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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手中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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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早餐这事儿可不是每天都有,尤其是周四和周五,大家钱包都比较紧张,有的女生得知宁思言不吃,全进了同桌的肚子,就不会再投喂了。
九班上午第三节地理课上。
盼鸢单手撑着下巴,眼皮像有小人在上面来回打架,一个说闭上,困死了,一个说撑开,要坚持……
她太久没当好学生了,那种每节课都全神贯注的感觉几近消弭,她就在找回的途中,像这样吊着口气听。
文科堂堂催眠,理科大多听不懂。
地理老师在台上讲水土流失的成因,盼鸢的困意在底下泛滥成灾,手没撑住,脑袋一个向下猛扎,头差点给桌面拜年。
这么一掉,盼鸢清醒了不少,艰难地搓了搓眼皮,睁眼,楼惜弱已经回过头来了:“下午放学跟我出外面吃啊,就我们上回去过得那个面馆。”
盼鸢没说话,正快速记着黑板上的笔记,抽空冲楼惜弱抬手比了个OK的手势。
楼惜弱边转头边露出狐疑的表情,是她的错觉吗?
短短两周时间,她的好姐妹怎么给她一种‘姐要从良’的既视感?难道是为了追宁思言?
……那真是还舍得下血本。
不过她真的搞不懂,为什么她身边的姐妹都前赴后继地为这么一个男的魔怔?
他究竟有什么好的?不就学习好点,长得好看了点?性格……好吧,总之各方面挑不出什么错。
那种线条硬朗的脸型,高大英俊,充满野性的人才吸引她,宁思言……也挺高的,甚至体型也不单薄,但乍一看就是有点弱不禁风,不在她的审美点上。
楼惜弱想得正出神,手里飞快转着的笔脱离掌控,往后掉了下去,滚到了盼鸢的身后,甚至都快杀到第三个人的座位了。
“鸢儿,帮我捡一下笔。”背往后靠,楼惜弱压低声音说:“在你座位后面。”
盼鸢刚好写完停笔,顺着楼惜弱的提示往后看去,在心里预估了一下距离,应该够得到。她将臀部往椅子右边挪了一些,尽量不让椅背阻挡腰部,接着一个干脆利落地后仰,手就摸到了那只笔,轻轻一拿,迅速坐直,递还给了楼惜弱。
见她拿了笔还不转回去,盼鸢皱眉:“怎么了?”
“……没什么。”楼惜弱在怔愣中摇头,这个距离挺远的,她原以为盼鸢会起身去捡,没想到是直接下腰……
这个像没有骨头的柔韧度,给了她不小的震撼。
盼鸢放学回到家,发现江陵没在客厅喝酒,就把蓝牙音箱从房间提到了客厅。她爹当年糊涂归糊涂,还是顶着破产的压力保住了房子,没让自己留宿街头。
客厅空间比较大,稍微挪一下家具的位置,就是一个足够她伸展四肢的小舞台。
熟练地跟着舒缓悠长的音乐热身,盼鸢争分夺秒地将两首最爱的曲子跳完,又复习起昨天新学的一首,才复习到一半,她听到了门锁扭动的声音……
手忙脚乱地关了音乐,盼鸢拎起音箱对着自己的房门就是一个百米冲刺。
江陵开锁时就隐隐听到了熟悉的音乐声,一进门,女儿手提音箱着急忙慌地奔向卧室,被他抓了个正着。
“站住。”盯着女儿单薄的背影,江陵一双阴郁的眼睛迸发出汹涌的愤怒。
见盼鸢站定,他像找到了最恰当的发泄口,理直气壮地以命令的口吻道:“我是不是说过让你别再跳?”
挺顿一秒,江陵又冷漠地说:“你妈都走了。”
盼鸢明白江陵这几句话的言外之意,为了不让他触景生情,她最好放弃自己唯一的特长。
杵在原地,盼鸢抓着音箱的同时,另一只手用力握成了拳头,想回怼一句‘难道这一切不是你造成的吗?’
又极力忍住了。
胆怯的刽子手怎么会轻易地承认自己的罪行?纵使心中恐惧与悔恨堆积如山,也不敢放出来见一点太阳。
她想,如果没有那场离婚官司,母亲就不会国内外来回飞,就不会死于空难……
盼鸢恨江陵的窝囊与无能,却也被迫继承了他的种种劣根。他不仅间接杀掉了这世上她最信任与依赖的人,还要剥夺自己置喙这件事的权利。
无数想法在心头交织萦绕,盼鸢最终什么也没反驳,走进房间,关上门,短暂地隔绝了他责备的视线。
脊背紧紧贴在门后,练舞的体力消耗加上怒火烧心,盼鸢的胸膛剧烈起伏,缓了十几分钟才平复下来。
她的生活费捏在江陵手里。
上次她这么硬气,这个死人,半个月没给她钱。要不是她每周都有充学校饭卡保命的习惯,哪天就算饿死在街上,她的死爹也不一定会花钱找人来抬她。
恨意肆意疯长,盼鸢用力抹了把眼睛,一层泪水就这么被刮了下来。
做完检讨的第二天,盼鸢照常在半路上堵宁思言。她本想送完早餐就跑,但这次,宁思言主动叫住了她。
她已经跑出一段距离了,宁思言还是追上来才跟她搭上了话:“昨天打架的事,是那个人后来找你麻烦了吗?”
盼鸢停止逃跑,略微低下头,错开一点与宁思言交汇的视线,不让他看见自己红肿的双眼:“嗯。”
宁思言察觉到她的异样,但不明白她为什么闪躲。
想来也是,那种情况肯定是要还手的,而且照她这样刚烈的性格,也不可能干站着被人打。
俩人不知不觉就并肩而行了,盼鸢局促地抿了抿唇,故作轻松地挥手说:“你别管啦,反正我揍都揍了,也检讨了。”
宁思言沉默了一瞬,也许是为了掩饰,她抬手的片刻,小臂上有道明显的伤痕,不深,但足有一掌之宽。
宁思言接着说:“这件事我也有责任,你手上的伤……我给你买点药吧。”
完了。她心想,光顾着防着脸,手暴露了。
盼鸢下意识看了眼那条受伤的手臂,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藏回身后,扯出一个笑容说:“我,我这伤是我在家自己弄的,跟那场架没关系。”
设想的路径和实操完全背道而驰,盼鸢刚说完肠子就青了,这时候装什么叉,说好的制造相处的机会呢?
宁思言没回应,尝试从她呈现的微表情来判断真假,唇角上扬,笑容却并不自然,而且藏手的动作实在明显,拉长的语气也带着遮掩意味。
“你不擅长说谎。”宁思言果断地做出了他的判断。
盼鸢一愣,抓抓头发,索性放弃了抵抗:“好吧,的确是打架弄的。”
“明天。”宁思言说。
“嗯?”盼鸢对他简短的表达不明所以:“什么?”
在盼鸢的凝视中,宁思言揭开了他的谜底:“我尽量早点到校门口,你不用刻意等我,我给你带药。”
对上宁思言那双令人想入非非的眼睛,盼鸢深呼吸一口气,像被夺舍了一样,默了三秒,她憋出了彻底堵死自己后路的四个字:“……真的不用。”
几乎是下意识的,盼鸢将倔强的可怕之处发挥到了极致,又隐隐地觉得,宁思言不该为此大费周章。
宁思言的表情从自然转瞬变为了困惑。这是盼鸢第二次拒绝,那他得重新考虑一下这个提议了。
退路没了,盼鸢只好继续给自己找补,抬起手臂道:“我这个真的不严重,过几天就好了。反正我打架早就打出经验来了。”
宁思言轻皱眉头,欲言又止。
盼鸢摸摸鼻子,开始没话找话:“那个,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无聊啊?”
宁思言说:“不会。”
“那我打架呢?”盼鸢瞥了眼他,又正了回去。
宁思言沉默了。
她明知故问地踩坑,并在他的沉默里感受到了介意。盼鸢不是第一次意识到他们身上的标签不一样,只是好奇总需要背负代价,她尴尬地笑着,继续找补道:“好吧,我以后尽量控制一下。”
宁思言静静地看着她,眼神诚恳:“其他的我不知道,但你这次是为了帮我,所以,我觉得你很勇敢。”
盼鸢:“……”
大爷的,我又想跑路了。
背调无数次,怎么就没人告诉我,他这么会安慰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靠!
“我、我我我先走了,明天见。”盼鸢满脸通红地说完,拽紧一侧的书包带,拔腿冲向校门口。
宁思言抬手,‘明天见’三个字被化在了风中,并没有替他传达。
宁思言中午在家写额外的练习时遇到一道数学难题,思路怎么也不通,想着想着就走神了。
不知怎么地,脑海里自动浮现盼鸢出场替她要钱包的瞬间,高抬的侧脸,自信,甚至可以说带着点匪气地跟三中男生争论。
她站在半人高的台阶一跃而下,以及早上她略显紧张的谈话……宁思言决定,还是得去趟药店。
他快步走到玄关换鞋,对着厨房的方向报备:“妈,我下楼买点东西。”
“早点回来。”女人的声音清冷而高亢,从身后传来:“饭要好了。”
“知道。”宁思言拉开门,走了出去。
盼鸢昨晚熬了个大夜,今天又起早,第三次等在路口时,她直接死在了电线杆旁闭眼小憩,嘴里咬着细细的豆浆吸管,时不时活过来往里送一两口。
困意一直将她的意识往下拽,她听不见宁思言靠近的脚步声,但是风把桂花的香气送进了她的鼻息。
入冬的风清冷,刮起来又不至于冻人,夹着花香,很像某种清甜清爽的冰镇饮品。
盼鸢里面没穿防寒衣,走得急,套了件校服外套就出门了。久站加上风吹,很快她就被冷醒了。
一睁眼,宁思言已经板正地站在她身边了。
盼鸢边打哈欠边揉眼,吐字都带着睡意:“你来多久了?怎么不叫我?”
“刚到。”对上盼鸢困倦的睡眼,宁思言将手里的东西递到她眼前,叮嘱道:“这是外敷的软膏,一天涂两到三次,还有一些外省的特产。”
“嗯,你的早餐。”盼鸢一手拿货一手交货。
下一秒,二人异口同声地道:“谢谢。”
可能是觉得彼此的来往太像影视剧里的交易了,盼鸢忽地笑了出来,瞌睡虫都驱散了一打。
宁思言的表情却始终淡得像水,嘴角的弧度也很轻,说了句:“希望你的伤早点恢复。”
然后就转身走了,留下她跟那根标志性的电线杆子面面相觑。
早读课一下,盼鸢就把鲜花饼分给了其他关系不错的女生,顺便添油加醋地汇报了她的追人进度。
姐妹们一点也不吃人嘴短,纷纷说她癞蛤蟆吃天鹅肉。
盼鸢哪里听得下去,直接拎起药,将战利品举得老高,得意地道:“怎样?眼红我啊,酸鸡。”
“切——”
“小心乐极生悲!”
“就是。”
盼鸢大刺刺地坐下,才不理会她的唱衰:“我下午还要约他写作业。”
“敢打赌吗?我押你无功而返。”
“来呀。”
楼惜弱也掺和了进来。
“喂,你们把我当什么呢!”盼鸢大声抗议。
“赌赌赌……”
“你押什么?”
“嗯……我还是赌小鸢成功吧,毕竟这饼真的很好吃。”
“猪啊你!”说话的女生推了把吃饼的同桌。
九班后排一片哄闹,女生们的嬉笑打闹声此起彼伏。宁思言下课送作业去教师办公室,路过九班后门,隐约听到了盼鸢嗓音最大的一句。
临近上课,其他女同学都撤退了,楼惜弱将信将疑地回过头来打探消息:“你不是真把他追到手了吧?”
“没啊。”
盼鸢翻开袋子,撕开包装,取了根医用棉签,挤出一点软膏,用棉签小心翼翼地点涂在手臂上,心不在焉地回应:“就给买了点药而已,算是对我帮他要回钱包的补偿。”
她不想对楼惜弱隐瞒,实话实话道:“唉呀,我刚吹牛呢,不然怎么把她们唬住?天天灭我威风,说我怎么可能追得到,也该我风光一回了。”
楼惜弱被她的豹子胆给雷住了,汗颜道:“你还真是心大啊。”
这天放学,宁思言的发小陆燃在走廊外面等他。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出山,索性从后门伸了颗头进去催他:“宁思言,你等啥呢,不去我家写作业了?”
宁思言望着卷子,听到喊声才回过神来,他丢下笔,两三下就将整理出来的作业塞进了包里,起身往后门离开。
下楼路过九班,里面的学生已经走了七八成,后排更是早已空无一人。
走在陆燃身侧,宁思言旁若无人地垂下浓深的睫毛。
她怎么说话不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