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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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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祖宅里的灯火次第熄灭,万籁俱寂,只有山风掠过树梢的轻响。
云阮清换上一袭黑色夜行衣,身影如鬼魅般掠出房门,悄无声息地潜入大殿后方的通道。
指尖刺破,一滴鲜血没入阵眼,厚重的铁门应声而开。
底下的阴风扑面而来,比白日更冷冽,带着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魔气钻入鼻息,激得她浑身汗毛倒竖。
她的身形轻盈地跃入渊底,稳稳落在石台前三丈之外。
一缕月光自上方斜斜漏下,清辉如霜,覆在冰冷的玄黑石台上,也覆在台上被缚的人影身上。
那人依旧低垂着头,锁链缠骨,在寂静里发出细碎的低吟。
看起来,一切都和第一次见他别无二致。
可云阮清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
他的魔气依旧浓郁,却敛去了第一次的暴戾凶煞,反而透着一种沉沉的,化不开的压抑与寂寞,像困在深渊里的孤魂,连嘶吼都透着疲惫。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莫名的不安,隔着三丈的距离,冷声开口:“汵修,你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干扰我识海的幻想?”
石台之上,那人缓缓抬头。
月光落在他苍白绝艳的脸上,勾勒出清隽的眉骨与下颌线,更添了几分孤独的破碎感。
他看着她,眸中似有万千情绪翻涌,惊涛骇浪般,却又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只余下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意味不明。
“云氏的小丫头……你又来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五百年岁月沉淀下来的疲惫,却奇异地没有半分之前的杀意,倒像是在逗弄一个小孩子玩。
云阮清反手握住腰间的剑,长剑出鞘一半,寒光映着她冰冷的眉眼,剑尖微微震颤:“少废话!昨夜那入心入识的幻象,是不是你作祟?”
汵修低低地笑起来,笑声沉闷,像是古寺里的暮鼓,震得周围尘埃簌簌落下。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有何区别呢?”
云阮清冷哼一声,眼底满是不屑:“你这魔头,真是该死!”
凛冽的剑光如寒霜乍现,遥遥指向他的眉心,杀气毕露。
汵修却丝毫未动,甚至没有催动分毫魔气。
他只是静静看着她,那双眸子里一抹痛色飞快闪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你可知……你这双眼睛,像极了一个人。”
云阮清心头猛地一震,握着剑柄的手微微一颤,剑光霎时乱了一瞬。
“休要乱我心神!”她厉声斥道,强行压下心底翻涌的惊涛。
手腕翻转,一剑斩出。
剑光如匹练横空,直取他的肩头。
这一剑,她留了七分力,不是为了伤他,只是为了试探。
以汵修的修为,即便被锁链缚身,催动魔气反击并非难事,可他没有这么做,任由她的剑砍下来,他一动不动。
剑光擦着他的肩头掠过,带起一缕墨色的发丝,轻飘飘地落在尘埃里。
鲜血顺着伤口汩汩渗出,染红了缠绕在骨上的锁链,红得刺目。
他眉头微蹙,似是痛极,唇边的笑意却更深了,带着几分自嘲,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
“你果然……还是这么狠。”
云阮清的呼吸猛地一滞,一时之间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狠?
这个字,像是跨越了五百年的光阴,带着熟悉的温度,狠狠撞进她的心底。
恍惚间,竟像是有无数个日夜,她曾这般,一次又一次地对他挥剑。
可明明,这才是她第二次见他。
而他说这话的语气,听不出半分怨恨,反倒像是久别重逢的叹息。
她猛地收剑后退一步,剑锋垂落,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冷了几分,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汵修垂眸,望着肩头蜿蜒的血痕,声音几乎要散在阴气里:“把戏?五百年了,我早玩不动了。”
他顿了顿,缓缓抬眼看向她,眸中情绪翻涌,像是揉碎了漫天星辰,又掺了无尽的霜雪,复杂得让人辨不清:“你此番来,是为杀我,还是……为问那女子是谁?”
云阮清瞳孔骤然一缩,握剑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怎么会知道她心底那团盘根错节的疑惑?
汵修看她她骤然变色的神色,唇角那抹笑意愈发苦涩:“你们……都是一个模样。满心满眼都是斩妖除魔,后来……呵。”
余下的话,他没说出口,只是自嘲地低笑一声,便垂了头,再也不肯说什么。
周围的阴风卷死一片死寂,锁链缠骨的轻响,一声声如泣如诉,敲得人心头发麻。
云阮清立在原地,良久未动,心底的潮起潮落几乎要将她淹没,虽疑惑,但更多的是愤怒,甚至有一丝她自己都不明白的痛苦。
她想问那女子是谁,想问五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想问他入魔的真相。
可她不敢。
她怕听到的答案,会颠覆她二十年来信奉的所有正道,怕自己坚守的道心,会在顷刻间崩塌。
最终,她咬了咬牙,转身飞起,决绝地掠出渊口。
厚重的铁门轰然阖上,隔绝了渊底的阴气与寂静。她背靠冰冷的石壁,胸口剧烈起伏。
方才那一剑,只是试探他,可是砍到他身上时,为何会刺得她心口发紧?
难道自己跟这个魔头有什么渊源吗?还是自己的祖先,跟这个魔头有何渊源,到自己这一代,需要有个了结。她作为未来的掌门人,需要亲手解决这件事。
……
汵修重新垂下头颅,墨色长发遮住了他所有的神情,肩头的伤口还在流血,鲜血落在冰冷的石台上,竟绽开一朵朵细小的黑色花钿,妖异得惊心。
他极轻地叹息,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疲惫与执念:“终究……你又回来了。还要再杀我一次吗?”
叹息散入无边黑暗,没有任何应答。
唯有锁链深处,一缕极淡的黑气,悄无声息地升起,像是挣脱了层层封印的束缚,执拗地朝着渊口的方向,追寻那道早已远去的身影。
……
云岚山的深秋,雾气浓稠,却掩不住漫山枯叶簌簌飘落的萧瑟之声。
祖宅深处灯火零星,像是坠入凡尘的点点星辰,昏昏暗暗。
云阮清自那夜二次下渊归来,已经三日未曾合眼。
她居于偏殿的小院,院中那株老梅,正缀着星星点点的初苞,暗香浮动,可她半点赏花的心思都没有,只日夜盘膝坐在窗前,一遍遍催动静心咒,试图压下识海中翻涌不休的异象。
可是,她越想压,那些画面便越是清晰,像是生了根,发了芽,疯狂地滋长,让她不得安宁。
第三夜,清辉透过窗棂,洒了满室银霜。
她终究是抵不住倦意,沉沉睡去。
这一次,梦境不再是破碎的片段,而是连贯的,像是一幅缓缓展开的古卷,带着桃花的香气,铺陈在她眼前。
桃花源深处,溪水潺潺,落英缤纷。
一座竹屋前,白衣男子执剑而立,剑光流转如水,映得他眉目温润,如玉如琢。
他回头看向她,唇边噙着浅浅的笑意,梨涡若隐若现,温柔得能溺死人:“今日教你一式新剑诀,可好?”
梦里的自己,眉眼弯弯,眼中满是依赖与欢喜,用力点头。
男子走上前,握住她的手,带着她执剑划过空气,剑锋掠过,带起一阵纷飞的桃花雨,落了满身。
“喜欢么?”他的声音低柔,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像春日最暖的风,“剑随心动。”
她的心跳快得像揣了只小鹿,却强装镇定,跟着他的动作,一招一式地舞剑。
剑光与花雨交织,每一个抬手,每一个旋身,都裹着说不尽的缱绻。
直至夕阳西下,漫天云霞被染成了桃花的颜色,他忽然收剑,伸手将她拥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