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火因景三

2、第二组

　　对面男人点点头：“那肯定，我爸那样的人，对别人比对自己都好。”
　　唐陌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去客厅里拿了本书。
　　“接下来你要干嘛呢？”他问。

　　没有半点犹豫，季慎终回答：“当然是找第二个机关，你别看书了，十天里找不到我们都活不了。”
　　“我看着像是很想活的样子吗？”唐陌目光没有从书页上移开，季慎终能看清那是一本爱伦坡的小说集。

　　上下打量了唐陌一番，说实话，好像还真没什么感觉到他很想活的点。
　　看的书连带封面都是黑的，皮肤苍白的和纸一样，人也瘦。
　　“可是我想活，而且，你总不想饿死吧。”
　　瞥了他一眼，唐陌放下了书。
　　他的确不想饿死。
　　就算要死，也得痛快点，至少别那么难受。

　　他站直了，拍拍身上的灰。
　　“你干嘛？”季慎终眼看着原本和自己平视的人突然拔地而起。
　　“应该是帮你上去吧。”他轻飘飘地说。

　　然后坐着有些丧气的男人就噌地一下有了活力，就好像唐陌能直接在半小时内送他上去。

　　事实却是，半小时后两人依然一无所获。
　　“一点提示都没有，怎么指望别人能上去。”季慎终小声嘀咕。

　　唐陌已经把原本披散的头发扎了起来，低马尾束在脑后，显得更瘦了，人也还是很好看。
　　他此时正在左边仓库里，一只一只弄死飞蛾，然后检查里面的墙壁。
　　灭飞蛾的事情他做过不止一次了，或许是太喜欢井底环境，每次杀完一群都会再来一群，颇有一种野火烧不尽的味道。
　　“干嘛这么傻呢，明明去上面能活得更久。”他声音很轻，说话间又用小刀戳进又一只飞蛾的身体。
　　白色翅膀急剧颤动，在两厘米之间撒落很细小的粉末，然后彻底不动了。
　　唐陌把死去的飞蛾丢进搬过来的垃圾桶里。
　　这是今天的第五十七只。

　　“客厅里什么都没有。”穿过走廊，季慎终来到仓库间，和唐陌交流。
　　“我还没弄完，你要来帮忙吗？”唐陌嗯了声，又问。

　　仓库里没开灯，外面太阳光线又不怎么能照进来，季慎终的角度只能看见他手上慢条斯理的动作，并不知道动作的目的是什么。
　　他唯一的感觉是这间房间跟放垫子时不太一样了。
　　于是季慎终走近唐陌，视线里清楚地出现了半桶飞蛾。
　　他就知道是哪不对了。
　　其实一直到刚才他脑袋还是有些发懵，可能是酒喝的，可能是因为掉下来。
　　反正现在，看完那么多蛾子，他已经彻底醒过来了。
　　眼前这个怪怪的男人，身上或许有超乎他想象的经历。

　　“你这，还挺耐心的哈。”季慎终后退几步。
　　“一个人待在底下，不耐心迟早得死吧。”唐陌手上动作没停，“你害怕可以去里面房间查，没什么你不能看的，随便翻，乱了我会整理。”
　　忙不迭点头，季慎终马上转身回去另一边，留着唐陌在这继续杀蛾子。
　　他看不见的地方，唐陌微微笑了。

　　又是半个小时，季慎终终于在唐陌的床头柜后面找到了一个奇怪的开关，打开之后，听到了一点动静。
　　而与此同时，唐陌清理完了所有飞蛾，在墙角不起眼的凸起上按动了一下。

　　第二组阶梯的机关缓缓启动，不过响动很小。
　　季慎终从房间里跑出来，看见多出来的五格阶梯，十分满意。
　　唐陌也缓缓从左边库房里提着桶走出，嘴角微微上扬。
　　“我在你床头柜后面发现了开关，是不是那边的开关启动的这个。”
　　知道一切的唐陌看他这么兴奋，没告诉他真相：“应该是吧，我才刚把它们都处理完。”

　　桶里面的尸体已经被唐陌倒掉了，只剩下一堆白色粉末。
　　“按这个速度，不要十天就能上去了，到时候我们一起，你不用一直这在冻死，我带你出去玩啊。”
　　唐陌觉得季慎终的话像哄小孩，出于礼貌还是搭腔了：“好啊。”

　　五岁开始待在井底，他的确已经不知道出去玩是什么感受了，甚至对未来的日子有了些隐隐的期待。

　　不过期待很快就过去了。
　　因为现在的他饿了。
　　“你饿吗？”打算去烧点东西吃的唐陌随口问了一句。
　　季慎终掉下来之前还在一边吃炸鸡一边喝酒，他买的小蛋糕放在楼上的冰箱里，巧克力口味，他还没吃过。

　　本来不怎么饿的，想到小蛋糕，季慎终说：“有甜的吗？”
　　“有，你吃巧克力吗？”
　　正合他意。
　　不过，他记得上一次送下来是两个月前。

　　一张不知道从哪撕下来的白纸条静静躺在空篮子里，季慎终拿起纸条，看见了上面标标准准方方正正的楷体字：有甜的吗？

　　他每次看见底下这人的小纸条都觉得他怎么和打印机一样，写的字这么好看。

　　当天下午，他就开车去隔壁城里买了一大堆糖果、巧克力、饼干之类的，晚上就给他送下去了。

　　第二天，收获了一张写了谢谢的纸条。

　　于是他刚才找机关的时候，不出意外在唐陌房间里看见了厚厚一摞字帖，全是正楷。
　　那些薄的和纱一样的描红纸有的都被他一遍遍写破了。

　　“是两个月前的？”
　　“嗯，没过期，我觉得太甜了，就一直没吃。”
　　他买的是丝滑牛奶巧克力，还没买季慎终最喜欢的白巧克力呢，又要吃甜的又不要太甜，这人也太挑剔了。
　　“那下次给你买黑巧吧。”
　　唐陌向前走的步子顿住了，然后又继续抬腿，笑了下，说好。

　　装零食的袋子放在书房里，大概由于季慎终一直把唐陌当猪养，每周送很多吃的喝的还有新鲜蔬果，很成功地让这间书房堆满了食物。
　　保守估计他们能靠吃零食再活一个月。
　　难怪字帖全放卧室去了。

　　“我去烧面条，你吃吗？”翻出两个月前的巧克力，唐陌觉得这人掉下来还是有好处，至少可以清理掉这些东西。
　　毕竟他自己完全吃不下，虽然也挺喜欢吃零食，但是他大多数时间都在看书，而他不想让零食的碎屑或者油渍沾上书页。
　　那太不尊重知识了。

　　季慎终点点头，唐陌就去厨房了。

　　跟过去参观厨房，季慎终顺带帮他切了点葱。
　　“我不吃葱。”唐陌说。
　　“那我吃。”季慎终把一把翠绿的葱花尽数撒在比较大的碗里。

　　看了他一眼，唐陌很小声地说：“那碗是我的。”
　　不过实际上两个碗只差了一点点，因此当季慎终偏头让他再复述一次的时候，唐陌只笑了笑说没什么。

　　底下开了灯，但总是没有自然光看着舒服，季慎终端着碗走到了能看到井口的地方。
　　黄昏的阳光照不进井底，但季慎终能看见天边的云，白团被黄昏染成淡金，鲜红，而影子的部分，又是深紫色。
　　与单调的井壁，真算是对比很强烈了。
　　“唐陌，你来看，好漂亮。”他喊了一声。

　　唐陌本来不想出来的，一是没有端碗吃饭的习惯，二是这面刚出锅确实有点烫，他端不住。
　　听着季慎终那么兴奋，就放下了筷子，走到井底。

　　脚步声由远及近，等唐陌走到他边上，季慎终拿着筷子的手就朝天边指去：“好不好看？”
　　顺势抬头，唐陌就看见了井口大的天空，上面却有整个世界的绚丽。
　　“很漂亮。”
　　“等我出去了，带你看完整的，一大片的黄昏。”季慎终一边吃面一边说，筷子碰着瓷碗，叮叮当当的，有点好听。
　　唐陌淡淡笑了：“好。”

　　看了一会儿，等到天完全暗了下来，唐陌才想到自己的面还在里边的桌子上。
　　估计已经糊得和粥一样了。

　　不过他就喜欢吃糊了的。
　　所以他就把那碗半凉不凉的面粥吃完了。

　　这时季慎终也正好看够了天，回到屋里。
　　他顺手拿过唐陌的碗筷，去厨房里洗碗。
　　看他那么自觉，唐陌心情也不错。

　　“我住哪啊？”水龙头里的水哗哗淌着，季慎终冲干净最后一个碗，问靠在厨房门口的唐陌。
　　脑袋放空的唐陌冷不丁听见问话，愣了愣，思考良久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他以为按照季慎终下午的那个劲头，会通几个宵努力上去。

　　不过季慎终确实没那个想法。
　　他在找机关的时候已经充分观察过了房间，因此继续说：“一共就三个地方能给我睡的，加上那个垫子，勉强算三个半吧，你有什么好犹豫的，不想让我睡床我就睡垫子睡沙发呗。”

　　乌黑的眼珠定在季慎终身上几秒，唐陌眨了眨眼，又摇了摇头：“没，没不让你睡床，我房间的杯被子很厚，你盖着可能会热，但是我妈房间——会不会不太好？”
　　好问题，季慎终也不知道答案，但毕竟要对逝者有基本的敬意。

　　“我还是睡沙发吧，有多余的被子吗?”季慎终没犹豫，直接说。
　　“算了，你睡我房间吧，我把我被子搬到我妈房间去，我衣柜里有新的薄被子。”
　　季慎终没什么意见，点了点头。

　　唐陌的作息比季慎终想象的还要健康。
　　安排好了住处，他就从书排里抽出了一本书，洗漱上床。
　　然后在九点钟的时候关上了房间的门，同时关上了灯。

　　季慎终还坐在客厅里无所事事，这碰碰那弄弄，还饶有兴味地打开了几本书看。
　　那是一本纯英文的《百年孤独》里面几乎每一行都写满了唐陌的批注。
　　确实，马尔克斯这本书里面有太多晦涩难懂的单词，季慎终初中英语老师说考了专八都有一大堆不认识。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季慎终盯着那扇被关上的门，很久没有移眼

　　觉得自己太晚洗澡会打扰到唐陌，所以他只草草翻了几下，就把书放回原位，进了卫生间。
　　里面空间并不逼仄，可以算得上宽敞，甚至还有个小浴缸。
　　热水来得很快，他觉得比楼上的都快。
　　季慎终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爸可以对下面的人这么用心，却不把他们带到上面住。

　　季慎终的母亲在他十三岁时去世了，假如季温真的喜欢上了别的女人，娶回家又能怎么样呢，季慎终管得着吗？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拿起了放在地上的沐浴露。
　　和上面同款，是他送下来的。

　　洗完澡，他才恍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换洗的衣服。
　　纠结于要不要敲隔壁门打扰正在睡觉的邻居，他才想起来自己住的是唐陌房间。
　　而唐陌的衣柜也在他房间。

　　先拿件穿，明天早上再和他说吧。
　　于是他发现衣柜里的所有衣服都和他的尺码一模一样。

　　为什么呢？大概因为他爸死前送下来的衣服都照着季慎终的尺码买的，而他爸死后季慎终写纸条问过唐陌一次，唐陌也不知道自己的码，季慎终只好按自己的买了。

　　他这半天累得不轻，很久没有在前半夜平静过的神经突然就变得乖顺很多，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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