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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龙须山的较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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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项组带领的执法大队前去办案的地方,离市区七十公里,沿途经过两个乡镇,然后,一路向西,开往十里屯地界那著名的龙须山。中午时分,车子驶离主大道,沿着一条崎岖的山路,直抵目的地。龙须山因早年学大寨修梯田种植龙须草而得名,历史上赋予它特殊的意义。那栋为堆草和纺绳修建的仓库,隐没在一片灌木丛中,由于年久失修,早已经破败不堪。
龙须山上不长龙须草,尽长些不成材料的东西,老百姓说那是个鬼不生蛋的地方。一片片杂草丛生,地势陡峭不平。老鹰盘旋兔子打窝,猫头鹰和蛇死死纠缠在树洞里,小鸟在树枝上叽叽喳喳,被一只老鹰惊飞了……蜈蚣在石头缝里酿毒生津,危险无处不在。
一条弯弯曲曲的石子路像白练一样向外延伸,通向外面的主路。
车子行至半路,离仓库还有两百米,前面的车辆嘎然而止,王强跳下车,向前走过去,问:队长,怎么了,咋不走了?
成刚:玻璃碴子,皂角刺,碎砖断瓦混在一起,铺了一截子路,怎么走?
王强一看这情况,气的不行,脚在地上乱踢乱踩,碎玻璃渣儿皂角刺碎砖断瓦什么的,一起踢飞出去。同时,自己的鞋子踢破了,碎玻璃扎进去,渗出一股鲜血。
一行人围拢过来,挑刺儿止血,众人说到他的伤,他说,这有什么,扎在脚上的,又没在眼睛上。
锐力说:这点阻碍算得了什么,脚踢手刨就能解决。他李天然也太小看我们了。
说着,竟然弯腰捡砖头。
成刚把他拉起来:这怎么行,这要弄到啥时候?
方局长说,得找几把铁掀,把覆在上面的一层硬东西掀掉,车子才能平稳的开过去。
可是,在哪去找铁锹呢?远远望去,龙须山莽莽苍苍,周围一片深深的林木。遥不见当年战天斗地的劳动场面。那梯田的轮廓清晰可见,花卷馍一样,一层层的盘旋而上,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山顶。顶上一棵秃树,落了一只乌鸦,呱呱呱凄厉的尖叫。方圆几里,见不到一户人家,大大小小的山林和凸凹不平的山坡将人家隐没在林子里。即便要找,也要翻过一座山,淌过一条河。因为,在山的那一边,隐约听见狗叫声,看到袅袅升起的炊烟。
我去,王强说——
上一次经过高人指点,我到这一带跟踪调查,就是山那边人家带的路。不然,天然磷肥厂离市区几十里远,鬼才晓得他居然在这儿打埋伏。
没想到当年大搞愚公移山,修梯田建仓库,没给人民带来好处,反倒给投机倒把带来了便利,倒成他李天然的磷肥仓库了。
是磷肥中转站。据我们初步了解,这里储备的磷肥,要么分销给农户,要么转手倒卖。但归根结底还是分解给农户,他本人尽等着坐收渔利。
他们一行有三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爬山趟水向那户人家走去。
这是一个五口之家,祖孙三代住在一栋砖瓦房里。砖瓦房老旧了,墙上直掉渣儿,屋顶也有些塌陷了。还好,椽子是好的,墙体很牢固,住着也舒服。阳光雨露里沐浴着,一家人和睦相处。
看到他们走近,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从屋里走出来。一眼认出王强,热情的打招呼:是工商干部吧,我咋说眼睛直跳,感觉要来贵人。走,屋里坐,喝口水,在这儿吃顿便饭,没啥好招待,只管吃饱。说着,他就去厨房里吩咐老伴儿多做几个菜。
王强上前去,说:郭大爷,晌饭就不吃了,我们来是想借两把铁锹,那边的路段出了状况,将法车堵那儿了。
也真难为你们了,到这鬼不生蛋的地方来。锹,我是有的。不过,进不进得来,进来了出不出得去,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王强听出话里有话,就直接了当的说:郭大爷,上次你帮我们,给我们带路,这回就再帮一回,把话说明白些。
唉,怎么说呢?官官相护。我一个平头百姓倒不怕什么。我就担心,这荒山野岭的,你在明处,人家在暗处,躲不过要吃亏的。
话说到一半,郭大爷的小孙子从屋里跑出来,看见生人又跑回去,躲在屋里哇哇大哭。
看把人家孩子都吓哭了,我们还不赶紧快走。郭大爷,谢谢你,这铁锹用好了,一会儿送过来。
还是备着吧,也许用得上。唉,这鬼天气,闷热闷热的,你们来了,也不歇息一会儿。
不了,大爷,谢谢你。
我总觉得这老人闪烁其辞,知道啥情况不敢说,怕得罪人似的。
回去的路上,成刚一边抽烟一边回过头来问。
王强说:不是,老人挺有正义感,上回他带我们到这儿来,也没见怕过谁。
那——可他刚才说话,说一半留一半,让人摸不着头脑。
也许,他担心下雨,怕我们滚一身泥,土路呗!对了,局长,这些磷肥拉出去,怎么处理?
这都安排好了,草甸那边在修路,离这儿近,拉去给他们垫路基最好,本来就是麻杆石。
这里出过一个大官,说是等赚足了一个亿,就回来给村民们修路,按省道来修。一个当官的,靠工资收入,凭什么赚足一个亿,还修公路哩,不等他修好就双规了。
不是每一个当官的都双规,还有不双规的。他给父老乡亲修路,说不定咱下回办案就赶上了,再不走这土路。
没有下回了,我们快走吧。
走着走着,不觉就到了。这时,他们才感到两腿硬邦邦的,浑身酸软无力。也是,多久都没有走山路了,一下子走了这么远,哪有不累的。
局长,你们辛苦了,来,吃午饭,都一点多了。
他们各自拿出自带的干粮,相互分着吃,有方便面,火腿肠,面包牛肉干之类的。就着瓶装水边吃边喝,权且填饱肚子。
小波说,我们哪像是工商执法呀,倒像一支探险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坐在野地里啃干粮,一会儿还要铲除路障。
铲除路障不要紧,只要不把车子陷在这里。你看,天又阴了。
这一提醒,大家还真慌了神儿,胡乱把东西填在嘴里,三下五除二,就把路障清除了。车子顺利往前开,一会儿就抵达仓库门口。
仓库的大门紧锁着,四周杂草丛生,人迹罕至的样子。只那把铁锁还非常牢固,拧了几下没拧开,就用锤子砸。还好,他们随身带着工具。
砸的总有十几下,大门终于被打开了。那几百吨磷肥,码的整整齐齐,包装袋上的标识清楚明白。方局长靠近堆子,吐了一口气,示意队员打开袋子。他们拖出一包,剪开袋口,一股刺鼻的味道朝着人的眼睛和鼻孔里钻,呛得他们直流眼泪。
兑的什么东西,这么难闻。
抓了一把在手上,用力一捏就碎了,散了一地。
还真是麻杆石啊,有种滑腻腻的感觉。
王锐力说着,又低头闻了闻。
含磷量只有零点几,低于部颁标准的百分之十二。
夏禾跟在后面补充了一句。
装车——方局长手一挥,后面的队员应声而上,捋袖子的捋袖子,上堆的上堆,执法大队将车开近。
慢着——不能装车——随着这一声喊,队员们一起回过头来。在车队的后面 ,齐刷刷走过来一群汉子,总有二十多人。看面相,年龄都在四十到五十之间,个个身体强壮,力大无比。他们站在那里,与工商人员对视着。
短暂的对视,沉默不到五分钟,忽然,嗖的一下,窜出来两条大狼狗。狼狗猛扑上前,咬住了夏禾的一只手;另一只更加凶猛,照着王强的脸上扑;方局长用脚狠踹,那狼狗回转头来扑上就咬。成刚一个箭步冲上去,挡住了局长的身体。慌乱的人们急中生智,抡起铁锹大锤照着狼狗狠打,那两只狼狗抵挡不住,负伤而逃。小禾的手,王强的脸上已经血乎乎的。成刚轻度抓伤,留下几道血痕。
惊慌的队员们围住小禾和王强,手忙脚乱的帮忙包扎,急忙扯下的衣条压根止不住血。小禾的手指被咬烂了,王强的脸撕开了一条口子,情况非常危急。
方局长:快,将他们扶上车,用最快的速度送往医院。
局长,走不了了,路障又设上了,是松树筒子,抓钉钉牢固了,在那车队的不远处。
方玉青怒不可遏,转向那一群汉子。他们毫不示弱,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处,冷漠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大家回头又转向夏禾和王强。小禾的伤势最严重,头上已沁出豆大的汗珠;王强的脸,一边是血红的,一边是苍白的,血红的那边高了起来,两边脸大小不一。样子看着让人揪心。正在这时,郭大爷来了,郭大爷扒开人群一看,着急的说,快,快上我儿子的拖拉机,他在仓库后面的小路上等着。
焦急的人们感动万分,跟在郭大爷后面,将他们二人送上拖拉机。方局长交代:王强,先到十里屯医院简单处理,止住了血再回市区打狂犬疫苗,这个有限制的,必须在二十四小时之内。
他强压怒火,用平静的口吻对那些人说,李天然呢?他本人在哪儿?我告诉你们,像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最好不使,使过了就触犯法律。一个人,他本事再大,只要是搞了坏事,是躲不过法律制裁的。
局长,你说的这些俺都懂,俺就是守着这堆货给咱发工钱的。你们拉走了,俺上哪向他要钱去?俺就一干活的,法律啥的,俺不会犯 ,也没地儿犯去。
什么,你们指靠这堆货发工钱?但是,你们妨碍执法就是犯法懂不懂?还有啊,设路障,放狗咬人,你们……太恶劣了。
俺就是不让拉货,放狗咬人这事儿,不是俺干的,那狗是自己跑来的,真的,这山上还有野猪刁小孩哩。
局长,看来这几个外地人,是被李天然利用了,日弄矮子来探水的。
支使矮子来探水?这个李天然,套路真多。
局长,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怎么办?车也来了,人也受伤了,就是背,也要把它背出去。
那——这一帮子外地人?
他还敢拦着,当真不要王法了?
你们不能装车,这是俺的血汗钱,装走了俺上哪儿讨去?
这些人听说要装车,齐刷刷的走上来,死死的堵着大门。
成刚站在高高的磷肥堆上,指着下面的货物说,你们也都看到了,这都是坑农害农的东西。你们也都是农民吧,农民有多苦多难,你们心里最清楚。要不,咋千里迢迢跑上城市打工来了。我劝你们清醒点,不要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
俺没帮别人数钱,俺就想数俺自己的钱。
双方僵持了十分钟,谁都拿对方没办法。一边是工商执法,一边是受愚弄的农民工,而那个搅混一池子水的人,却像一只缩头乌龟,迟迟不肯露出脸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外面的天气更沉了。仓库里蝙蝠们飞来飞去,老鼠肆无忌惮的追逐打架,肥堆上透出一股呛人的气味,队员们想出来透透空气,也被死死的堵在里面,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眼看一场冲突在所难免,方局长摆摆手,示意队员们忍着点,无奈的说,不要难为他们,都是些可怜人。看来,这一趟还真是白跑了。
没有白跑啊,方局长,你们看我们这不是赶来了吗?刚才接到报案,说这里发生纠纷,我们十里屯派出所的民警全体出动,火速赶往现场。还好,怪安全,没出啥事故。
还没出事故,人都送医院了,你们可得查出真凶。
真凶不就是两条狼狗吗?你不追它撵它,它会跑出来伤人吗?反过来,人也是一样。方局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俩可是正宗的发小,一个泥巴窝里滚出来的泥蛋子,怎么,这会儿发达了,翻脸不认人,整起自己的老乡来了。
李天然最后一个现出身来,面带得意之色。
方玉青冷冷的鄙夷的看他一眼,正待搭话。一旁的俞大江走上前来,嘲笑着反问:
李天然,你还记得自己是泥巴窝里滚出来的泥巴蛋子,我还以为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神仙哩。怎么,赚起黑心钱来就翻脸不认人,整起自己的老乡来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坑害本乡村民,就不怕招雷打。
我招不招雷打,自己会小心点。不像某些人,自己走路不小心,掉到坑里了,还不晓得往起爬,只会瞎扑腾。
李天然,你以次充好,制假造假,利用社会关系大搞强买强卖,极大的扰乱了供求关系;你投机倒把,用五钠渣和麻杆石替代天然磷矿石,生产的磷肥含量低,破坏土壤质量影响粮食产量。这些情况我们都做了反复的调查,希望你迷途知返,认错受罚,积极配合工商办案,从此,再不坑农害农。
江小波挤上前来,挡住了方局长和他针锋相对。仿佛那人说出的话句句都是毒箭,会伤着他们局长。他这里刚一露面,大家都提高了警惕,所有的队员也都站在前面,又把小波挤后面去了。外地人见状,也都理亏的低着头,纷纷闪到一边。
方局长,专项组和执法大队的队员们一起走出仓库,站到宽阔的场地里。队员中有人的衣服在包扎伤员时被撕破了,露出半个胸脯。胸脯上几道红红的抓痕触目惊心。李天然见状冷笑一声,摆一副胜利的姿态看着方局长,换一种语气说道:这样吧,我这个人哩,也不是不讲道理;不讲道理我还咋在社会上混哪。我这人讲究豪气,我敢以我的名誉担保,没有豪气,我李天然走不到今天,也没人给我办事。我这个豪气,用在官场,用在社会上,用在和形形色色的人物打交道,都是吃得开的。不信,你们看看,这一仓库的货,我说让拉走就拉走,我不让拉,它就还在仓库里,一粒灰就少不了。我和你们各位兄弟,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方局长在内,赌一赌这个豪气。堵输了,我积极配合,认错受罚。堵赢了,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要拉货,哼,对不起,少不得又有一番热闹看。
队员们听到这里,大都愣怔着,不知道如何回答。成刚刚要开口,被方局长拦住了。他接着李天然的话说:怎么堵?咋分输赢?规矩上定的清清楚楚,我来陪你堵一场。
方局长,说话可要算话呀,莫一会儿堵输了不认账,反过来又要执什么法。我可把话说在前头,认堵服输,谁要赖账,我可不依,翻过脸来就不认人。
我……认堵服输。
队员们担心的看着局长,想说什么又没说,想阻止又来不及了,话都已经说出去了,想收也收不回来。
接下来,大家又在堵的事情上作了种种猜测。堵钱堵棋,堵谁的腰杆子粗,谁的力气大,这些都没有胜算的可能。要是他花样百出,堵这山上的活物儿,那岂不是胡搅蛮缠,打一场分不清胜负的糊涂官司?他们工商队员,跋山涉水,最后,竟然输在这场无理的闹剧上。
李天然接着就要说他的赌局,外地人慌了神儿,他们把他围住了,争先恐后七嘴八舌的抢着说话:
老板,俺那工钱你不给了,你许的这货一出手就开钱,又不算数了?那俺豁出命来跟人作对,又都白白的豁出去了,一分钱见不着?俺……俺们……
行了,别俺俺俺的瞎起哄,俺这不办正事吗?俺这不跟人交涉吗?瞧你们这些蛮子,平时干活不起劲,装个包下个货的,都跟他妈的死了娘样,没精打采的,要起钱来一个抵俩。俺欠你多少工钱来着?
老板,好几年了,从你开厂到转手运货,俺都跟着你。你这儿运出的货物也不少,咋就开不出钱来呢?
行了,说话关点风,没见人在这站着?啥运的货不少,待会儿叫人听见,又要整我的黑材料。你们先站一边去,等我交涉完这边,回头再跟你们交涉。
啥?李老板,俺可把话说这儿了,再不开工钱,当作工商干部的面,俺可把你的老底兜个底朝天。啥豪气?你那豪气都讲给当官的了,跟他们嘻嘻哈哈吃吃喝喝。俺下力人的钱,在你手里顶个屁呀,够你几顿饭钱。少跟老子在这儿狗子咬□□——扯筋。
谁……谁跟你……狗子咬□□了?你……你们这是沙子漏□□——操蛋。
有人当场笑起来,这一笑又把气氛冲淡了,外地人退到一边。那几个派出所民警走过来调解道:
李老板,不管它是狗子咬了□□还是沙子操了蛋,赶快进入正题。我们这几个兄弟,接到报案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来维持秩序。你半天不开张,咋个维持法?
好,赌局开始——大家伙的作个见证啊。
他两手一摊,转身向后面走去,玩魔术一样,从哪儿搬来一箱白酒。陈酿白云边,十五年的,500毫升。他往厂子中间一站,重重的放下箱子,二话不说,抓起一瓶就喝,倒了半天不出来,原来瓶子还封着口儿。他拧了几下没拧开,就在地上捡了块石头,用力一磕,瓶口破了,白云边酒溢出来。他缓缓站正身体,嘴巴对准锋利的瓶颈,一仰脖子,咕嘟咕嘟,一气喝完,再瓶口朝下,亮给在场的每一个人看。大家看一下,滴酒不剩。他的嘴角流出一口鲜血,就着血水,吃了一把大葱和蒜瓣。所有的人都睁大眼睛,吃惊的张着嘴巴,怔怔的看着这一切。只见他照着刚才的样子又重复了一遍,地上堆了两只空瓶子。队员们骇然,担心的看着方局长。
他不歪不倒,稳稳的站在场中央,看着方局长胜利的笑。
成刚又一次站出来,被方局长拦回去。方局长也照着李天然的举动,拿砖头磕瓶,嘴巴对准锋利的瓶口,一仰脖喝了下去,然后,瓶口朝下,亮给每一个人看。也不顾队员们的拦阻。李天然不动声色,数着地上的空瓶儿。当数到第四只时,看方局长还在磕酒,不禁变了脸色,摆摆手说,算了吧,我认堵服输。
一场子人都慌了手脚,劝的劝,拉的拉,扯的扯,乱作一团。
方局长咚的一声,倒在场地里,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