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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谁杀了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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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城东南,五毛营水陆码头,达官贵人、求名学子,往来商人、贩夫走卒,熙熙攘攘好不热闹。码头不远处一面红色旗子挑于旗杆高处随风飘舞,旗子上龙飞凤舞的写了一个“酒”字。这里不是别处,正是以美艳胡姬和醇香美酒闻名的“罂粟楼”。
罂粟楼三层只有一个房间“罂粟”,是老板花余尘的卧房。房内真丝楠木的橱几桌椅,半人高的青瓷缠枝莲花大瓶,成套流光溢彩的玻璃器皿,高架上着那璀璨无比的夜明珠竟然就是为了照亮夜晚的房间,窗边一盆红色花开的如火如荼,这花花瓣很大,倒卵形,一朵4瓣,花色像被鲜血浸透了一样,花瓣底部还生有一圈黑色环纹,这房中的一切就像一个穿着红色石榴裙却又无任何钗环的贵族少女,无太多坠饰自身散发着高贵而又冷艳的气息。“余尘,余尘,快想想办法。”蹬蹬蹬蹬,一个人跑上楼,推门进来,正是崔伯翰。“伯翰,怎么回事?”立于花边的红衣男子收起了刚才的一脸沉思,平静的问道。此人身段修长,身着与那花色一般血红的锦缎罗袍,那罗袍柔软飘逸,一打眼就能看出绝非凡品。往上看,却是一张黝黑粗糙的脸。络腮胡,鼻梁高耸,眼窝深凹,大眼睛,宽宽的双眼皮,栗棕色的眼珠,倒是有点像个胡人,这五官拆分来看倒无不妥,只是放在一起有点怪怪的,又说不上哪里有问题。明显有问题的是这精致衣物与粗糙的长相极不协调,让人恨不得给他换个头装上。他身上还有着一股疏离的味道让人感觉不可接近,他正是罂粟楼的老板—花余尘。
花余尘与崔伯翰、郑大虫的相识,却缘于一张“奇画”。
要说这罂粟楼其实也就开业月余,刚开业并无名气,客人也不是很多,大虫不知从何处听说这家新开的酒楼不但有荥阳的土窑春,岭南的灵溪酒,竟然还有波斯的三勒浆和大食的马朗酒,便拉了伯翰前来尝鲜。他们落座没多久,门外走进两人,一个商人打扮,一个书生打扮,那书生还拿着一幅卷轴,两人在门口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停留在了伯翰身上几秒便过去坐在了伯翰邻桌。还没等坐定,商人打扮的便拉着书生打扮的人用忽大忽小的声音说到:“贾公子,你这副奇画就卖给我吧,两百金行不行?已经不少了,够一家人一年的口粮了!”这被称为贾公子的书生道:“这奇画乃天上仙女所赠,要不是我上京赶考的途中丢失了盘缠,别说两百金,出多少我都不会卖的!”要说这两人别的话的声音都很小,就“奇画”“仙女”这几个词说的大声又清楚,大虫本就是爱热闹之人,听到“奇画”二字,就支起了耳朵,又听得这贾公子说到“仙女”,便再也按耐不住凑了过来,道:“什么奇画?哪有仙女?”商人模样的男人好像很怕被人知晓秘密一样,连声嚷嚷道,“你谁呀,跟你没关系!”大虫跳起来比他声音还高:“我是你虎爷,这位是崔家大少爷。”大虫名“大虫”,却自称“虎爷”,平素爱打个抱不平,又有崔伯翰兜着,虽是个仆从,街上也都随着称他一句“虎爷”。听了大虫自报家门,那位贾公子倒激动起来,对着崔伯翰打个揖手,道:“想必您就是博陵崔氏安平长房的崔小郎君了,崔家乃我朝世家大族,久仰久仰。”崔伯翰见这贾公子对自己颇恭敬,也走了过来,问道:“我是崔伯翰,还请兄台给我等看看你这画到底有何奇妙之处?”这贾公子一边回答着“好”,一边展开画卷,只见一个百媚千娇,巧笑倩兮的女子跃然纸上。大虫远看看,近看看,左看看,右看看,摸摸头疑惑的说到;“这小娘子是挺好看的,可何奇之有呢?郎君你看出什么不同吗?”崔伯翰疑惑的摇摇头。贾公子笑了下,对崔伯翰说:“还借崔小郎君杯中酒一用。”崔伯翰把酒杯递给贾公子,这贾公子把酒杯放至画上女子嘴边轻轻晃动了几下,这女子的脸竟然渐渐变得绯红,不一会,脸上便布满了酒醉的红晕,增添了无尽的妩媚。崔伯翰和大虫看到此处也连连称奇,大虫眼珠一转,伸手就要去抢那奇画:“这画我要了,卖给我吧。”同来的商人不干了,嚷嚷道:“这画我先要的,我出两百金呢!”贾公子看看商人又看看崔伯翰,面露为难之色,崔伯翰略加思索,道:“我出三百金,卖给我!”商人听崔伯翰出了天价,只得作罢。崔伯翰吩咐大虫回府取钱,请贾公子稍待片刻。等着的这会儿功夫,这画中女子面色又慢慢恢复如常,崔伯翰的注意力全在画上,丝毫没容易到商人和贾公子偷偷交换了下眼神。不多会儿,大虫取了银两返回,把画一把抓了过来,就在大虫要把钱给贾公子的时候,冷冷的声音自旁边响起:“慢着。”这几人朝旁边看去,只见一红衣男子慢慢从楼梯走下,这男子衣着精致容貌潦草整体看着极不协调。大虫忙把画护在胸前,道:“这奇画贾公子已经卖给我们了!”那红衣男子习惯性的捋着嘴边的络腮胡道:“奇画?看在这栩栩如生的画工上,嗯......,给二两银子吧。”大虫怒道:“奶奶个熊,你懂个屁!定是没见识到画中仙女酒醉的场面!”说着怕这画被抢一样把花揣进了前襟。红衣男子没搭理大虫,继续耐心的说到:“朱砂一钱、焰硝三分,捣碎合匀,用陈酒调匀入壶封好,埋入向阳土中,一月后取出。”听到此处,大虫仍一脸茫然,崔伯翰已有些明白,而商人及贾公子二位的脸色却已大变,连画也不要了,拔腿就跑。红衣男子继续解释,原来这种秘术叫做‘神仙醉酒’,作画时仙女面部先用介壳制胡粉衬底,再用做好的朱砂涂抹,当遇酒气后,画中朱砂赤色被调起,故脸色变红,同醉酒一般,酒气去则变白。江湖术士经常拿这种秘术作画行骗。大虫听罢,一拍桌子,气道:“奶奶个熊,敢骗虎爷,下次让我碰到,定打的他们满地找牙!”崔伯翰听得红衣男子揭开谜底,对红衣男子心生敬仰,拱手到:“这位公子懂得不少啊,你这朋友我交了,敢问郎君高姓大名?”红衣公子回了个礼,道:“在下花余尘,这罂粟楼便是在下的了。”郑大虫也是有恩必报之人,冲花余尘拱手道:“今日多亏了花老板,三百金不说,这事要是传出去,我家郎君和我虎爷面儿可丢大了,以后这罂粟楼就我虎爷罩着了,看谁敢在这惹事!”此后崔伯翰、郑大虫便经常带着紫草来这罂粟楼,跟这花老板一起喝酒,聊天,花余尘一直言语不多,跟伯翰大虫逗趣玩闹的性子不同,不过他虽跟他们一般年纪却不知从哪得知很多新奇怪异之事博闻的很,羡慕的伯翰、大虫直嚷嚷定要出去见见世面,虽才相识一月,伯翰、大虫已把花余尘视为知己好友,十分信任。
伯翰一早听紫草说大虫被抓了,还说他杀了人,不过他相信大虫毕竟是自己的贴身仆从,而且崔家在安平也是跺跺脚这地界也会抖一抖的人家,衙门也不敢得罪,认为并无大事,于是交代人去衙门探听消息后到罂粟楼找他,自己梳洗完毕,让紫草在家里等,穿了外衣找花余尘,谁知到了罂粟楼,打探消息的小厮早已焦急的等在门口,而且带来了不好的消息,这下伯翰有点慌了。“余尘,一早大虫就被衙门的人给拘走了,我差的人刚来报,说是昨天在慈云寺有个戏子被人勒死了,现在只有大虫有作案的嫌疑。”伯翰喘了口气,接着说到:“之前在戏台上大虫要打这个戏子大家都看到了,衙门里的人说,有人看到大虫怒气冲冲的跟戏班的人打听那戏子在哪儿,戏子死的那个房间里也只有大虫一个人的脚印,衙门虽畏惧我们崔家,但现在人命关天,班主哭天抢地的说这戏子是他们班子的角,定要大虫偿命。”花余尘倒了杯水给伯翰,伯翰咕嘟咕嘟喝下,接着又说道:“戏子死了我是知道的,但大虫告诉我他看到戏子的时候人已经死了,昨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本来我也想今天来找你说说的,谁知一早大虫就出了这事。”然后又把昨日午后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下。“大虫是不可能跟我撒谎的。余尘你见多识广,想想怎么才能救大虫,你也相信大虫是不可能杀人的吧。”伯翰不无担忧的说。花余尘捋了捋络腮胡,站起来道:“我当然相信大虫不会杀人,走,去县衙。”
俩人来到县衙,戏子的尸体用白布盖着放在一边,班主跪在一边捶着地喊着杀人偿命,大虫跪在另一边扬着脖子扯着喉咙喊着冤枉,我没杀人。官差见崔家大少爷来了,这罪人又是崔家家奴,也没阻拦,放俩人进到堂下。县令想是也不愿得罪崔家,并未对大虫用刑,见到崔伯翰,客气的说:“崔小郎君,不是故意跟您过不去,实在这证据表明只有郑大虫有杀人的嫌疑和动机。”大虫见崔伯翰和花余尘过来,梗着脖子喊道:“郎君,余尘,我没杀人,死我不怕,但是不能死的不明不白。”花余尘示意大虫安静,要求看看戏子的尸体。县太爷命仵作揭开尸布,只见戏子还是穿着之前书生扮相的戏服,两个眼球突着,手指自然弯曲,脖子上有一道浅红色的勒痕。花余尘绕着戏子的尸体转了两周,趴在戏子脖颈处吸了吸鼻子,闻了闻,仔细看了看戏子的鞋底,手指,头部,又撸起戏子的袖子,看了看戏子的胳膊,然后从袖中拿出了一枚银针。旁边的仵作见花余尘拿出银针,嘲讽道:“不是毒死的,早就验过了!”花余尘没理他,冷冷一笑,用银针细细的扒了扒戏子的发际,好像在寻找什么,扒拉了一会儿,挑出来一个黑褐色的小甲虫,这虫子长着四对长足,一口獠牙,花余尘舒了口气,说道:“好在还有,就是它杀的戏子。”堂外人群中一个声音叫嚷起来:“崔家是仗势欺人吗?杀个人都能轻而易举的让个破虫子背锅!”县太爷也满脸为难,花余尘看了下外头声音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指着尸体冷冷的说:“一般人被勒死之前,定会拼命挣扎,反抗施暴之人。戏子平日行走江湖,并非手无缚鸡之力,而我查看了戏子的手指和脚底,指甲缝里干干净净,无布屑也无人的血肉,另外,他鞋底上泥土均匀,无任何蹬地挣扎的迹象。还有,被勒死的人由于血流的原因,勒痕应呈红肿状,而这戏子的勒痕较浅,充其量只是算是压痕,应该是人死后勒的。”仵作听了花余尘这番话,对县太爷点点头表示赞成。接着花余尘举起银针的甲虫说道:“据东汉《风俗通》记载,这玩意叫恙虫,生活在潮湿的草丛及河岸,天热时出没,喜欢叮咬人体潮湿处,如发际、颈项、腋下及胸乳腹股沟、四肢等。被咬的人很快会全身麻痹而亡,刚才我查看了戏子的胳膊,发现了几个痂痕,如果我没猜错,刚才我说的另几个部位应该有黑色焦痂。”接着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南诏倒是很多,这里怎么会出现呢?而且也不可能一下出现这么多。”仵作连忙解开戏子衣服仔细查验,果然在颈后,腹股沟处发现了多处黑色焦痂。大虫听完这番话,气更盛了,对着堂上喊道:“奶奶个熊,听见没,跟虎爷没关系,赶紧把虎爷放了!”此案虽仍有疑点,但戏子明显不是被勒死,而除了恙虫作案确实也看不出别的死因,衙门也只得放了大虫。
仨人从衙门出来,崔伯翰皱着眉头道:“余尘,昨天发生了那么多怪事,我觉得没那么简单,应该是有人故意为之。”大虫倒满不在乎,好像刚被抓的不是他一样,摸摸肚子道:“奶奶个熊,管他呢,早上就没吃饭,饿死虎爷了,先祭了五脏庙再说!”仨人回到罂粟楼,花余尘叫伙计上了一桌好酒好菜,这大虫虽在衙门没受什么罪,但毕竟不得吃喝,已经饥肠辘辘,看到这好酒好肉,甩开腮帮子,颠起后槽牙大快朵颐,正吃的香呢,后面传来一个猥琐的声音:“哎哟喂,这人命关天的,说死就死了,杀人犯倒是喝酒吃肉过的潇洒呢!”
说话这人身材瘦小,松松垮垮的套着一件鸡屎绿的锦缎罗袍,额头上扎着金丝线绣的红色抹额,獐头鼠目,酒糟鼻泛着恶心的油光。他乃本地一霸姓史,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养了一群爪牙,平日里欺行霸市,调戏民女的事没少干,百姓背地里都叫他“屎壳郎”。大虫幼时也被他欺辱过,后来进了崔家,这“屎壳郎”忌惮崔家的势力倒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跟大虫冲突。大虫听到这话,把嘴里一大口酒咕嘟咽下去,拍桌子刚想上前,崔伯翰一把按住他,小声道:“别给余尘找麻烦,他也就说个风凉话,别理他。”接着又大声道:“屎壳郎,咱井水不犯河水,都好说,但你要非跟我崔伯翰过不去...”屎壳郎也知道崔家他得罪不起,也就是借此事呈个口舌之利。他走后,花余尘冷冷说道:“你可不该放他走,是他嫁祸了大虫。”听了这话,大虫饭也不吃了,酒也不喝了,追问花余尘原因,花余尘告诉他验尸的时候,他闻到了戏子脖颈间有股没药香的味道,这没药产于波斯,乃波斯独有的一种特殊的松木所产,十分难得,木香独特,留香深远,而屎壳郎刚正带着这种没药香的手串,香味丝毫不差!大虫听了这话哪还能坐的下去,站起来就要去找屎壳郎算账,崔伯翰拉住他道,既然你进了衙门,自然他也要进趟衙门,遂报了官,说明了缘由,屎壳郎见事情败露,便一五一十的交代出来。原来郑大虫经常打抱不平,坏他的好事,他又不敢得罪崔伯翰,也只能找机会暗地里使坏,昨日他也去慈云寺看热闹,下午去后园子小解,看到大虫一人返回,本想看哪有僻静处,偷偷打他一闷棍,未成想却看到大虫怒气冲冲的进入戏子的房间,立刻又慌张的从戏子房内跑了出来,大虫走远,他走到门口,看到戏子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傻子都知道大虫进去就出来并没时间杀人,但是他想嫁祸大虫,环顾四处无人就匆忙做了戏子被勒死的假象。屎壳郎也不是杀人凶手,也就只打了他二十大板便放了人。屎壳郎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的回到家,对郑大虫、崔伯翰、花余尘三人更加恨之入骨。
刚好了几日,这屎壳郎压制不住心中的恨意,心想崔伯翰郑大虫我奈何不了,我还怕初来乍到、无根无蒂的花无尘?趁着一个雨夜,带了几个爪牙摸到琉璃楼蓄意报复。他让几个爪牙守在楼下,自己偷偷摸摸溜进了罂粟楼。要说这屎壳郎为何自己溜上楼去?原来他这人不但好女色,竟然也好男色!但这花余尘也并不貌美,咱也摸不清这屎壳郎的审美,不知道极不协调的花余尘哪一点吸引了他,或许他就是想以这种方式蓄意报复。他蹑手蹑脚的上了三楼,摸到罂粟的窗边,用小竹筒把窗户纸戳出一个小洞,眯起一直眼睛刚想往里看,突然传来了一股幽幽的奇香,他下意识的嗅了嗅,眼前的黑暗中恍惚亮起了跳动的烛火,慢慢的烛火竟然变成了一个凹凸有致的胡姬,她裹着若隐若现的轻纱躺在哪儿摇晃着身体,屎壳郎血脉贲张,一边脱衣服,一边□□着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