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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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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棋与石画立在一侧面面相觑,也不记得当朝有什么给侍读送见面礼的礼俗,但还是很识相地异口同声道:“恭喜小少爷!太子殿下真是出手阔绰!”“是呀是呀,小少爷快去看看吧!”
小书童叽叽喳喳,温辞年面颊绯红,他心里发虚,磕磕绊绊地小声问那丫鬟,太子殿下派的人可有说什么,怎么突然送礼。
丫鬟摇摇头,说东宫来的公公只是送了礼,说了几句吉祥话祝温小公子身体康健便走了。
温辞年松了一口气,好在是没露陷。他倒不在乎太子殿下会给他送什么礼,反正红鸢和张管家会替他安置妥当……倒是一整天没见红鸢,他有些不大习惯,那小丫鬟也不知道红鸢在哪,只说红姐姐出府办事去了。
温辞年不疑有他,红鸢办事一向滴水不漏,他也不会多问。
不久后,温小公子破天荒地在书斋里摊开经卷做起了功课。
日影斜斜,暮色昏昏。书斋内四下寂静,只余微末翻书声。下人们轻手轻脚地点亮烛灯,小丫鬟坐在书案一角,垂头为他研墨。书斋外,几个小厮一窝蜂挤在窗边,拉开一条窗缝,脑袋叠脑袋往里偷看。
“真是在看书?”
“小点声!别踩着我脚了!”
“他居然没睡着。”
“真是奇了!你们确定少爷看的不是连环画?”
“我赌三文钱,最多学一刻钟。”
“五文钱,一柱香吧。”
“……”
书斋外温府下人热火朝天,自以为主子听不见,不一会便加注至一两银子。温辞年手中握的紫毫笔悬在半空,笔尖缓缓地滴下一滴墨晕在纸上。
他默默将书翻过一页,接着写上,气鼓鼓地心想:是时候削一削大家的月例了。
不过最终还是没削。在一旁研墨的丫鬟听得战战兢兢,迅速把那几个闲着没事的下人赶跑,保住了自己的月钱。
张太傅布置的功课面向太子殿下,与温辞年先前所学略有不同。他皱着小脸磕磕巴巴地憋了几句,卡在原地半天写不出一个字来。
少年放下笔,深呼吸一口气,与手边摊开的典籍大眼瞪小眼,半晌后失魂落魄地喃喃道:“怎会如此呢,太傅没讲呀。”
温辞年默默流下宽面条泪。
温小少爷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果断放下笔,决定劳逸结合——披衣前去二老爷院里等饭。
丫鬟上前服侍他披上银缎外袍,提一盏六角灯笼在前引路,踏出院门时忽闻草丛里一句低声惊呼——
“我赢了!一柱香!”
温辞年脚步一顿:“……”
提灯丫鬟抖着手擦冷汗:“……”
*
今日温府难得人多,上下热闹。
不仅温二老爷提前回府,在羽林军领副统帅一职的温二少爷今夜也不当值,休息在家。恰逢温小少爷入学首日,二夫人觉得很值得庆贺一番,于是喜气洋洋地通知了各个院里,今晚齐聚用膳。
待逃避功课的温辞年到达内厅时,厅内东侧黛青山水小屏风后,已有一名健硕青年提前到场,正大马金刀地坐着嗑瓜子。
二少爷温山辉只卸轻铠,未换官服,此刻一身羽林卫银蓝军装,剑眉星目,正气凛然。然而,这位副统帅面前的果碟中堆了一座瓜子壳小丘,正随着他的嘎吱嘎吱不断增高。
余光瞥见有人入厅,温山辉放下瓜子,抬手一招。本还在原地磨蹭的温辞年立即听话地挪至他面前。
几天没见小堂弟,温山辉拍拍他清瘦的肩,目光怜爱道:“瘦了。”
副统帅的关爱太过沉重,这轻轻一拍便拍麻了温辞年半边身子。身娇体弱的温辞年默默推开自己肩头健壮的手臂,悻悻然溜到一个稍远的座位。
确认自身安全后,他才摸摸自己的脸,不明所以道:“没有吧,我还觉得我长胖了一点呢。”
温山辉不认同地摇摇头,继续怜爱道:“弟弟上学辛苦,瘦了不少。”
“……”
才第一天上学的温辞年一噎,“嗯……”
他这个二哥确实脑子缺根弦,温辞年也早已习惯了这样尴尬的对话。于是他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问起红鸢最近的情况。
没错,自从四年前,温府花园,红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接住从树上失足衰落的温辞年,温山辉便两眼放光地盯上了这个身手敏捷的侍女。
彼时,怂恿他上树掏鸟蛋的谢某人正两眼望天,若无其事地悄悄遁走。而红鸢正皱着眉,给浑身上下没一点伤、但被吓得一直吧嗒吧嗒掉眼泪的温小少爷递手绢。
一旁的武痴温山辉激动不已,他一把握住红鸢的手,语无伦次地说姑娘你真是天赋异禀,根骨绝佳,只要勤加训练,假以时日,定能有一番作为。
吓坏了的温辞年攥着小黄鸭手绢,柔柔弱弱地呜呜哭,看着就快哭晕过去了。
红鸢见状,大逆不道地掰开了二少爷的手,准备扶温辞年去一旁坐下。
而这让温山辉更加兴奋了,说姑娘不止身手敏捷,而且握力了得,妙哉妙哉。
温山辉是个远近闻名的武痴,但凡见到身手尚佳的就一头热要劝人学武。红鸢是他劝的第七个。
年少的温辞年傻乎乎的,没等他忽悠几句,就点头答应让红鸢跟着他习武,甚至曾一度坚信红鸢日后会力能扛鼎、刀枪不入。
不过比起刀枪兵戈,红鸢还是对温小少爷今天有没有喝药更感兴趣。
此时温辞年也只是为了岔开话头随口一问,但意料之外的是,温山辉似乎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说红鸢近来的训练有些力不从心,半月前已经从他这请辞了。
也就是说以后不练了。温辞年乖巧地点点头,琢磨着安慰了两句他惜才爱才的落寞二哥,心不在焉地想,二哥看人的眼光确实不准。
这么多年来,他选的人没一个练成了。
不多时,温府众人陆续到齐,下人托着菜肴鱼贯而入。
衣香鬓影,珍馐佳肴。
年过半百的温二老爷风采依旧,携夫人在琉璃屏风前桃木大圆桌的主位落座,温山辉、温韫玉和温辞年三个小辈简单行过一礼,依次入座。
宴上杯碟盘盏流光溢彩,二夫人笑盈盈地问起温辞年今日上学的事。
温辞年含含糊糊地应答几句,耳边回响着应晏廷今天说的那几句话,顿时耳根子发烫,低着头开始神游天外。
半晌,才听二叔温声唤他,“小年?”
温辞年这才恍然回神,慌张地抬起头道:“啊,二叔您、您说。”
二叔神色和蔼地重复了一遍,“张太傅才学过人,当世无双,且从不轻易收学生。这次入宫伴读实属意外之喜,小年,你可要认真学一学。”
这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其他老师的课温辞年还能听个七七八八,唯独这张太傅高深莫测,温辞年课上听得云里雾里,功课更是一筹莫展。
他顿时垂头丧气地蔫了下去。
二夫人耳聪目明,见状立刻笑着把话头接了,“哎呀,年年这身体才好,你说这些,又把他累坏了怎么办。再说了,年年上一位先生不也是位文坛泰斗吗,咱也不必多稀罕那个什么张太傅。身体最重要,年年开心最重要!是不是?”话毕,二夫人笑吟吟地看向温二叔。
夫妻几十年,温二叔哪能不明白她这是笑里藏刀,立刻依言称是。
温山辉和温韫玉见风使舵,顿时也像两条应声虫般,齐齐附和。
闻言,温辞年心里舒坦许多,但还有些忧心忡忡。
是呀,他上一任先生也是个隐退多年的厉害人物,要是这样他还听不懂张太傅的课,真是愧对……
啊。
其实也不会。温辞年回想起曾经教他的那位李先生。
他幼时身体虚弱,服药后困倦,常常读着读着书倒头就睡,等他醒来时,十次有八次发现先生正热火朝天地跟几个下人打牌。
剩下两次,他在城头和纨绔子弟斗蛐蛐。
那段时间,温府的打牌赌博之风屡禁不止……
*
这厢温府一家其乐融融,那厢东宫高墙之内暗流涌动。
夜幕降临,孤月高悬。
玉阶金柱、高穹巍巍的东宫大殿寂静肃然,明亮如昼。宫灯煌煌,人心也惶惶。
空旷森然的大殿两侧,幔帐烛影幢幢,众侍女垂目噤声,肃然默立。御香炉腾雾燃烟,沉香缭绕。玉台高座之上,应晏廷华服金冠,漫不经心地翻阅案上文书,不时提笔标注,眉目间几许疲倦。
东宫几日前秘密召来的三名验尸官此时正跪在玉阶下,为首的鹤发老人浑身紧绷,低眉垂首,不敢妄窥座上人。
老验尸官声音沙哑,缓缓道出验尸结果。
“……八名死者舌下均暗藏一枚毒囊,内含见血封喉的西域沙毒……咬破毒囊,吞下沙毒,毒素侵袭全身经脉,暴毙而亡……”
验尸结果汇报完,三名验尸官煎熬地等待太子殿下的答复。
然而,应晏廷并未分给他们丝毫目光,甚至连艶美眉目间的那一丝倦神色都分毫未变。就在那三名验尸官胆战心惊地以为他们将得不到任何答复的时候,忽然从头顶传来一句平淡的,“就这些?”
那语气细听之下有一丝遗憾,但更多的是兴致寥寥。就好似这一番说辞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西域沙毒。
是大渊朝的违禁货品之一,早在数十年前,朝廷便严禁商贾进购沙毒。西域沙毒源自西域沙漠绿洲中的一种剧毒植物,炼制完成后的沙毒呈黄色粉末状,形似黄沙,因而得名。
但这种沙毒用起来并不方便,很少有人用它杀敌,所以当时他的下属没能把这八人的命拖住。
应晏廷终于搁下笔,微步可闻地发出一声叹息,对台下三人淡淡道:“想必你们出宫后,自会谨言慎行。”
干验尸这一行自然明白事理,三人顿时磕头称是。
应晏廷又道:“明白就好。退下吧。”
三人如蒙大赦,再次磕头谢恩,退出殿外。
待到三人行远,殿中再次恢复寂静。
半晌,应晏廷薄唇亲启,唤了一句什么。
话音刚落,大殿中忽然出现一名黑衣暗卫,无声无息,在应晏廷跟前单膝跪地,低头待命。
应晏廷眼睑轻阖,漫不经心地吩咐道:“查西域沙毒。”
暗卫低声应是,又在转瞬之间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