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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李阿公 ...


  •   阿嬷的屋子位置僻静,周围的屋子也是散落的布着,都是独门独户。

      被雨水连日的浸泡,未经过修葺的小路变地泥泞起来。好在路不长,带她绕过几处水洼,二人站置灯笼门前,屋里亮着灯,有说话声。

      裴宴之轻轻地敲了敲木门。

      有风铃似的声音在空气里飘着,灯笼犹疑地晃动了一下。

      里头的说话声停了下来,脚步声走进,有拨开门闩的声音。

      “咯吱——”木门后一张布满皱纹脸乍现在眼前,匿着屋子里的烛光,那人看着了熟人掩不住地开心:“小先生来了,快请进。”

      这就是阿嬷的老伴了,卢令偲在心里判断着,他扭头朝院子里头喊了几句:“老太婆!小先生到了!”

      “嗳——”里头回应的嗓门比男人大了两倍。

      阿公插上门闩,然后领着他们边进去。

      院子里有一棵大槐树,大槐树下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连着屋子,周围缀着几株月季,看的出来主人很爱护它们。

      “阿宴来了啊?!”嗓门很大,一个身材略微臃肿身形出现在眼前,个子矮矮的老妇人从里屋走了出来,看到他们脚下生风的迎上来。

      “阿宴,”阿嬷拉着卢令偲的手问裴宴之:“这位是从江南家来的小姐?”

      阿嬷的嗓音大的特别。

      裴宴之笑着点头。

      几人在寒暄中进堂屋,屋内点着红烛,西北角的灶台里火光明灭。

      “阿宴也是的,这更深露重的带着你来”阿嬷假装凶裴宴之,“咱姑娘的手都凉成这样了。”

      “我错了阿嬷~”裴宴之在阿嬷面前讨饶一向是快的。

      “男人都不懂得怜香惜玉。”阿嬷转过头对着卢令偲又骂了他一句,“卢小姐担待他些,我们小先生是从小蛮纵贯了的。”

      卢令偲觉得好笑,看向他。

      裴宴之耸了耸肩,觉得很无辜。

      “呼~刺拉”一阵火苗蹿上灶台。

      阿嬷的丈夫正拿着(吹火棍)把要灭下去的火焰吹起来。

      “咱们这虽不比宅里,但亏得有门好手艺,知道你们来,备了些菜。”阿嬷笑着说:“卢小姐喜欢吃什么菜尽管跟阿嬷说。”

      卢令偲的矜持被这轻松的氛围卸下,看到案上的黎祈:“有黎祈就很喜欢了。”

      “刚做好的,说是缘分呢。”阿嬷声音笑的恣意,“阿宴次次来都是要点这个菜的。”

      阿嬷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珠提溜地转了转,笑眯眯地在卢令偲耳边说着:“他小时候啊…”

      两人笑做一团。

      阿公被她们感染也笑的开心,裴宴之不明所以,只得弯腰帮阿公挑选蔬菜。

      到底是在江南路生活过的孩子,骨子里的独立,娇纵自是不可能的。

      阿公生着了火,时不时的用火棍挑挑柴,给它们留出空气。阿嬷上了灶台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们说着话,裴宴之得了吩咐带她去酒窖拿些陈酿。

      他把摆在客厅的烛台上的火取下放入灯罩,带着她穿过天井,背后传来阿嬷似吼叫阿公的声音。

      卢令偲紧张地目视前方,眼睛却不自主地频繁看向裴宴之。

      但裴宴之神情无异,像是习惯了似的。

      “李阿公耳朵听不到。”接收到卢令偲的紧张,他解释地说道。

      卢令偲侧目看向他,目光里带着疑惑,明明刚才自己同阿公对话很流畅。

      “他会唇语,而且,”裴宴之停了下来,到酒窖了,他把灯递给她,示意她拿着,自己去搬倚在墙根的木梯。

      “他只是右耳听不见。”将木梯架好他一边随着梯子下去一边补充说。

      她将灯压低帮他探路。

      “是天生就这样吗?”卢令偲忍不住问。

      裴宴之到了酒窖的地面,扶着梯子,示意她先下来。

      暖色的光笼罩着酒窖里的少年,眉宇间蕴着贵气,他正仰着头看着自己。

      胭脂的红染上了她的脸颊,羞于自己的表现连忙摸着梯子提着灯背过身。

      没防备的,光就照到了她脸上。

      一手提着灯缓慢地下了三四步,他就出现在余光里,怕自己的心思被他瞧见,忙急得将灯递给他,趁着他接过灯的缝隙快速下移。

      “嘶...”手疼得攥起来。

      “怎么了?”裴宴之声音里夹着急切,将她的手摊开:“我看看。”

      白嫩的手指布上了一道鲜红的血痕。

      “过来。”裴宴之提着灯牵着她到酒窖最深处,拨开一个小酒坛子,看了她一下,低着头轻声说:“会有点疼的。”

      清冽的香顺着指根往下滑。

      “嗯。”卢令偲声音颤颤的,咬着唇忍着。

      反复几次,周身都被酒的香醇溢满。

      听着她的声音,裴宴之挑了挑眉,领着她坐在一根长木凳上,不知从哪里找了一节纱布,一边帮她缠绕着一边帮她分心,“李阿公其实姓王。”

      李阿公其实姓王,他家原本是江南路上的王氏大家,祖上风光无限,他太爷爷那一代的时候是鼎盛,只是传到他父亲那一代的时候闹战乱饥荒。
      母亲是个有名的美人,但患了不知名的病,病发时捂着胸口直呼痛,最后痛的一头栽进路边的水沟里,人就这么没了。
      (有人传言说她娇贵,家里为她家财散尽却只知道一走了之。都说她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但恐怕只有王父才知道,也是后来收拾遗体的时候,他的妻子胸口溃烂,□□已是骨肉分明了。妻子是骄傲的人,一生美丽知性,到死都没告诉自己,他又怎么会跟外人说呢?)
      一父一子相依为命,不知道是第几次了,他那只懂文墨的父亲却总是在夜里跑到隔壁县去做工,白天回来务农,昼夜不停,有一天突然从楼上摔下来,一身的皮包骨就那么摔在地上,从此卧床难起。父亲身心俱疲,米饭都留给儿子用,估计是存了去死的心的,但又看着儿子小啊,便一日一日的熬着,终是油尽灯枯,撒手人寰了。

      裴宴之撵着纱布两端打了个结,举着灯起身去挑酒。

      灯照的阴影在小小的空间里放大,将她嵌入他的影子里。

      将挑好的酒放在脚边,他重新坐下接着说。

      “阿公是个孤儿,家道中落,后来被大伯一家收养。”微微顿着思忖了一下:“其实还是自己把自己养长大的。”

      他大伯大妈一生无出,却不想收养他,但看上他租宅里的积蓄,欺负他年纪小,什么值钱的都搬走,什么人都来瞧瞧还剩些个什么。可怜他年纪小,每天天没亮就上山打柴,到了晚上天黑了才回来,看着同龄人上学他也想读书,于是大着胆子唯一一次地试探。
      “你父亲是读了书的,到头来还不是去做工?”又不知怎的怒气上升,一个巴掌掴过来,“养不熟的白眼狼,吃我的穿我的!还想我掏钱给你读书?!”阿公听的脑子嗡嗡的响啊,他大妈叫他,他楞楞的转头去看她,耳朵边就止不住地流出血来。

      阿公是高兴地,他终于能去上学了。大冬天地,他穿着洗的发白的秋衬,再套一件不合身的旧棉袄,踩着脚底已经磨得薄薄的一层的破棉鞋满心欢喜地去学堂。放学的时候要路过一户家里养着大白鹅的人家,每天都被大白鹅追着跑回家,有一次被追的咬着他裤脚和着肉,他疼的倒在水洼里,抱在怀里的书却一滴脏污未沾。

      回家抓紧时间就干活,当月亮透过裂开的窗柩照到天井的青苔上时,他摸出小心珍藏的书页默读,才是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的世界。

      卢令偲听得入迷,有白色的光从酒窖入口倾泻下来。

      周围的一切都被镀上了一层柔柔的碎银。

      碎银撒在裴宴之手中剩下的纱布上,他正在将它叠好,她顺着光来的方向往上看。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时光里的少年。

      雪白的书被月光轻吻。

      可惜就算是这样的日子也没过两年,他被大伯赶出家,原先自家的祖宅住进去了几个流浪汉,他也不敢赶他们,十二岁一个人守着被人掏空的租宅,对着祖母嫁来时定做的嵌在墙里的梳妆台饿的哭,上学自然更是异想天开。

      “大伯死了,也不让他带孝。”裴宴之把纱布放进上衣口袋里,声音里含着讽刺的笑。

      是养大白鹅的那户人家小人作祟。他们欺他天生带笑,问他:“你大伯死了好不好?”他答的:“不好。”又问:“有饭吃先去吃饭好不好?”他饿的要死,感激地就对那人笑:“好。”

      一阵掌风过来,大妈掴他一个大耳光。

      “扇他的左耳。”少年顿了顿,声音轻轻的,怕打扰故事里的人似的。

      有目的,恶意的,报复似的,扇他唯一听的见的左耳。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着她嚎啕大哭,扯着他的衣服撵他出去。他歪歪斜斜地跪在门口地晃神,傍人掐着嗓子指着他骂:“他就是个白眼狼,他大伯养了他这么大,在人死了的灵堂跟前还说死的好。”

      他气的浑身颤抖,解释什么,说自己是饿的要吃饭?也是有骨气的人,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回了自己的家,将老屋租了一大半,后来因缘巧合入赘李家。

      “哎…”卢令偲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气恼郁结在心里。

      他的母亲给了他一个康健的身体,却让后来认识他的人都觉得他天生就是残缺的,比如他驼着背,比如他的右耳听不到。

      “都过去了。”裴宴之拎着她的手指晃了晃,对着她笑。

      沉重的气氛被打散。

      “阿宴——”远处传来阿嬷的声音。

      裴宴之拎起酒坛,两人原路返回。

      “炒了几个菜太容易凉了,咱们试试这新淘来的小火锅。”阿嬷笑着说,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接过递给更里头的阿公。

      阿公把酒坛里的酒换到酒壶里。

      没过多久,菜全端上了长形的火锅桌。两人坐一起,腿挨着腿。

      阿公往桌子中心添了几个煤饼,放上一个圆形铁块盖住,提起酒壶放在上面温。

      阿嬷把小窗开了一条缝隙,风带着雨水蹿进屋里。

      一时间酒香四溢,烛台上火光明灭。

      是阿公开了酒。

      旁边的少年低下头,抿了小半口在嘴里含着,缓缓喝下去。

      他的唇上浮着一层润泽的水光,睫毛缓缓地触在眼睑。

      烛光里的阿宴。

      扰的是她的心,乱的也是她的意。

      原来只吃酒香也能醉人。

      他在斟酒的时候也看向她,见她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鼻尖染着透凉的嫣红。

      他挑眉看向她,用口型问,要喝?

      她受了惑,点点头。

      他用筷子在酒杯里沾了沾,送到她嘴边。

      卢令偲脑子嗡嗡地,含着吃了口。

      裴宴之不厌其烦地这么一口一口地喂着。

      少年情起隐于不知,纯纯相识自未觉。

      阿嬷阿公看着俩心生欢喜,自己眼里见惯了乱世俗情,这俩孩子干净的不像话,若是有缘也是美事一桩。再者两人又有婚约在身,这道是脱离俗故也并没有不妥。

      窗外雨声渐收,屋顶瓦片慢慢徐徐地将残雨汇在同处,然后让它们顺着道道缝隙从屋檐上滑下来打到青石板上。

      在夜里脆响,一滴接一滴的,似是要奏出曲子来。

      晚风吹的灯笼在暗夜里晃动,烛光里的人家忽明忽暗地隐匿着。

      夜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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