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团》白马衔月

43、身带陨星，身不由己

　　西海的月升了又落，在床上昏昏睡去的人在梦境里迟迟不愿醒来。她听得见床边医官和卓里的交谈声，也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

　　她只是不知道如何睁开眼，面对现实里失去孩子的处境，也不想望向那双充满担忧和心痛的眼。这一胎何时怀上的，没有经验的两人都没察觉到。

　　只可惜，知道这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失去她的时候。梦境里自己怀里有一团小小的紫色九尾，热烘烘的在怀里睡着觉。小家伙一直埋着脸睡觉，叫人看不清那张小小的脸。

　　迟迟不肯醒来的人生怕自己一旦离开梦境睁了眼，这一小团软肉就会化成一滩血水。

　　“醉影，已是第三日了。你是不是在幻境里伤心过了头，才不肯醒来？你肚子还痛不痛？我炖了你爱吃的鸽子，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我已经失了那孩子，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床边的人小心的把水灌进昏睡的人嘴里，已经三日没合眼的他眼下已经熬出了一片淤青。他睁着满是血丝的眼，小心翼翼地把爱人的手握在唇边，亲了又亲。

　　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的悔恨和内疚，几日前那一片雪肤上流淌的鲜血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那片鲜血，是他们未出世的孩子，他恨极了自己。明知躺着的人一贯是个大大咧咧的，他为何就是没察觉到她身体的变化？

　　是自己的疏忽，才让她怀着身孕奔波于仙界，又在那毒瘴之地与蛇妖恶战一场。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尚未谋面就这样离开了他们。止不住的泪水顺着嘴角往下淌，伤心又无助的人干脆靠在一旁放声大哭了起来。

　　“卓里。。。卓里。。。我对不住你。。。”

　　耳边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喊，他抬起头看着那张憔悴的脸上，含泪的双眼。终于反应过来，她醒了，她终于醒了！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的人抬手擦了擦眼泪，就往厨房跑去。

　　守在锅炉旁鼓着腮帮子吹气扇火的火球歪着圆圆的脑袋，望着端着汤碗跑得飞一样快的卓里，轻轻叹了口气。在青丘的时候，它是日日被大将军抱在怀里的灵兽火狐，如今在西海，不过是个烧火的小苦力，困在这个简陋的灶台边。

　　望着爱人低头喝完了碗里的汤，稍稍放下些心的人，又忙不迭地端来补气的药。见低着头的人摆了摆手不肯喝，他只好将碗放到一边，坐上床沿搂住了那个单薄的身影。

　　“我在梦境里瞧见了她，卓里，她是紫色的，就那么小小一团抱在我的怀里。卓里，我见着她了，是我没保住她，她那么小，就这样孤零零的离开我了。。。我对不起她，卓里。。。”

　　听见这话的人此刻心里的弦终于彻底断开来，搂着怀里的人抱头大哭起来。这一路他们走来已经如此艰难，却不想终于成了亲，依然要面对这样的痛失骨肉的打击。

　　觉得心都在梦境里被捏碎了的人不会知道，屋外的空地上，青丘那个独臂的大将军在院子里站了许久。几次想要走进屋里，却又停在了原地，最后只留下了手里的一小盒山珍补药，便推开脚边撒欢的火狐狸转头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日，小院里的两人都像丢了魂一般，除了床上默默垂泪的人，在院里强打着精神做饭熬药的人，多望一眼栅栏里刚出生毛茸茸的小鸡仔，眼眶都克制不住的泛红。

　　致远来的时候，正是黄昏时分。被卓里用毯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正在院里的躺椅上发着呆，她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发着呆，直到来客走到自己面前蹲下，才回过神来。

　　“我知道你出了事，前来为那孩子超度一下。你是涂山血脉，又身带陨星，好好将养着身子，不日这小娃娃便会回来的。”

　　听了致远宽慰的话，躺椅上的人咧着有些干裂的唇勉强地笑笑。有些慌乱地起身，跟在这位仙君身后一起准备起法阵来，小院里环境简陋，幸好致远准备得周全，一应的器具都带得很全。

　　看着身边人在地上画出一个小小的九尾符样，她连忙带着卓里咬破指尖血滴了上去。血融进符样后，盘腿而坐的仙君开始低声念咒，空中慢慢升起黄澄澄的一小团，在夜空中发着暖暖的光。

　　“我要去碧落海，我要去碧落海送她。这是我的孩子，我不能叫她一个人入轮回，我要去送上一送。你放开我，我要去送一送。”

　　空中的一小团黄光越来越淡，坐在一旁的人忽然朝着阵法中央扑了过去。虽已伤心了好几日，可直到这一刻，她才觉得整个人都要叫眼前的阵法撕碎了，那是她还在腹中就殒命的骨血。叫她如何看着那小小的一团灵息入掌管轮回的碧落海呢？

　　“致远，我求求你。你让我去送一送她，我得罪了许多人，万一碧落海里有别的凶兽仙灵认出她来，为难我的孩子，我要怎么办？我求求你，你让我送一送她吧。

　　这些年，我为了三界太平数度出生入死搏命斩妖，我不曾想过有今日啊致远，这孩子那样小，你容我送她一程吧。”

　　伏在地上哀哭的人，紧紧地抓住念咒之人的袍角。在世的神族入碧落海不和规矩她自然知道，可作为一个母亲，在腹中的时候没能护住它，若这一段路还不能护上她一程，叫她如何心安？

　　念咒的人长叹一口气，终于以掌盖于她的眉心，只一闭眼，自己便已坐在碧落海里的小船上了。她低头紧紧护住怀里那一小团黄色的光，任由泪水打湿了自己的衣襟。

　　碧落海一片漆黑，望不到边际的海上只有几盏在浪里晃来晃去的引魂灯闪着微弱的光。

　　耳边鬼哭求救之声不绝于耳，水里像有无数双手要爬上来，在船身上发出刺耳的抓挠声。船上的人紧紧闭着眼，低声哄着怀里那一团小小的光晕：

　　“娘在呢，孩儿莫怕。有娘护着你，它们不敢上来。。。娘护着你，你不怕。。。”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引魂使登船的脚步声传入耳中。她抬起头便正对上对方惊诧的眼：

　　‘我自知此举不妥，还望神使见谅。我只想送这孩子一程，我保证绝无下次了。”

　　似乎意识到自己涕泪横流的样子有些失礼，伸手擦了擦脸的人又草草地理了理头发。才跟在使者身后下了船，小声解释着自己的来意，唯恐对方让她立刻掉头回去。

　　轮回殿的香炉里白烟袅袅，跪在地上的人在森冷的寒气里有些发抖。她说明完来意后，坐在主位上的大司命一言不发，整个殿内的空气此刻都像凝结了一般。

　　“少主既然知道此事不妥，却偏还要一意孤行。若不是念在你往日屡建奇功，今日你这般莽撞自私，便是将你押在地牢里关个三年五载也不为过。

　　三界生灵，各有命数。便是上神陨落入此地，也断然无人相送。偏少主你就要行此特例？”

　　司命的声音沉郁阴冷，言语中的愠怒迅速地散开在空荡荡的大殿里。

　　“可我的孩子，是我在瘴气之地与蛇妖婴王缠斗伤了元气才走的。我只是怕她在碧落海遭了我之前得罪的那些凶兽恶灵的毒手，无法顺利入轮回。。。”

　　伏在地上的人分辨声里有些委屈，这些年自己九死一生地熬过来。这地方她也不是没来过，今日是自己闯了祸，可若没有自己的一腔热血，那浩瀚无际的碧落海要多多少数不清的冤魂呢？

　　“便是真有不测，少主，那也是你的宿命。

　　既然身带陨星，你便早该知道，你身上肩负的，从来都不止有青丘。上一代将星归天，才有了你的降世，三界若有大难，便是立时为苍生舍命也不该有二话才是。

　　为了一个未降世的孩子，便擅闯此地，实在是莽撞过了头，念在你今日伤心过度，本座不再追究，你且先回去吧。”

　　碧落海岸边并肩站着一个衣摆飘飞的男子，正定定的站在原地朝着自己张望。

　　想起刚在还在自己身旁的那一小团黄光此刻已经入了轮回，还有些难过的人暗暗掐了掐手腕，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说话：

　　“臭念经的，你如何知道我出事的？”

　　身旁的人沉默了良久，才低声答：

　　“你那个独臂的弟弟上仙宫找的我，他去西海找你，知道你出了事，便来找我瞧一瞧你。这孩子倒真是个有良心的。。。不枉费你当初那样舍命救了他。”

　　院子里那一篮子补药和时令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只是，这个弟弟向来也不是个无事会登门探望自己的主儿。此事实在有些蹊跷，凝眉苦思里许久的人，还是在致远离开之前拦住了他：

　　“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青丘出事了？”

　　摸着拂尘的人对着自己翻了个大白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小院，留下院子里已经筋疲力尽的人仔细琢磨他留下的话：

　　“青丘无碍，你若再不好生保重。倒是要没命了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