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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破茧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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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校前,江陵给盼鸢请了假,说是身体为大,也有点做戏做全套的意思,让她至少在家休养一段时间。
宁思言那天给她垫付的钱,盼鸢在社交软件上发起转账,还给了他。
盼鸢在家也没闲着,仍在恶补之前落下的功课,各科的作业会问银苏要,课上的笔记也麻烦她拍给自己。
这天,盼鸢给自己煮了锅瘦肉粥,刚喝到一半,小雪就身手矫健地上了桌,凑到她的碗边嗅了嗅,似乎也想分一杯羹。盼鸢腾出一只手,顺了顺它的毛。
小雪可能是看她在家,最近都没出去干架了,每天不是陪着她读书就是在她脚下转悠,粘人属性复发。
盼鸢刚给小雪晾好粥,搁在饭桌上的手机响了。她没去看,蹲下将粥添进猫碗。
拿起手机看了眼,盼鸢撇开了眉毛,是宁思言。
境:[你感觉好多了吗?]
盼鸢忙拎着勺子将粥往嘴里塞了两口,才低头回复。
飘:[嗯。]
飘:[其实真的不严重,就是鼻子不太舒服。]
说来也巧,刚加上联系方式的时候,盼鸢发现宁思言也用的单字做昵称。估计是跟自己一样懒得琢磨长条文字,也可能是他俩都是起名废。
境:[消肿的过程确实难受,试试用毛巾热敷?]
飘:[没事,过段时间就好了。现在它是大爷,我不敢动它。]
境:[摸头]
境:[我整理了这段时间的课程笔记,你需要的话,我明天拿给你。]
看到这句,盼鸢一连发了三个表情包。她将碗放进洗碗池,边往房间走边回复。
飘:[震惊][震惊][震惊]
飘:[我已经让同班的同学拍给我了。]
飘:[不过还是谢谢你,费心了。]
坐在书桌前,盼鸢又在意地瞄了瞄手机,宁思言那边还是没回。她随手翻了翻昨天写过的练习册,消息才跳了出来。
境:[那等你回学校,有学不通的地方可以找我。]
飘:[好。]
盼鸢盯着页面,对话不过寥寥几句,内心却格外充盈,就像封闭空间里弥漫的水汽。
要温习的笔记在桌上摊着,她却抱着手机发了好久的呆。后来还是小雪扭着屁股进了房间,喵了两声,把她从幻想里拽了出来。
两周后,一月份的月考擦着盼鸢的到校时间过了,她迟了一天,一门考试都没赶上。要验证这阵的努力成果,她只能含泪迎接二十天后的期末考了。
“那个,大家安静一下啊。”班主任周姐扶着眼镜,在讲台上拍了两下桌。
台下瞬间安静如鸡,听她发号施令。
“今年的元旦晚会,咱们有人要报节目的吗?没有的话就排个小品应付一下。”她低头摊书,手掌用力地按进书缝:“跟往年一样昂,一个班最多排两个节目。”
二中每年的元旦晚会是老师和学生最放松的时候,一是学生排练的节目偏娱乐性,常常闹出笑话来,尤其是小品和整活,气氛比较轻松,二是它实实在在地象征着一个放假讯号,在期末考后当天举行,考完看表演,看完表演,第二天恢复自由之身。
周姐比较年轻,当班主任才几个年头,本人自称淡泊名利,并不在意学校给各班节目编排的名次。
主打一个有就行,没有就随便有一个也行。
“老班,我们想报个三人合唱。”靠近讲台的一个女生高举手,自告奋勇道。
“周姐,周姐,我们五个想排个小品。”班长紧跟着说,他以自己为中心,用手画了一个圈,将坐在周围的男女学生都划了进来。
“都行,呃……班长和文娱委员统计和安排一下人。”周姐扫视全班,边说边用眼睛抓还在睡觉的学生:“今天咱们继续讲这次月考的作文……”
下了课,班里的同学相继讨论起这件事儿来。
由于上次干架干出名了,大家都知道她跟楼惜弱不对付,老师就给楼惜弱平移到左边的后排座位去了。
现在坐在她前头的女生盼鸢没什么印象,但她心里可太舒坦了,有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甚至想原地手舞足蹈的冲动。
“哎,听说一班今年放了个大的。”前座女生回过头来,一条手臂搭在盼鸢的桌上,对着周围的几个人开打哑谜:“你们猜猜是什么?”
盼鸢只被她转身的动作短暂地吸引了目光,就低头研究起这次的月考卷子了。
无聊。盼鸢心想。
她从没参加过晚会,何况这些东西一出现,早就被班委们垄断了,下不及平民。
“什么什么,是什么?”坐在附近的几个女生火速围了过来,期待地搓手、捧脸。
“节目有成千上万个,得猜到猴年马月啊?”盼鸢的同桌金玥八卦心重,转头就加入了话题:“卖关子少十年寿命,赶紧交代了吧。”
“哇啊,金玥……”女生拿手指着明心,被她的恶毒足足硬控了三秒:“你这嘴祖传的吧,传到你这代张嘴就杀人。”
“你就说有没有效吧?”金玥撑着半边下巴,骄傲道。
女生:“……”
她本来也不想藏事儿,吊足了几个人的胃口就说了。
“钢琴独奏?”一男生说,他将手机藏在桌肚里,正进行着一局游戏,指尖飞快,吐槽道:“什么玩意儿,还不如我搁下边儿打两把音游。”
“要不说你没一点艺术细胞!”女生呸他。
“哈哈哈你扪心自问,难道你会欣赏艺术吗?”
“奔着一班宁思言去的吧。”
“去!”
“哎,还不承认?”
“滚啊!”
“呀,你别燥她了,又不止她一个春心荡漾。”
“呦哦……”
呦了一片,非把女生说红了脸,才作鸟兽散了。
盼鸢大概理了一遍题型,听他们说到这儿,自动联想起她跟宁思言在学校几乎没什么互动,交流也是少之又少,除了下雨会接一下对方。
他们通常只在早上和周末见面,偶尔放学堵一下,其余时间互不相干,处得跟两个陌生人似地,估计除了楼惜弱,没人知道他们做了朋友。
也没人能想象到他们能做成朋友。
盼鸢若有所思转着笔,跑神天外。
她其实不乐意听到这个节目,不是这节目安排得有多烂,而是在于演奏的人。
盼鸢上回晃悠到音乐室,有幸见过另一个女生的状态,她真是奔着学琴去的,刻苦得很,练习全程没怎么歇过。
撞破的秘密让盼鸢的心蒙上了一种错觉,在她眼里……宁思言更像是被绑过去压寨的。
“老实说,你弄这个干嘛?”路燃跑到一班给宁思言送了个拷贝监控录像的U盘。虽然想不通这东西能有啥大用,还是费九牛二虎之力给他搞来了。
宁思言往上推了下眼镜,看着他,卖关子道:“为了一件我必须做的事。”
装,又装。
“必须做的……”路燃拿胯靠在宁思言桌边,单手撑桌面琢磨着,做发小的好处就是了解彼此的痛点,于是故意戳他:“有这功夫,不如回家多练俩小时钢琴。”
这招屡试不爽。
宁思言果然听进去了,当即回了路燃一个冰冷的眼神。
“你看你,又跟我急眼。”路燃吊儿郎当地笑。
“看在你替我跑腿的份儿上,今天不用跪安了。”宁思言拿着那枚U盘端详了会儿,塞进了书包内侧的格子。
“呦,合着我还得谢谢您?”路燃抱臂哼他。
宁思言支起脑袋,淡定地翻着一本漫画:“慢走不送。”
路燃本来还想多呛宁思言两句,奈何上课铃要送他走。
“嘿,燃哥。”高阅从小卖部回来,往宁思言桌上放了罐冰镇的碳酸饮料,把手里多余的茶饮一递:“要吗?”
“唔……”要上课了,路燃不便久留,眼睛落在了宁思言的那罐饮料上。
高阅没等来他接手,却看见他抓起宁思言桌上的饮料,扭头就跑了。
宁思言:“……”
高阅:“……”
时间飞快,元旦晚会在期末考后如期进行。
九班最终定的小品主题是谈早恋,笑点十分密集,每个上场学生的演技青涩却格外卖力,当然,也不乏天赋异禀者,尤其是扮演支持谈恋爱的正方一辩女生,在台词里引经据典,大杀四方。
台下学生掌声连连,拍手称好,碾压其余小品,成为反响第一的节目。
唯一同时也是最致命的缺点是,主题与学校这座大牢倡导的主旋律背道而驰,能上台已是极限,评分注定不会高,九班最后甚至连优秀参与奖都没等来。
晚会的最后一个节目,果然是宁思言的钢琴独奏。
他穿着演出服出现在舞台时,台下一片尖叫,表演前他对着师生们鞠躬,又闹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声,这中间还夹杂着男生们的口哨声……
悠扬的琴声在他指尖下流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听。
“唉。”盼鸢却发愁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撑着右脸,压着两条浓眉,喜忧参半。
她边嗑瓜子边思考人生,她当然想看大家口中的钢琴王子展露才华,这样风光霁月的人,注定要被聚光灯偏爱的。
可是每一次弹奏,宁思言心里在想什么呢?
谢幕一结束,盼鸢提起保温袋就飞去后台找宁思言了。所谓的后台其实就是借了学校的会议室来用,和教室一样宽敞。演奏标志着晚会结束,里头的人走得已经不剩几个了。
盼鸢刚摸进门,就跟宁思言对上了视线。他的演出服只脱了西装外套,正在更换棉服,毕竟天冷,不换真没底子出门。
“喝点热的。”盼鸢走过来,把捂了一路的奶茶放在桌上,然后试探问:“宁思言,这节目是你想的吗?”
宁思言拉上棉服拉链,面向她:“班主任要求的,不好拒绝。”
喔,原来是迫于班级荣誉。
盼鸢本想表示理解,可靠在墙边转念一想:“啊?我一直以为你很会拒绝别人。”
“是吗?”宁思言轻轻一笑,低头去拆保温袋。
“嗯……”盼鸢抿着唇,看着他低垂的眉眼道:“反正你拒绝了,别人也不会怪你。”
“只是一个小请求而已,就答应了。”宁思言不以为意地说:“而且曲子本来就是学过的,不需要费心练习。”
“好吧。”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
“宁思言,你是不是……”观察着宁思言的表情,盼鸢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抱了几个月的疑问:“其实不喜欢钢琴啊?”
心忽然像被人拖着往下坠,一路跌到了深渊。
宁思言递到唇边的吸管一滞,内心如浪翻涌,面上却不敢显露,他镇定地说:“为什么会这么问?”
审视着宁思言露出的微笑,盼鸢顿觉得自己有点庸人自扰。
或许那天她只是看到了他难过的一面?
毕竟人都会有情绪,也许宁思言只是攒着痛苦在那个时刻爆发。
可他和另一个女生的状态对比……又不能说服她。
是她过度揣测?还是煞有其事?
盼鸢松开放在口袋里捏了一万遍的手,决定打破沙锅问到底:“在给你送早餐之前,我经过音乐室,看到你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嗯,那天吗?”宁思言吸了口饮料,眼瞳轻颤,刻意避开了一点视线,说:“在一次比赛里失误了,没有拿第一,被我妈训了。”
“这有什么好训斥的吗?”盼鸢觉得这个理由简直匪夷所思,真诚地发问:“难道奖状才是你妈的儿子?”
宁思言:“……”
盼鸢知道挑他母亲的刺儿很不礼貌,但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她认为大人的态度就是错的,没什么好令她避讳的。
思考果断,她的表达也很直接:“不然她为什么只关注你有没有拿到第一,却不在乎你的心情呢?”
宁思言被她两句话说愣了,也被她逗笑了。
“我妈从小就跟我说,人只要存在就值得被爱,这是对一个生命的尊重,只是有的人比较幸运,有的人比较不幸。”
“啊……不是,我。”这么说好像很傲慢,似乎在暗讽宁思言家庭不幸一样,盼鸢手忙脚乱地低声说:“不是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宁思言忽然笑了出来,看着她坚定地说:“我知道。我明白你的理解。”
这个笑令盼鸢心脏漏了一拍,停了片刻,拦不住地在身体里飞驰。
她低咳一声,说:“那……既然过去了,我们就不提了,我请你喝的奶茶,能稍微冲淡一下你的郁闷吗?”
宁思言仍旧笑着,点了头:“嗯。”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宁思言拥有这样的笑容,眼尾翘起,眼里满是笑意。
盼鸢摸摸口袋,变戏法似地拿出几颗糖来,摊开掌心:“呐,还有更甜的。”
以前刚去参加舞蹈比赛的时候,盼鸢哪怕拿不到奖,或者只能勉强拿到第三,盼情都会蹲下身来,与她平视说:“比赛是残酷的,拿第一的小孩和拿不到名次的小孩只是在舞蹈方面上有区别,但是在妈妈心里,不管我们小鸢做得好不好,都是妈妈最爱的小孩。”
盼情也是第一个告诉她,她只要存在,就会被无条件地宠着的人。不会因为她的学习好坏,高矮胖瘦,好看与否,就否定她存在的意义。从不吝啬对优点的赞美,永远都能接住她的挫败。
所以在很多事上,盼鸢很少计较得失。比起害怕失去,她更擅长付出无悔。
这也是她不理解宁思言母亲的原因,这种有条件的爱,很容易让自己的孩子丧失价值感,形成自我否定的惯性。
以后一旦在哪个方面做得不好了,就会由事件上升为否定整个人的人格。
就像他母亲想的那样,将没有拿到第一的结果,归咎于宁思言不努力,不该失误。
可是人都会有失误和犯错的时候,极正常的一件事,何必对他抱有这么高的期待呢?
那宁思言……
一直都是这么挺过来的吗?
晚风很舒服,纵然是冷的,扑到脸上十分醒神。他们穿梭在校园宽敞的道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宁思言,你过年有什么安排?”盼鸢将双手插在面包服的口袋里问。
“大概是例行走亲戚,然后在家练琴。”宁思言说,奶茶已经快喝见底了,看她:“你呢?”
“我不走亲戚。”盼鸢吸了一口气,任由寒气直抵肺部:“宅在家……捡功课和练舞吧。”
走过一个拐弯,宁思言说:“你果然学过舞蹈。”
“很明显吗?”盼鸢频繁地眨眼,低头走路,不明白他从哪儿看出来的:“我好像从没跟人说过这事儿吧。”
盼情离开之后,她每天都在天人交战中度过,脑门一热决定再也不跳舞了,以免触景生情,而且没专业的老师继续带,仅靠自学,很难再有大的上升空间。
可是没过多久,她又捡起来了。只要江陵不在家她就跳,他一回家,她就拎着音响跑。
等盼鸢从思绪里回神,只听到了宁思言后半句的解释:“……体态,穿着,和一些不经意的小动作。”
她抬眸,迎上宁思言在夜色里的目光。
那是不是说明,在很多她不曾察觉的瞬间,他也在观察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