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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神秘的失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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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真是将相和的历史典故在几个局长之间起了一定的震慑作用,办公室的紧张气氛较之以前略微缓和了一些。但这并不是说,权力的争斗就此偃旗息鼓。只要那颗熟透的桃子还挂在树枝上,它就无时无刻不在诱惑着他们的口水。也许真有那么一天,同时泅水的几条鱼总有跟不上队的,精疲力竭的冒着泡泡儿,那就不得不自动放弃力争上游的勇气,把机会留给那些准备充分的人。
在这方面,四五两个局长到底力不从心,比不得齐局长年富力强,在百米冲刺的紧要关头拼尽最后的精力。眼看胜利在招手,曙光在前头。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市长那里出事了。市长一出事儿,人事任命就暂时停下来了。给几个副局长的心理承受能力一个最持久最痛苦的考验,——重重加码,令人窒息,——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李市长的私人秘书王简这几天事出蹊跷,电话打不通,人又找不到,音讯全无。谁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不见的,又去了哪里?市里动用了全部警力,在全市范围内展开了一次大调查,在熟悉与不熟悉的人中间逐个询问了解,不但毫无进展,还引发了更深一层的猜疑。一系列的错综复杂的故事情节慢慢从不同角度弥漫开来,全市上下都惊慌起来。尤其是李市长,听到这些故事简直是如坐针毡昼夜难眠。有人说,王简是被省里来的调查组接走了,调查几个市长和□□身边的红人,先从外围上给上城市来一个出其不意的人事变更和敲山震虎式的打击与提醒,意在笔先,防微杜渐。另一种说法是,王简有一个情人是省纪检委的,临时接他回去,免得好鞋踩了两脚泥,到时候洗不干净。这些情节经人反复推敲,觉得真实可信,有理有据。第一,确实有人看到,王简是上了车的,在此之后就神秘失踪,玩起了人间蒸发。二,她上车后,车子开进了市政广场,她深情款款的看了一眼才决绝的离开。这说明她是有意离开又有点依依不舍的。总之,什么说法都有,句句令人心里发慌。
李墨兰的联想就更丰富了,她除了纪检委,还想到老头子的头上了。这个人的存在,对她的生活而言,即是光荣又是屈辱,即是保护又是摧毁,她即依赖这棵参天大树,时时处处却又防备它。它随便掉一个树叶,落到她头上,就是一个大包。她总想挣脱它,寻找一处僻静。然而,世界之大,这一处僻静无处可寻。兜兜转转,就又回归到既成的旧巣里了。尽管巣子乌黑老旧,总能容纳不妥之身,保一个经年不毁就够。
如果,这个人出来作难,她相信自己在劫难逃。她试图逃过多少次,总是旧道难改,覆水难收。脚上的血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只有等它干了结痂了,才好从新开辟一条新路。那就一定小心着慢行,不要碰到什么硬物。
胡思乱想,心里没有定数。只希望突然出现奇迹,让一切复旧,不会再有这种种令人心颤的事情发生。
这次失踪事件在市里引起的恐慌中,方玉青是镇定自若的 。他巴不得有一次类似传说那样的意在笔先的敲山震虎。隐隐的期待着又悄无声息了,他的思路就又转回去了。
他近来忽然有了一种沮丧感,一种对自己能力的怀疑。而这一切,不能不归咎于二合一对他的沉重打击;与此同时,李天然在得知姐姐的处境后报复似的干扰他,声称他们还有一场更大的较量。本来,像他这种人,早就该罚没财产,移交公安部门处理了。到头来,他还在公然挑衅,藐视法律法规,置他一个工商局长于股掌之中。也许,真如小波所说,他就是推着石头上山的弗弗西斯,石头推上去又滚下来,又推上去,又滚下来……而他就在无数次的推与滚中,耗尽了自己的大半辈子。
他曾经下定决心要把二合一连根拔起。继王强之后,分别给五个相关地区的工商部门打过电话,发去了详实而具体的分析材料。然而,正如他所料想的那样,这是一个蛛网百结的案子,没有一家兄弟单位主动配合他的分析,配合他的行动。一切反馈过来的意见和不记名批评文章一个意思,说他是为了争职权,争罚款,好大喜功。而把案子的性质引申到创新发展的思路上去了。说是对待企业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不能一棍子打死。如果麻杆石能代替磷矿石,那当然是就地取材因地制宜更能省时增效。作为职能部门,帮扶一个企业走向繁荣比吹毛求疵的打击一个企业任务要艰巨得多,成效肯定显著得多。毕竟,建设比摧毁更费时费力,也更艰苦得多。在这方面,我们还远远做的不够。
他一时愤懑得透不过气儿来,拉开了衣服的领子才缓过来。这一拉,触到肩上的徽章,那是国家的象征,象征着正义和伟大。只一刻,他就接听了李天然的电话,脸上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表情。
电话的那头是一个傲气十足的人学习斯文人说话,慢条斯理的声音听起来很可笑:方局长 ,我们头一个回合的较量我承认我是输了,输掉了一个仓库。换言之,我输了一个仓库,你的两个队员受了伤 。从本质上说,也不算输,算是打个平手。与你本人而言,不算太大的损耗,不过醉了一场酒而已。酒是好酒,不会中毒而死。在这个期间,我留心观察了你,发现你其实还是小时候的样子,一点没长大。成人间的游戏规则你根本没学过。这就注定我们两个会成为死对头。你有一个弱点,打小就是这样——我们住在一个村子里,难道我还不了解这一点吗?——视名誉如生命。我敢说你这辈子都被名誉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捆绑着。如果有一天,你那高尚的情操里也揉进了贪污受贿的渣滓,你那清白的名誉被染的不白不黑,不知道方局长是怎么想的。是不是也该在你那清廉的名誉上打一个大大的问号,检验一下你那貌似真空的灵魂里是不是真的柴米不进。
他首先想到了那只玉牛,也许是李天然采取了一个迂回的手段委托他姐送的。但他接下来的话把这个猜测给推翻了。
就在今天早上,你夫人还收了我一万块钱哩。钱真是一块百试百中的试金石啊,不需要多的,一万块就足够了。你是金子还是貌似金子的沙石,马上就显露出来了。不管你外表看起来多么洁净,衣服一脱,就露出身上的乌疤子了,正汩汩的往外流脓哩。不留心看,还真给那洁净的外表给掩盖起来了。
他那慢吞吞的语调里流露出邪恶对于真理的无情嘲弄。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同时,也惊讶得无话可说了。如果……如果文馨真的收了他的一万块钱,那他就掉进泥塘里了。有多少落马的干部,往往不是自己把不住关,却是因为夫人参与,把他们给拖下水了。
他努力保持镇静的口吻对他申饬道:在法律上行贿和受贿是一个性质,你不要用这种手段来栽赃于人,我不吃这套。
怎么?方局长,撇得清楚吗?你是不吃这一套,但有人替你吃,吃的蛮有滋味。你既然肯收下那笔钱——哦不,你的夫人,都一样,一家人嘛。那我就不妨告诉你,我这钱也不是白送的,是要收回利润的。我收利润不靠别的,还是在磷肥上下功夫。想想看,一吨麻杆石才多少钱,一吨磷肥又多少钱,成倍的往上翻,多大的利润空间啊,傻子才不做。当然,龙须山我就不提了,谁叫咱输在你手里,而你又喝酒不要命呢?哦,对了,我记得你是烟酒不沾的,啥时候染上了这个恶习,我还以为稳操胜券哩。算了,不说上回了,我们来说说现在吧。走过龙须山绵长的坡地,我对那里已经不感兴趣了。我喜欢洞尔山。洞尔山上有一个倒闭的红果厂,被我收购了,用来囤积磷肥。怎么样,方局长,有兴趣再赌一把?不过,你下回办案 ,不妨带上真家伙。说实话,我也懒得赌酒了,酒的刺激性不大,下回我想赌刀子。刀子,知道吗?钝口的,带着锯齿儿,我敢用它在大腿上写字哦。你敢吗?如果你敢,那就再来一场。早听说方局长书法不错,换一种写法,开书界之先河 ,不乏一种伟大的创举啊。说实在的,和平年代,其实也没啥好玩的。
他的大脑出现了一小会儿的空白,跟着是一片不知所措的茫然,千头万绪一起都雍挤上来了,堆积在他的胸口。他不知道先拣哪一头。是先去寻找洞尔山,还是先查封二合一,它们都是一邱之貉。最好是一锹挖出来两条蛇,把它们拦腰斩断,不留存活的机会。不,还是先找文馨,核实那一笔款子。如果真有这回事,看我不把她从上到下拧起来抖抖,看看钱从哪个口袋里掉出来。不,他多久都不碰她了,还是耐心的批评教育等她自己拿出来比较符合夫妻之间的规矩。这一切都是由这个江湖气十足的流氓牵扯出来的,他跟这个人之间的较量看来是没完没了了。一想到此,他全身的愤怒都被激发起来了。但是,不管先从哪方面着手,他现在已经动弹不得了。脑袋爆炸似的疼痛,半个身子都是麻木的——他已经注意到这个情况,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的。
从指尖儿到肩头,左边的半个身子都是麻木的。他只能使用右边一只手把左腿抬起来,放在桌子上使劲压。腿摁在桌子边上,摁出一条印子,它就像死了一样,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他站起来金鸡独立,学着瘸子走路,一崴一扭的将身体移出办公桌,在地上练习十几下,还是不行。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空洞无物的看着天花板,脸上是一片灰白色。
幸亏小周及时的进来,发现他的异样,嗔怪道:局长,你这是何苦呢,你把自己弄成这样,有谁心疼?
他一寸一寸揉捏他的腿、脚、左半个身子,慢慢、慢慢、血液开始回流了,它们醒过来了。他的心豁然一亮。
小周赌气说:局长,你要是再不珍重自己,我就想办法调开,看以后有谁心疼你。
我不是还有小黑吗?
小黑是条狗,哪有人好?你这么说,是存心想让我离开你。
好,我听你的,以后好好爱惜自己。
看到小周满脸是泪,却又笑着说:你哭什么,我还不会死哩,阎王爷那儿收的都是闲人,我这么忙,哪有功夫去死。
小周被他逗笑了,递了一杯热水给他就出去了,不放心的又回头叮嘱了几句。
他相信这一切都是文馨给气的,如果她不收这个钱,咋能让这个坏蛋如此嚣张呢?但是,也不一定,没收这个钱,他还不是一样猖狂得到了令人无地自容的地步。可恨就可恨在,别人做坏事是偷偷摸摸的,而他却唱着喊着敲锣打鼓,生怕别人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给了他如此的胆量。
他不由自主的又想到李墨兰,和她身后那一群跟屁虫,一个一个挤破脑袋,也要成为她跟前的红人。他们背地里不知把李天然这个混蛋哄得多好哩。往老百姓家里强压磷肥,采取行政手段收磷肥款,里面的猫腻就是他们给玩出来的。这也难怪他有恃无恐,公然的跟他叫板,胆子变得比天还大。是时候再会一会她了。只要一想到单独见她,马上又想到那只玉牛,心里砰砰乱跳起来,真想一狠心摔个粉碎——且慢,唉,那是只和田玉,够一个失学儿童重新走上求学之路。还是先放一放吧,温和的处理矛盾,总比涵养尽失要好得多,也算是留给她最后一丝温情吧!毕竟,她是那么含情脉脉,让他忍不下心下此狠手。
也许是情绪上起伏不定,他感到有些头晕。从椅子上站起来又跌下去,反复了三两次。如果小周没走,还可以扶着他,这会儿只能靠自己了。两指按按太阳穴又揉揉百会穴,感觉清醒些了,给文馨打电话,核实那一万块钱的事儿。
文馨吞吞吐吐躲躲闪闪的说出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早上,她上班出门时,又碰上前天来过说是要收购字画的人。他自称热爱艺术,对书法和字画颇有研究,称得上是美学鉴定家。多少不出名的书法家经他的慧眼一过,立马显出他自身的价值来。当然,他不是以此为业,只是酷爱而已,收购的目的是为了以文会友,结识一两个真正的行家。至于说,他老在方家门外徘徊却不敢冒然打扰,原因有两点。第一,他早从行内人士的口中得知,方局长是一个爱惜笔墨的人,不肯轻易出手自己的作品。他这才曲线寻墨,求到夫人的跟前。还望夫人体恤民情,成全一个求才心切爱字如命的人。
文馨起初不为所动,只当对方是个冒牌货,对艺术一窍不通,只不过想收购别人的作品装模作样的支撑门面附庸风雅而已。但当他说到曾巩与墨池记,说到唐寅与乳姑图,说到王羲之和兰亭序时,最后又谈到罗丹的雕塑与梵高的向日葵,一系列她闻所未闻的艺术范畴……古今中外,侃侃而谈。文馨被他那滔滔不绝的口才和对于艺术的独到见解彻底征服了,把房门打开了一条缝儿。那人慧眼识珠,一眼看中他们家客厅里挂的那副岳飞的小重山,开价就是一万五。文馨说,你给一万吧,被那人知道了,要骂我心深。
一口气说完了这些,文馨又补充说:尽管他对你的这副字赞不绝口,但我觉得有点夸张,忍了忍手,给出一万的价格。反正你大笔一挥又是一幅,何必心疼小重山,等你的大重山写出来了,还不止这个价儿。
文馨显得有些满不在乎,压根没听出他的声音已经气的只打哆嗦了。
文馨,你也是个机关干部,不至于连这点把戏都看不出来,我敢说你这是在装糊涂。
听到他严厉的声音里显得有些异样,文馨意识到什么,显得有点委屈的说:真的,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喜好你的字,说的话又是那么在行,笔力遒劲啦行云流水啦流畅洒脱啦……而且,有那么多人求你的字,求字如金,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呢?只不过……只不过头一次拿它卖钱罢了。
你——他气得不知说什么了,强硬的要求她:马上交出那笔钱,上交财务室,把它作为行政罚款。把罚款单据保存下来。
心里嘲笑道:我正要找你算账,刚好,自己送上来了。这笔钱,对于你来说,是到了一个合理的去处,不过,还远远不够。
不过,他着实心疼那幅小重山,是他花了好几个晚上的心血写成,引以为傲的作品,倒落到那种人手里给糟蹋了。为了纪念它——抑或是悼念,他在心里反复背诵了几遍。
昨夜寒蛰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把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这天晚上,他匆匆提着皮包往外走,出门时往包里塞了些什么。文馨撵出门外,想就罚款单的事宜再说些什么。但他只顾往外走,丟下一句——晚上回来再说,就匆匆出了门,消失在华灯初上的夜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