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活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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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想中的轻薄举动并没有到来，下一瞬间云鹭的下巴被男人托举出水面，大口大口新鲜的空气涌进鼻腔，呛的她喘息连连。
男人的手搭在她纤长的脖颈上，凑到她耳边极小声，语气僵硬冷漠：“小点声喘。”
云鹭立即闭嘴，闭着眼颤抖点头，男人扶在她脖子上的手指粗糙有力，感觉稍微一收就能轻松掐断她。
他们就这样在井里泡了近一夜，直到确认官兵离开。
云鹭此刻已经接近昏迷，身体被凉意侵蚀，周围漆黑一片，混沌之中，只有男人脖颈间透出的丝丝余温是真实的。
她浑身虚脱，最终还是无力地向这唯一的温暖靠了过去，男人身体一僵，但终究是没有推开她。
“先，先生，我们，”云鹭嗓音断断续续，细若蚊吟，“什么时候能出去。”
她就这么被男人扶着腰，靠在男人的胸前，如同一只被雨淋湿的幼鸟，洁白的裙摆在水中蔓延散开，像是白鹭飞舞的羽翼。
此刻若有旁人看见，怕是会以为男人抱着位白鹭一般的谪仙。
屠荆托起她的腰，换了个横抱的姿势。
冷水中泡了足足一夜，白鹭差点命散水底，他却看起来连体力都没有流失一点。
白鹭仅剩的力气也只够她睁开眼，她想揽住男人的脖颈。可是外面的那只手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力气，只能虚弱地垂落着。
男人似乎是有所感应，缓缓的，将她稳稳地托高，按向怀中。
温暖的脖颈贴上她冰凉的额头，而后，怀中的人果然不动了。
出井轻而易举，出府却是摆在眼前的难如登天。
皇帝对礼王忌惮如此，怎会留府内活口行走于牢狱之外。
府内的官兵已经离开，但不用细想，府外官兵短期之内必定仍旧是严加巡逻。
云鹭终于见到了太阳，她终于晒到一丝暖意。男人抱着她站在井边，两人衣衫湿透，顺势而下的水流在脚底慢慢汇聚成水洼，倒映着他俩。
“先生，”云鹭感觉头脑昏沉，“我们，怎么办。”
她没有问去哪，没有问要去做什么，那些问题都太遥远了，她无暇细想，干脆都丢给这个男人。
可男人好像吃了哑药，除了沉默是金，就是一言不发，如他跟随礼王身边时一样。
但是难得，男人竟然回答了她：“想办法出去。”
云鹭一愣，除了回答礼王的时候，她好像很少听男人开口。
在礼王的凌虐没有到来之前，她还是一只快乐的小白鸟，从泠山飞向皇城，又被礼王用金丝笼带回王府。
那时候，她按照陇先生所讲，言行举止都依照礼王喜好，斡旋于礼王周身之时，偶尔也会在男人身边停留，语调轻快，满眼钦佩：“大侠，你声音好好听。”然后在他怔愣的眼神中被礼王呵斥无礼。
遥远的思绪还没来得及展开，男人就抱着她走进屋内。
新帝的抄家泄愤大于治罪，府里的东西简直可以说是被洗劫一空，但好在不至于真的像个劫匪一样打杂抢烧。
显然屠荆先生的房间并没有任何值得大带走的东西，倒是显得与被抄家之前无异，这是云鹭第一眼所见所想。
男人把她放在一旁，径直走到房间角落，打开地板上的机关，从下面拿起一个箱子，翻出一个包裹和一袋银两，伸手就要盖上箱子。
云鹭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男人转头对上她的目光，手上的动作蓦然停下，又翻翻找找，给她找出一套衣服，递给她，声音低沉：“换上。”
云鹭的脸唰一下红个透彻，她满脸惊诧，顾不得礼仪，问他：“你怎么还会有女人的衣服？”
屠荆面无表情把衣服塞给她，语气冷漠：“换上，天黑之后我们出去。”
云鹭回神接过衣服，半是犹豫半是猜测：“王爷的书房密道不能走，这时候越是隐蔽的地方越是不安全。”
屠荆一愣，他倒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谪仙一般的王妃竟然还有这般七窍玲珑心。
心底深处好像浮起一种名为赞赏的波动，但是他面上依旧古井无波：“有其他地方。我在外间，你有事喊我，不要轻举妄动。”
说完，他就拿着自己的包裹出去了。
云鹭好奇地转着眼珠子目送他离开，她现在又饿又累，湿透的衣服带走仅剩的体温，整个人冷飕飕的。
她挣扎着爬起来，把屠荆给她的衣服打开，下一瞬间却整个人僵在原地。
这是泠山雨夜，她逃跑时偷偷与侍女互换的那身衣装！
那场雨终究是没能掩护她逃走，反倒是滂沱的雨冲烂了下山的路，她被礼王的侍卫亲手押送回来。
后来，她就再也无法忘记那个雨夜，那个血腥又绝望的雨夜，到处都是黏湿的雨，黏湿的血，黏湿的头发，黏湿的皮肤……
“换上，如果病了，后面会很麻烦。”外间传来男人冰冷的声音。
云鹭突然记忆错乱起来，她在那场暴虐的雨夜里，听过这个寡言少语的男人说过仅有的两句话，就是这个语调。
“回去，如果死了，后面会很麻烦。”这是他在她想活的时候说的。
“活着，如果死了，后面会很麻烦。”这却是他在她想死的时候说的。
如果死了，其实也……
不！云鹭陡然睁开双眼，不！她现在还不能死！
外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云鹭正迈步出去，就听见男人制止她：“我在换衣服。”此外再无他话。
云鹭脚步一顿，尴尬地回身。
王府三年，她占尽偏宠，可以说礼王在王府中的大部分时日都是让她作陪的，但是细细想来，她和这个屠荆，只能勉强算是有过照面。
她有些拘谨地揉搓着衣服，小声解释：“先生，我该在哪里换……”
外间的动静有所一顿，云鹭呼吸都静下来，她想起曾经那些在礼王身边衣裙不整的时日，礼王从未宽待于她，也从未照顾过她的颜面，她突然内心有些惶恐，怕男人说一些让人难堪的话。
但是男人只是利索地穿上衣服，把门闩搭上，背对云鹭这屋站着，静默如山。
云鹭不敢多想，起身换上衣服，没想到都是自己的衣服，但是穿起来腰身却大了一点。
这三年在王府，她锦衣玉食地过着，反倒消瘦了。湿透的衣服堆在一旁，将榻上洇湿，她拿起又放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好询问门外那座山：“先生，我换好了，但是衣服该……”
话音未落外间突然传来砖瓦落地声，男人突然闯进门来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云鹭蓦然噤声。
而后，一只黑猫从草丛间奔向院外。
“哪里来的野猫！去去去没看爷心烦着呢！”
“看这油光水滑的毛发，指不定是王府里哪个妃子养的狸奴。”
“这黑不溜秋的真晦气，走走走去别的院子再看看……”
外面传来官兵的牢骚声，又慢慢走远。
云鹭心中忐忑：这府上的官兵众多，如何能轻易离开？
待官兵走远，屠荆顺手将自己手里的那一身衣服连同云鹭换下的衣服团在一处，想了想拧干水分装在了包里。
云鹭悄声问他：“先生，这衣服即便带出去我们也穿不了的。”
这礼王府的吃穿用度极尽奢华，甚至还有王府裁缝专门设计的衣服款式，穿上这两身衣服无异于站在大街上自报家门。
“带出去再扔。”屠荆的嗓音带着深沉如山的质感，听起来心腔轰鸣，“如果再有搜查，我和你的衣服放在一处，他们就能想到是我带你走的，对我俩都不利。”
“先生果真愿意带我走！”云鹭猛的对屠荆行了一个大礼，“云鹭谢过先生，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屠荆伸手要拽住她行礼，却还是慢了一步猛的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触手一片冰凉，触及皮肤的一瞬间屠荆猛的缩回，仿佛刚刚抓住的不是皓白手腕柔肤凝脂反而是一块烫手山芋。
“出去之后，不要再这样了。”
云鹭行礼到底，起身默默站到一旁，学着屠荆呼吸放缓，努力将自己融入无形。
屠荆坐在唯一的床榻上静静打坐，睁眼看见云鹭像人形灯座一样站在屋子角落，低着头，表情落寞。
屠荆小声开口：“不想死的话，就坐我旁边来。”
云鹭一愣，也对，如果这时从外面闯进来个官兵，她正面迎上直接就是一个死，只有屋里这个静坐如山的男人身边是最安全的。她忙不迭地走到他身边，静静站着。
屠荆闭着眼，他循着气息流动的方向窥探，发现人形灯座挪到了自己身边，又不动了，他只好再次出声：“坐，保持体力。”
人形灯座活了，坐到了榻上。
若是平常，这二人就是天大的“于礼不合”四个字。但此情此景，命比天大。
是的，命比天大，云鹭暗暗想。
可是上一次一心求死的时候，想的是什么来着？
“活着，如果死了，后面会很麻烦。”好奇怪，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这句。
那就，活着吧……
干燥的衣服终于为身体保存了丝丝暖意，连着一日一夜的不曾合眼以及体力的持续流失，疲惫在身体判定环境安全的这一刻迅速剥夺了云鹭的所有意志力，她静静坐在屠荆身边，呼吸逐渐平缓。
夜晚还未到来，云鹭的身形轻微一偏，靠在了墙上，纤细的脖颈因为动作整个露在外面，洁白而柔软。
屠荆睁开眼，纤细的女子宛如一只折翼的白鹭，静静栖息在他身旁。
入夜，月光皎洁而冰冷，高高的小窗上难得挤进一束冷白的光，打在床榻上。
那一束霜白缓缓移动，从地上，到榻上，最终照拂在云鹭身上，让她浑身泛着银白的柔光，纤白的脖颈白的耀眼。
屠荆眯了眯眼。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