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火因景三

4、第五组

　　季慎终还是低估了唐陌。

　　毕竟是十几年没有接触人类社会，冷血程度不是一般高。
　　第二天就把季慎终当个透明人似的，不怎么理他，也不帮忙找机关，读了一上午的书，睡了一下午的觉，半夜开始一声不吭看星星。

　　好像一夜之间自闭了一样。

　　一天没有过正常交流，季慎终终于忍不住了。
　　“你能不能理理我。”本以为昨天晚上道的歉唐陌已经接受了，现在想来，有这么容易就好了。
　　季慎终还是很委屈。

　　唐陌嘴角微微下垂：“为什么要理你。”
　　“我以后肯定好好对你，不朝你大吼大叫，不……”
　　话说了一半，就被打断了，唐陌声音不大，季慎终恰好能听清楚。
　　“你父亲对你好吗？”
　　唐陌问了句不相干的问题。

　　虽然不明所以，季慎终还是先回答了：“他对谁都很好啊。”
　　转头看他一眼，唐陌又不再说了，像在思考季慎终话语的真伪。
　　“他对你不好吗？”季慎终小心翼翼地问。
　　“怎样算好，怎样算不好呢？”唐陌不答。

　　思考了很久，季慎终凝望着天上的星星：“让你开心就是对你好，不开心就是不好呗。”
　　唐陌曲着腿，双手抱着膝盖，下巴垫在上面，原本就瘦弱，现在显得更小。

　　“那就不太好吧。”

　　想来也没有人住在井底下，接触不到外面的世界会觉得开心。
　　换成季慎终，他一定会疯。
　　脾气差了点，但是唐陌确实是个很厉害的人。

　　“那为什么不走呢？”季慎终还是问出了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像是觉得问题傻，或者季慎终这个人傻，唐陌轻笑了一声。
　　“如果可以，我也想走。我母亲比我更想走。”
　　唐陌不再看星星，而是转向了里间，季慎终粗略估计了一下，那个方向应该是浴室。

　　轻车熟路地把垫子拖回左边库房，季慎终和唐陌一起回到右边房间。
　　被人亦步亦趋地跟着，唐陌忽地转身：“我原谅你了，你别跟着我了。”
　　像是被判死刑的囚徒突然得到了赦免，季慎终轻轻松松地瘫到了沙发上。
　　“那以后能不能别生气了？”他在一秒后又弹了起来，在唐陌耳边问。

　　不怎么习惯和人近距离接触的唐陌先是与男人拉开了一段距离，才说：“看我心情吧。”

　　可能是白天没怎么活动的缘故，这天晚上唐陌睡得很晚，还拉着季慎终陪他下飞行棋。

　　但季慎终一个人找找找，一整天一无所获，其实已经挺累的了。
　　毕竟底下是唐陌说了算，他就强打起精神陪唐陌下棋。

　　纳了闷了，明明是一样的骰子，唐陌时不时就能抛个六，到季慎终手上，就只有一二三。
　　等唐陌四个都到终点了，季慎终才走到一个。
　　“你运气也太差了吧。”唐陌笑着说。
　　“再来一局，我不信。”季慎终被挑起了胜负欲。

　　很可惜，一晚上季慎终的运气都没起来过，三把全是唐陌赢，进度堪称碾压。

　　收起棋盘和棋子，唐陌打了个哈欠：“我睡觉去了，明天早饭我做吧。”
　　季慎终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也回了房间。

　　在房间里随意看了看，季慎终发现唐陌的字帖有很多，不同的字体，他都能写得有模有样。
　　也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功夫。
　　放着的都是没写完的，写完的估计已经被他扔掉了吧。

　　书桌边上有个三个大箱子，箱子里放了从小学到高中的教科书，里面被圈点勾画过，练习题都被做完了。
　　季慎终只翻了一两本，但是他直觉每一本都是如此。

　　可以看出唐陌是个很聪明的人，也很勤奋。
　　他找了本小学语文书，里面很明显有两种字迹。

　　第一种略显稚嫩，而又很方正，另一种就带了飘逸的连笔。
　　或许那是他母亲的字迹。

　　把书放回去，困意来袭，季慎终就躺上了床。

　　翌日早晨他抬眼看表的时候，已经九点了。
　　字帖明显少了一叠，他看见唐陌房间门没关严实，探了个头进去，唐陌正在他母亲的书桌前练字。
　　不是之前见过的正楷，变成了行楷。

　　“醒了？我去给你热早饭。”听见季慎终的脚步，唐陌起身，却被按了回去。
　　“你练字吧，我自己去热。”
　　唐陌没有反对，于是坐了回去，继续拿起笔。

　　锅里是几个奶黄包，季慎终往锅里倒了点油，把包子煎了一下，味道不错。
　　嘴里叼着奶黄包，他又敲敲唐陌的门：“那你今天会帮我找机关吗？”

　　闻言，唐陌停了笔，把摊开的字帖码回那一叠里。
　　“会吧。”
　　内容听起来挺随便的，语气又很正式。

　　“那太好了。”正好吃完包子，季慎终去厨房洗手，顺便洗了个嘴。

　　“能不能帮我搬开这张沙发。”
　　季慎终直觉靠墙的沙发后面会有东西。
　　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小身板，唐陌面露难色：“你觉得我，有那个力气吗？”
　　“又没让你一个人，当然是我们一起搬。”
　　唐陌欣然答应。

　　他们一人一边，把沙发从墙边拖了出来。
　　沙发底下的地板上倒是很干净，墙面上有一个电闸。
　　季慎终把半透明黑色盖子打开，里面是一排可拨动的开关。
　　每一个都有标明操控的插座，除了最后一个，连颜色都和别的不一样。

　　他把向上的开关往下拨，并没有什么反应。

　　“啊哦，顺序错了。”唐陌笑着说。
　　“那第五组的开关在哪？”季慎终问。

　　唐陌只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
　　叹了口气，季慎终只能再去找。

　　很久以后依然没找到，季慎终颓丧着坐到了沙发上。
　　“我想看电视了。”唐陌说着，身子却没动。

　　季慎终没说话，看了他一眼，只好去打开了电视。
　　十几年没用这种电视，季慎终调得很吃力，数字不断变动，但屏幕上只有雪花，扬声器里是无止境的噪音。
　　“061频道。”唐陌补了一句。

　　按他说的来，屏幕上果然出现了画面。
　　季温的脸映在并不清晰的画面里。
　　“恭喜，小陌，到一半了，你很快就能出去了。”

　　季慎终吃惊地看着唐陌，而唐陌平静地看着他的脸。
　　机关缓缓启动，外面又多出五格台阶。

　　唐陌就是什么都知道嘛。
　　季慎终想。

　　可是，如果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之前不出去呢？太没道理了。
　　季慎终不敢问，怕再惹怒唐陌。

　　“你想知道我以前的事吗？”过了一会儿，唐陌问。
　　季慎终点头如小鸡啄米，本来还想不到以什么方式提起，现在唐陌居然主动说了。
　　“我四岁的时候，母亲问我想不想换个地方住。”

　　唐陌那时的回答是：“如果妈妈想，我都会陪着你。”
　　于是在那年的儿童节，唐陌从幼儿园回家，他母亲刘叶琴就带着他来到了这座院子。
　　前面两天都住在上面，第三天一早，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井底他房间的床上了。

　　其实刚开始唐陌对井底的生活还蛮喜欢。
　　时间一长就不行了。
　　长达半年之久，他都在问他母亲：“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他还记得五岁半时，他最后一次提问的时候，刘叶琴的回答是：“把这里当家吧，小陌。”

　　唐陌不知道为什么五岁半的自己就能明白母亲的弦外之音。
　　只知道那天以后，他再也没问过什么时候能回家。

　　作为前高中英语老师，刘叶琴从小就很注重唐陌的教育，即使来了这底下也不例外，经常让季温往下面送书本、笔、字帖，逼着唐陌读、写。
　　起初，他并不怎么愿意，被说多了，也就只能不情不愿地拿起笔。
　　后来，就习惯了。

　　其实除了在学习上这些，刘叶琴对他很温柔。
　　除了没法带他上去，堪称完美母亲了。

　　可惜，再接近完美也没法真的变成完美。
　　她只是没在唐陌身上表现出来。

　　那个时候季温时不时会下来，但都挑唐陌睡觉的时候。
　　有一天晚上，唐陌被隔壁的争执声弄醒，刘叶琴在和季温吵架。
　　他才知道母亲的状态没有他看见的那么好。

　　刘叶琴坚持得相当久。
　　唐陌发现两人争吵的时候是十岁，而他母亲自杀，是在十三岁。
　　浴缸里放满了水，但被她的血染得鲜红。

　　刚起床的唐陌，看到那样的景象，居然毫不意外。
　　他很理智地模仿着刘叶琴的字迹，让季温下来。
　　季温下来的时候很开心，因为唐陌写的是：“我很想你。”

　　一周之后，季温再一次想送东西下来时，才发现纸条。
　　他急匆匆地下来，没想到看见的是刘叶琴的尸体。
　　井底温度不高，她的身体也还没腐烂得很严重，浴缸里的水早就被唐陌放光了，他很仔细地擦干净了母亲的身体。

　　季温当然以为那张纸条就是刘叶琴本人写的，根据她几年来的心理状态，是很容易做出这类事情的。
　　而小唐陌看见他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呆愣着，盯着季温。
　　其实也不算小了，不过他那时还只有一米六多，比季温矮了不止一点半点。

　　季温佯装镇定地安慰唐陌，颤抖地摸了摸他的头，却没有带他上去，只让他好好地在下面等着，乖乖一个人生活，妈妈会回来的。
　　唐陌说了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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