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称呼 ...
-
礼王即便是身在牢房，也是一身君子风范。
只不过相比起一身明黄的兄长，他确实显得更落魄些。
似乎是皇帝授意，他虽身为阶下囚，却未在狱中受丝毫皮肉之苦，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这位兄长竟然也无师自通了“仁慈”这种皇室生来没有的东西。
礼王嗤笑，他可不信。
“稀客来访，有失远迎啊。”殷礼话里带风，凉嗖嗖的。
他贵为王爷，自然不会关押在普通的牢房，天牢里来来往往的都是达官显贵，狱卒们倒是没有如话本中所说动不动就使坏整人。
毕竟，此刻有人锒铛入狱被他们这些下人来回传唤，但谁也说不清楚下一刻这牢房里的哪位会被保出去。
殷陇隔着牢笼，看着自己的兄长，殷礼坐在草堆里，一腿伸直一腿屈膝，他单手放在屈起的膝盖上，像是拿着什么东西在端详。
这个牢房特殊，更多的是身份特殊，狱卒并不会也不敢彻底检查进来这里的人，只是会搜身带走一些疑似毒药的东西，以防有人自绝。至于其他的，天潢贵胄，根系复杂，还是眼观鼻鼻观心低头做事就好。
殷陇鹰眸锐利，一眼就看见了，那是一片羽毛样式的饰物。纯白纤巧，把玩在手间，看的人心痒痒。
殷礼循着他的视线，像是刚看见似的，哟了一声，说：“怎么，床帏取乐之物你也感兴趣？既然老七想要，那我这个做哥哥的，也只能拱手相让了啊？”话虽是这么说，手上动作却是一翻掌心，把羽毛收进了袖口。
殷陇收回视线，命狱卒打开牢门，信步走进去。牢门低矮，他微微低头。
殷礼嗤笑一声，嘲弄道：“你当初在依云楼，也是这样进门的吧？”
依云楼后来改名云间雅舍，殷陇的画像曾经出现在那个女人桌上，就是这样一个姿势，看不清脸，但是他耳尖有一道小疤痕，殷礼第一次见到那张画就认出来画中人是谁，想来，那就是他和那个女人的初见，并被那个女人记了下来，画在纸上，刻在心里。
虽然那幅画早就被他强行撕了，烧了个干净。
殷陇不理会他，穷途末路苟延残喘罢了，越是癫狂越是证明他内心恐慌。他开门见山：“白鹭在哪？”
“我以为你身为九五之尊，在向兄弟讨要女人这件事上会有更气派的举动。”殷礼盘腿而坐，面对皇帝来说，这是相当不敬的姿势，“没想到却是跑到我面前来问上这么一句。”
殷陇上前一步，狱卒早已离开，这个角落里只剩下他们兄弟俩，他一把抓住殷礼的衣领，把他攥地要提起来，他压低声音，也压抑着愤怒：“我再问一遍，你把白鹭藏在哪？”
殷礼却不以为然地拍拍他的手，示意放手，甚至还逼真地咳嗽了两声。“什么白鹭，她叫云鹭，只有你，还抱着那个旧名字念念不忘，而且我可是都听狱卒说了，你把我的王府抄了个底朝天，这不管是白鹭云鹭现在都该是你的囊中之物了吧？封妃封后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怎么还跑到这阴暗的天牢里拉着我问呢？”
“没搜到。”殷陇一把把他扔坐在地上，脸阴的能滴出水。
“什么？”殷礼一愣，动作一大，那片羽毛饰物从他的袖口飘出来，刚好飘到殷陇脚下。他连忙弯腰去捡，却被殷陇抢了先。
九五之尊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捡起那羽饰，珍重地放在了自己怀里。喜欢金银玉石的俗人何其多，唯独白鹭只爱羽饰，像一只真正的鸟爱护自己的羽毛那样。
殷礼的脸却绿了绿，他少见地难以启齿：“还给我，我说是床帏戏物没骗你，你不会想知道这羽饰曾经被用来干什么的。”
殷陇收好羽饰，突然给殷礼递去一个同情的眼神。
殷礼被他看的后背一僵，不服输地回呛：“看我做什么？”
“你身边那条狗，也不见了。”殷陇重新靠近他，小声说：“你的好狗把你的鸟叼走了。”
“你说什么！”殷礼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崩塌的表情。
“怎么，继续气定神闲啊，礼王。”殷陇露出一个嘲讽至极的冷笑，“你真是养的一条好狗，主子下狱，一条丧家之犬，竟然叼走了朕的小白鸟。待我抓到他，一定将他剥、皮、抽、筋。”
“怎么可能！屠荆不近女色！而且我从来不避着他，他听云鹭叫……”说到这里他突然噤声，如何也不肯继续言语了，无论是说他宠幸云鹭的时候手段残虐还是说他那时候从来不避着屠荆，他都会当场暴毙。殷陇不会放过他的。
殷陇眉头一紧，他察觉到自己听到了什么：“你说什么，云鹭怎么了？叫什么？”但是殷礼却如何都不肯开口了。
“你的那条狗，从哪捡来的？你若是也想见白鹭，此刻就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囚关。”
“囚关？”殷陇诧异，“你何时去的囚关？”
“你还记得十年前，民间反齐之风盛行，甚至组成民兵打着反齐复燕的名号练兵。后来就连后宫的淑妃也牵连进去，父皇流放了他们一家……”殷礼说到这里不禁略微低头。
殷陇不可置信：“你跟去了囚关？难道你也参与了反齐复燕？可你明明是我大齐皇室所出，你怎能……”
“是淑妃！”殷礼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罕见的不好意思，“是淑妃说此去一别便是永别了，也许到不了囚关就客死他乡，想再让我陪她……陪她最后一次。”
殷陇简直被这个所谓的“礼”王惊骇至极：“你，你和淑妃……那可是父皇的后宫，那可是我们的……”
殷礼毫不在意：“那怎么了，父皇年迈色衰，比淑妃大了整整半百。”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殷陇，“且不说你惦记着你兄长的王妃，若是你真有命数做皇帝到六七十岁，你的后宫怎么就敢保证不会出现一个十几岁的淑妃呢？到时候你不能人事……”
“住口！”殷陇怒不可遏，殷礼立刻闭嘴了。
片刻之后，殷陇缓过心神，做好安排：“到囚关路途遥远，大大小小的城池众多，我先统一州郡，让官兵按画像追捕，再派亲信沿路暗地搜捕。你把你手下那条狗的来路悉数告知于我，我再作安排。”
殷礼又恢复那不疾不徐的样子，双手放到脑后，枕着自己的胳膊躺在地上，慢悠悠道：“皇弟啊，不是兄长说你，你有没有想过，他在当我的狗之前，其实是一条路边随处可以捡到的野狗呢？他现在不是去做丧家之犬，而是重新做回了一条野狗罢了。”他侧目看了一眼自己那为了女人烦心的弟弟，揶揄道：“你让兄长我，怎么给你说道一条野狗的来处呢？”
一条野狗快速穿过漆黑的小巷，嘴里咬着一只相对于它来说简直可以称之为巨大的野鸭，那是它刚刚从一个破落院子里抢的战利品。然而它刚急忙吃了两口，就被一块石头打晕了过去。
屠荆上前将黑狗捆起来，一把拎着往回走。破败院落没有门，院内更是杂草丛生，他旁若无人地往里走，转个弯绕到了一个稍微不那么漏风的房子，云鹭在里面等着。
屋子里很冷，中央点起的篝火很小，云鹭双手放到火苗旁感受暖意，柔嫩的双手被火烘烤暖和之后，她就缩回来捂住脸颊，借此传递暖意。
看见男人进门，云鹭捂住脸蛋的双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连忙站起来。“就是它，抢了我们的野鸭。”
屠荆把毛茸茸的黑狗往旁边一扔，被打晕的黑狗慢慢转醒，眼前还是自己刚咬着的野鸭，还有那个漂亮的女子，但是自己却被捆了个扎实。狗很通灵性，它看见那个云鹭一直盯着它看，就用自己最奶的声音哼唧了一声，假装自己是幼犬。
云鹭被叫的心下一动。屠荆似乎看出了她这一时半会不合时宜的妇人之仁，但是也没说什么，甚至不知道为什么私心里甚至想维护这一份纯真的心性。他瞥了一眼云鹭，说：“就连它，都能抢你的东西吗？”
小黑狗看着云鹭柔软的眼神慢慢冷下来，意识到自己好像没干好事。忍不住又哼唧了两声。
屠荆随手摸了个小石子，一下又把它打晕过去，笑道：“带回来是怕它身上有我们的气味，可不是要养它。”
云鹭的肚子突然咕噜噜叫了一声，在空旷的破院里尤其明显，她满脸羞红，一时间分不清是被热乎乎的双手焐热的还是被肚子声羞愧的。
屠荆假装没听见，云鹭哀怨地看着被野狗咬过的野鸭，这可真是“到嘴的鸭子飞了”！虽然是被狗抢了飞奔走的。
云鹭安慰自己道：“没事的屠荆先生，其实以前我也是经常吃不饱肚子的……偶尔饿几顿没关系的……”然而她话还没说完，肚子又咕噜叫了一声，似乎是反驳她说的话。云鹭的脸更红了。
屠荆脸上闪过一丝不可觉察的笑意，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裹递给云鹭，云鹭双手接过，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小块馍馍饼。面饼粗糙，颜色不均，没有丝毫油水，就算是她这个饿极了的人在打开包在外面的油纸之前，都没闻到一丝属于食物的香气。
可是那是刚刚没见到，现在见到了，云鹭的鼻子自动为它补足了所有的香味。
云鹭惊讶地看了看小饼，又看了看屠荆，纳闷问道：“先生哪里来的小饼？”
“化缘。”
“化缘？”云鹭略带担忧地问他，“可是我们不是要避人耳目吗？”
“谁说化缘要当面化了？”屠荆掏出水囊，喝了一口，倚在离火堆远点的地方不动了。
云鹭看着手里的小饼，小心翼翼地掰了一小块，然后走到屠荆面前，蹲下身来。
屠荆定定地看着她，然后伸手去接那一小块小饼，没想到云鹭却把另一边递了过来：“先生，请用。”
屠荆不理会她，依然伸手去接那一块小的，这一次依然被女子灵巧躲开了，女子难得固执，把那一块稍大的递过来，解释道：“先生，我只需要这一点足够了，您比我更需要。”
“别叫您。”
“好的，都听您……”
“再说一个您字就自己走。”
云鹭瞬间沉默了，她安静地把小饼递给屠荆，然后拿着自己的那一小块慢慢挪到火苗旁，蹲下来的时候还特意让自己别挡到屠荆取暖。
她埋着头，一点点啃着那点小饼，慢条斯理，像是饼太干了难以啃食。
屠荆一口咬了馍馍，打开水囊猛灌一口，拧上口一把扔过去，言简意赅：“有水。”
云鹭犹豫着拿起水囊，借着火光，屠荆以为自己眼花了——
她是不是又哭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称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