，”他举手投降，“请留下来——我希望你留下来，我觉得我们会有很多共同语言。”
　　“我的管家还带着我的行李在外面等候。”
　　他有一丝困惑，“……海伦娜夫人会照顾好你的行李。”
　　“恐怕皇家学会的先生们没有写得很清楚，”我漫不经心地说，“如果你决定接受我，就必须接受我的管家，没有他，我生活不能自理。你现在还有一次做决定的机会。”
　　他愣愣地看了我一会儿，忽然笑出声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林赛医生——让我猜猜，他的名字叫卡特·莱茨？”
　　该死的奎斯特。
　　我的表情想必使他很惬意，他玩笑般把那张推荐信锁进抽匣，就像没了它我就不能脱身。
　　“医生，哪怕你带来的是七个魔鬼，海伦娜夫人也能把它们安置好——我们这算谈好了吗？”
　　我做了个“悉听尊便”的手势。
　　“稍后我的法律顾问会来找你签署一些协议什么的，然后——”他敲了敲桌子，“我不清楚皇家学会对于病症这块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据说你的家族偶尔会出现一位这样的病患：畏光，皮肤出现淤血，神经不明疼痛，有时会有一些异常的饮食嗜好，男性居多，病人的寿命都不长。”
　　“好消息是虽然我的父亲不幸遗传了这种疾病，但我没有，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迹象。我招募医生只是因为庄园刚好有缺。所以这是一份相对比较轻松的工作。”
　　“是否轻松取决于我对你身体的全面检查。”
　　他那双细长的眼中闪烁着暧昧，“我一向是避免这种事的，但如果检查的人是你，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想这项工作今晚就可以开始。”
　　我微笑，“晚上光线不太好，除非你格外坚持。”
　　他也笑，“看来我们已表达了彼此的诚意，不知你是否愿意接受更进一步的建议？”
　　“我首先要听听是怎样的建议。”
　　“在这座宅子里，叫我洛文，在城里，叫我查伦。”他看进我的眼睛，“莱斯利——或者你更愿意我叫你威廉。”
　　我不为所动地笑了一下。
　　“洛文，在任何地方，都请叫我莱斯利。”

　　女管家海伦娜夫人带领我们穿过走廊，大厅，会客室，来到一个雅致的住处。
　　“林赛医生，您的房间刚好附带一个佣人房，您带来的这位先生可以住在里面，这把钥匙用来开两个房间之间的门。”
　　我来到卧室的窗边，看见一个小花园，忍冬丛间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碎石路，通向对面一个带落地窗的露台。
　　“那边是男爵大人的卧房，”海伦娜夫人说，“我们安排医生住在这里，一旦大人有需要，可以立刻提供服务。”
　　“所以这里也是我前任的住处？”我随手翻了翻一本钉在墙上的小日历。
　　典型的医生日历，记录着庄园里所有的医疗相关安排——
　　虽然有些地方的内容很诡异，如2月X日的备注是“祭坛”，6月X日则是“第一把剑”，8月X日是“祈祷台”……
　　“是，巴德医生也住过这儿。我们这里四点到五点是下午茶时间，七点用晚餐。一个钟头后我再来找您，带您在庄园里逛逛。这期间雷诺兹先生——他是律师，也住在宅子里——可能会来找您。此外，”她平静地说，“无论您打开了哪扇门，请不要忘记把它关上。”
　　她留下这句奇怪的话，离去了。
　　男仆帮忙把行李搬进来。等他们离去后，卡特开始整理东西。
　　“亲爱的，”我把所有的钥匙都交给他，“收好它们，尤其是这一把，”我把那把特殊用途的银钥匙按在他的胸口上，“如果被我发现你弄掉了，那么，夜里就会发生可怕的事。”
　　他垂下眼睛，避开我的直视。
　　有人敲门。
　　卡特转身去应门。“门没锁。”我拔高音量。
　　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推开房门，四十不到，金白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副秀气的金丝边带链眼镜，手上拿着一叠文件。
　　“您好，医生——”
　　他忽然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停下来，视线停留在卡特脸上。
　　我转向卡特，他一脸茫然。
　　戴金丝边眼镜的男人快速回复常态，“阿尔弗雷德·雷诺兹，”他朝我伸过手来，直直地看着我，“家族律师。”
　　“莱斯利·林赛，”我天真地问，“卡特在这里让你很惊讶吗？他是我的管家——”
　　“我以为您一个人来。”
　　我微笑，“我也以为。那么，这就是协议了？”我接过那些文件。
　　“法律文书，确保雇佣是合法的，并且您不会泄露与疾病相关、或任何家族隐私等诸如此类的事情。”
　　卡特悄无声息地把行李挪开，避免打扰到我们。
　　雷诺兹似乎已完全失去了对他的兴趣。
　　“看来我即将参与到这幢宅子里的私密生活了，我的管家是否也需要这样一份协议？”
　　“我会为他专门准备一份，事先并没有预料到会有这个情况。”
　　我笑出声来，而后毫无预兆地问，“我的前任为何离开？”
　　“巴德大夫为克洛克勋爵——前任男爵的去世感到自责，他是引咎辞职。”
　　“男爵去世与他有关？”
　　“官方的调查结果表明，那是一桩意外。”
　　“你怎么认为？”
　　他不动声色地回答，“没有什么认为，您对这份合同有疑问吗？”
　　“不。我听说男爵的死亡方式极为奇特——”
　　“有很多谣言，还有那些小报，请在这里签上您的全名……以及这里……”
　　“你看过现场吗？到底是——”
　　“不，我当时去城里办事了，这是最后一处。好了，谢谢您，林赛医生。
　　“你住哪儿？我平时也许会找你聊聊天什么的。”
　　“我住在克洛克勋爵——现在是洛文勋爵办公的地方，旁边的楼上。”
　　“负责遗嘱的人确实不需要住得太近。”
　　在他表露出可能的不悦前，我以最美好的笑容说，“雷诺兹律师，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再见，林赛医生。”
　　“我们应该会经常见面。”
　　他简略地回答，“庄园很大”，而后颔首离开。

　　海伦娜夫人来找我们时，卡特正在告诉我，离我卧室最近的那丛植物来自南美，春天时会开出紫色的小花。
　　“花不香。但它会结一种像小米粒一样的白果子。果实很香。”
　　“你好，美丽的海伦娜夫人，又见到您了，真让人高兴，我刚在想，如果庄园里缺花匠，我的管家可以兼职。”
　　“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们有六个园丁了。”
　　她带我们去了几个经常用到的重要场所，包括提供下午茶的小客厅。
　　“是我的错觉吗，似乎很多仆人是新来的。”
　　“因为那桩事故，很多人离开了。”
　　“克洛克勋爵去世的场景真有报纸上说的那么可怕？”
　　她放了一根手指在唇上，“林赛医生，希斯利庄园喜欢谨言慎行的人。”
　　我也把一根手指放在唇上。
　　她的眼角荡出细细的皱纹，“您平时可以在自己的房间里用餐，男爵大人通常也独自用餐，不过今天夜里会宴请格温妮斯小姐，男爵大人希望您也能一并出席。”
　　“这是我的荣幸，格温妮斯小姐是洛文的亲戚吗？”
　　她生硬地说，“是……洛文大人的妹妹。之前一直在国外。”
　　透过二楼的窗户，能看见一大片波光粼粼的湖面。
　　湖水朦胧的远景后，有一座孤立的建筑物。
　　是那间教堂，我想。
　　“那个湖泊也属于庄园吗？”
　　“是的，那是茵湖，克洛克大人在那里组织过狩猎活动，但夜里请不要接近。”
　　“为什么？”
　　“湖边的泥地很软，又长了很多芦苇，如果不是狩猎季节，那附近没什么人，曾有仆人踩滑后淹死在湖里。”
　　我望着那片湖一言不发。
　　“林赛医生，待会儿别忘了来用茶点。”
　　告别海伦娜夫人后，我问卡特，“喜欢这儿吗？”
　　“太大了。如果发生什么事，其他人很难及时知晓。”
　　“就像那个被认为是淹死的仆人。”
　　也许是我的语法引发了卡特的疑虑，“先生，您认为那不是事故？”
　　我意味深长地引用了海伦娜夫人的箴言，“‘希斯利庄园喜欢谨言慎行的人’。”
　　这回复显然令他茫然。
　　“亲爱的，”我温柔地说，“别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