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魔共赴》银河机遇

3、第 3 章

　　云岚山的夜，雾气愈发浓稠，像是轻纱般将山巅的祖宅笼罩得如梦似幻，看不真切。

　　云阮清独坐窗前，身上的月白装早已换下，一袭素色长裙衬得她身姿愈发清瘦，乌发松松散落肩头，映着窗棂外的月色，泛出一层幽冷的光。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霜寒剑的剑鞘，冰冷的剑身似有寒气外溢，在她指尖凝成薄薄的一层细霜。

　　成年礼上受的伤，以她金丹后期的修为，本可一夜运功便痊愈，可今夜，她却迟迟未曾入定。

　　心底那一缕疑虑，像是一根细细的丝线，在她脑海里缠缠绕绕，怎么也挥之不去。

　　为何卷轴上被抹去的字，长老们会语焉不详？为何那魔头在生死一瞬，会忽然收手？

　　她自嘲地摇了摇头，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无奈。

　　“云阮清啊，你修道二十载，道心如冰，何曾为一个魔头动摇过？方才那点异样，不过是封印时魔气反噬的余波罢了，妖魔全都该死。”

　　她挥袖灭了烛火，盘膝坐在床榻之上，缓缓闭目凝神。

　　灵台渐渐归于平静，呼吸也变得匀长。

　　可不知过了多久，识海深处，忽然像是起了一阵风。

　　风里带着一股腥甜的花香，抬眼望去，漫天桃花纷飞如雨，纷纷扬扬地落了满身。

　　她看见一个白衣男子，背对着她立于茫茫花海之中，衣袂翻飞，像是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

　　她想开口唤他，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半分声音，心头隐隐划过一丝从未有过的焦躁。

　　男子缓缓回头，眉目俊美得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人，唇角漾着浅浅的梨涡，目光温柔得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融化。

　　他朝她伸出手，声音轻软得像是春风拂过柳梢：“过来。”

　　阮清像是着了魔，鬼使神差地抬步向前。

　　可脚下忽然一空，漫天绚烂的桃花骤然褪去，化作淅淅沥沥的血雨，染红了整片天地。

　　方才的白衣男子，此刻已换上一袭黑袍，周身魔气滔天，他站在尸山血海之中，牢牢挡在她的身前。

　　无数剑光像是倾盆暴雨，密密麻麻地刺向他的后心。

　　他猛地回头看她，眸中血色翻涌，唇边却绽开一抹凄绝的笑：“走吧，不要回头。”

　　她站在原地，泪流满面，双手却死死握着剑柄，剑尖直指他的胸口。

　　“对不起……”她终于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你已入魔，我不得不杀你。”

　　冰冷的剑锋像是又自己的意识，不受阮清控制，一寸寸没入他的血肉，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温热的鲜血自唇角溢出，染红了她的指尖。

　　他看着她，目光里带着一丝不解，一丝悲凉，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楚。

　　“魔，”他轻声问，“便真如此该死吗？”

　　画面陡然碎裂，像是被人狠狠掷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片。

　　云阮清猛地惊醒，浑身冷汗涔涔，早已湿透了身上的素裙。

　　窗外月华如水，夜风拂过窗帘，带来山间草木淡淡的清香。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指尖冰凉得吓人，冷汗沿着额角滑落，滴落在床单上，她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床单，手背绷得紧。

　　原来……是一场梦。

　　可为何，这场梦，会如此真实？

　　那男子的面容，她明明从未见过，却又像是刻在魂魄深处的烙印。一阵剧痛如潮水般涌来，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挥手点亮了灯，灯火摇曳不定，将她的身影映在墙上，面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床榻边，那卷《镇魔录》静静躺着，仿佛在无声地召唤着她。

　　云阮清深吸一口气，指尖捻住卷轴边缘，重新将它翻开。

　　这一次，她看得极慢，逐字逐句，连墨迹的深浅都不肯放过。

　　卷中所述，五百年前那场妖魔之乱，确实是血流成河，惨不忍睹，那魔头也的确以心魔惑乱天下修士，引得无数人自毁金丹，道途尽断……

　　可越往后翻，她的眉头皱得越紧。

　　竹简的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人刻意砍去了一截。

　　她指尖轻轻抚过那残破的边缘，断口处整齐利落，非岁月侵蚀所致，分明是被人用利器裁断的痕迹。

　　是谁做的？为何要这么做？

　　一行小字赫然映入眼帘，就落在残简之前“大妖堕魔，因”。

　　云阮清心头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

　　她忽然忆起幼时，曾无意间听见姑姑私下叹息：“《镇魔录》原本记载着更详尽的秘密，只是某一代的长老担心后人道心动摇……”

　　话到此处，姑姑便缄口不言，任她如何追问，都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难道……姑姑当年未说出口的，便是这被裁去的部分？到底因什么？

　　她合上古卷，躺在了床上，久久未眠。

　　次日清晨，山雾还未散尽，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云阮清已踏着晨露，径直往藏经阁而去。

　　藏经阁在东侧，是一座三层古楼，周身布着重重禁制，森严无比，唯有云家嫡系血脉，方能入内。

　　她咬破指尖，将一滴鲜血滴入阵眼，血色融入古玉之中，那扇紧闭的木门便吱呀一声开启。

　　阁内书卷万千，层层叠叠地堆着，尘封多年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股陈旧的纸墨和竹简味。

　　云阮清目不斜视，直奔最深处的书架。那里摆着一排玉简，专门记录云氏不为人知的秘史。

　　她取下一枚刻着“镇魔秘书”四字的玉简，将神识探入其中。

　　玉简内光影流转，渐渐浮现出五百年前先祖手书的字迹：“魔名讳汵修，仙魔混血，生而逆天。昔年与正道素无恩怨，隐居桃源深处，不问世事。忽一夜之间堕入魔道，次月便屠我三宗九派，血流成河。先祖率十位元婴修士，浴血苦战，方将其镇于渊底。然其入魔之因，疑与一女……”

　　后面的文字骤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模糊的禁制符文，像是有人强行抹去了后续的所有内容。

　　云阮清眉心紧蹙，将神识催动到极致，想要冲破那层禁制，可那屏障坚不可摧，反震之力袭来，震得她的头隐隐作痛。

　　她不死心，又接连取下数枚玉简，内容竟如出一辙，但凡提及那个“女”，文字便戛然而止，只留下一片空白。

　　她立于阁中，周身书卷寂静，唯有她的呼吸声，在空旷的楼阁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藏经阁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云阮清眸光一动，迅速将玉简放回原处，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门口，二长老正负手而立，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阮清来得这般早？伤势可曾痊愈？”

　　云阮清行礼，语气平静：“长老安好。阮清已经无大碍，只是对竹简缺失部分心有所疑，特来寻些旧录参详。”

　　她故意提起这个事，然后仔细观察二长老的反应。

　　二长老目光微闪，笑容淡了几分：“那些陈年旧录，多半语焉不详，做不得准。你昨日镇魔，已是立下大功，何必为此自扰？”

　　云阮清垂眸，长长的睫毛掩去眼底的锋芒：“二长老教诲的是。只是阮清在卷中见着一句，说汵修堕魔或因一女，心中实在不解。若能查明缘由，或许更能洞悉他的心魔诡计，防患于未然，毕竟那魔头惑心术的确厉害。”

　　二长老闻言，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惑心术再厉害，不过也是假的，意在混淆视听，惑乱人心罢了。你道心稳固，何须理会这些？回去好生歇息吧，过几日族中还要为你设宴庆功。”

　　他话说得温和，却字字句句都在堵她的口。

　　云阮清心头雪亮，只得躬身告退。

　　步出藏经阁，山风吹过，卷起她鬓边的发丝，她心底那缕疑虑，因为二长老的阻止，再也无法拔除。

　　午后，云阮清本要静坐调息，胸口却忽然隐隐传来一阵钝痛，像是有一根无形的丝线，从镇魔渊的方向遥遥牵来，轻轻一扯，便牵扯得她心神不宁。

　　她咬着牙强压下那股不适，闭目盘膝，试图沉入修炼的静境。

　　可识海深处，异象再起。

　　这一次，没有漫天纷飞的桃花，也没有触目惊心的血雨，只有一座幽冷潮湿的石牢。

　　牢中，一人被锁链穿骨缚在石壁上，长发凌乱地垂落，遮住了大半面容，衣衫破碎，血迹斑斑。

　　他低垂着头，一动不动，似是陷入了沉睡，又像是在漫无止境的黑暗里，固执地等谁。

　　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在牢中响起，带着决绝的哽咽，又藏着化不开的痛楚：“汵修……你何苦护我到这般地步？我不值得！”

　　那人缓缓抬头，凌乱的发丝间，一双眸子睁开，血光与温柔在眼底交织，凝成一种令人心悸的神色，他的声音沙哑到几乎无力，却字字坚定：“已经如此，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

　　画面轰然碎裂，像是被生生撕碎的锦缎。

　　云阮清再度惊醒，额上冷汗涔涔，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衣襟。

　　这一次，她听清了那个名字。

　　汵修。

　　那被镇在渊底的魔头，也名唤汵修。

　　她的心跳骤然擂鼓，震得胸腔发疼，猛地起身推开窗棂。

　　山风猎猎卷进房内，吹得她衣袂翻飞，雾气缭绕的夜色里，一缕极淡的黑气，正从祖宅最深处袅袅升起，随后又被山风打散，消弭于无形。

　　那个方向正是镇魔渊。

　　云阮清双目一凝，眸底翻涌着惊疑与挣扎。

　　族规森严，白纸黑字写得清楚，除成年礼外，任何人不得擅入镇魔渊半步。

　　可此刻，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低语，像蛊惑，又像本能的牵引她去看看。

　　就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