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谷千世此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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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关登记厅的大门和它的公民卡出卡口一样是凭空显现的。谷千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地面上就长出了一条拉链。好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拉动它，拉链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大门洞开。
周由这扇和水井一般无二的魔法大门向下望去，嗖的，一只庞然大物轰鸣而来，遮死了她的视线，把她吓得“咚”一声坐上了磨砂瓷砖地，霎时耳边传来谷千世的嘲笑：
“别怕，那是观光飞机，一来一回跑一整个小时，一趟能装几千人，所以才显得大！其实离这里远得很啊！”
她爬了起来，浑身酸痛，感觉尾椎骨都要摔出尾巴了——这就是享受科技的福音，长期不运动的后果：只27岁就拥有了72岁的“健康”身体——真想弄瓶万花油来擦擦。
周在心中埋怨：笑归笑，笑完了好歹过来扶我一下呢？真是一点礼貌也没有。但很快，她就被眼前的景色牢牢吸引：难怪下面能飞一架那么大的飞机呢——她们这是处在平流层了，脚下全是白到刺眼的棉絮状云彩。
接着，仿佛是在照顾她的观光客心理，她的视线转到哪里，哪里的墙壁便随着变透明，把宽广的蓝天像布一样顺滑地展现在她的视野，简直一望无际。数公里外的景色也能尽收眼底，数公里外的天和眼前的天一般无二，刹那间距离感从她的概念里消失了，无边无垠的世界倒更显得像一个囚笼，置身于这样的高空，她开始感到恐惧。死亡的威胁侵袭了她头脑，她不禁后退半步。
谷千世大着嗓门把她拉了回来：“看你看得那么入迷，我就自己把它打开了——嗯，你恐高吗？还有，有没有高血压啊，心脏病的？有的话我再关上？”
可她选择逞强：“没事。”她短促地答。
“嗯。”谷千世哼了哼以示了解，“所以你是要坐普通电梯，观光电梯，还是跳伞？”
“还能跳伞？”
谷千世不做声了，她轻一跺脚，地上长出一个黑色的双肩电脑小包。她就着影像熟练地解释：“托氏集团赞助的产品，最新型全自动跳伞包，无需培训及专业人士陪同，内含医护级供养系统，根据使用者体型和身体状况全方位匹配，搭配毫秒级环境适应引擎，做到真正的‘连刚出生的婴儿都能玩到流连忘返’的全民娱乐装置。托氏集团，值得您托付一生一世。不要发票的话，还可以凭票根前往任意托氏门店，享受免费翼装飞行体验之旅。另外，再送您弗里曼人寿公司价值100万的意外险。”
“活脱脱的罗森店员……”周感叹，“日本人的看家本领。”
谷千世喝了口水说：“我建议是跳伞。”她凑近了盯着周的眼睛。如此近的距离，周发现原本堆在谷千世面上的嬉皮笑脸消失了，转而是愠怒，周不确定这愠怒是否是冲着自己来的，这让她非常窘迫。她愿意投降，以此换来谅解，但她深吸一口气，不确定自己是否拥有勇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次面临死亡。
她在谷千世的脸上寻找借口，如果死神是个美女，她想她也能说服自己投入死神的怀抱。可小鬼子离得太近了，近到周眼里她原本还算端整的面孔如今只剩下粗大的毛孔，那双深邃的东亚黑眼睛也合成了一个对半切开的大桂圆……“死神不是美女，死神是独眼霹雳。”周绝望地想道，于是她干脆闭上自己的眼，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当成史迪仔，嘟起嘴就要亲谷千世。既然不能“瞄准”，那就亲到哪算到哪吧。
周忽地想到，这不是她第一次亲吻，小时候她就亲过一个暗恋的女孩，那是一个和她同为人类的女孩，那时她的身边都是她的人类同类，虽然不过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她却恍若隔了几百个世纪，自从身边的同类接二连三死去，她在AI组成的乌托邦里已经生活了上万年。
她的嘴碰到一个干巴巴的东西，这太尴尬了，周一点也不想亲她，但是她似乎避开一切光滑的脸蛋、沙沙的头发、有沟壑的嘴角，直直正中嘴唇的正中。她还来不及思考个中意味，谷千世就先一步叫了起来。周用手捂住她的嘴，她又指着周捂住她嘴的手闷声大叫。
“太暧昧了。”她说，脸不知是憋红，羞红，还是尴尬得红。
手舞足蹈好一阵，谷千世终于冷静下来，背起自己的通勤小包，隔开一个人的距离，站在周的身边，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对不起，我们就正常传送下去吧。”
“不跳伞了吗？”
“年纪大了，受不了那种刺激的玩意。”
周上下扫视谷千世，实打实是个刚大学毕业二十岁出头的年龄段：“挺能说笑的啊，小朋友。”
谷千世的脸又红了，这回她确信是气得：“没跟你开玩笑，老阿姨。咱不玩年龄焦虑，理论上来说人类这种生物十五岁是育龄期，我现在二十二岁，二十二确实不像十几岁那样身体好，不然你以为——（她修改了自己的语气，是它听起来没那么有攻击性）所以我觉得这也是为什么运动员都会选择一些十几岁的孩子，而到了奔三叫‘老将’，真过了三十就得退役——哎，话说你也没比我大吧？”
“我今年二十七了。”
“看不出来啊——不对，那你也就大我四岁嘛，我今年二十三。”
“大很多了。”
“多个屁。”她言语又粗鲁回去，“算了，不扯这些野棉花。”
“野棉花？”周听不懂她的俚语。
谷千世再度陷入沉默，紧绷的笑脸愈来愈松弛，直到什么表情也看不到了，她才解释道：“跳伞你知道了，是商业广告；至于坐电梯，其实也不过是想让你看轿厢里的广告——我——不好意思——我有点精神疾病，我有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特别兴奋——所以刚才——”
“没事，我觉得你很热情。”周冲她笑笑，下意识打断了谷千世的回忆，她不想记起那尴尬的初吻。
“真的吗？”谷千世的眼里放开了花，开心地用一对食指和中止托在下巴上，开心而腼腆的笑了。哪一面才是她真实的性格？周渐渐理解了她口中“有点精神疾病”不带任何夸张成分。
“嗯，我可能欠缺这些。”周垂下头，为方才失礼的念头暗自觉得抱歉，若论“有点精神疾病”，她在无情无心的AI里一个人闷头逃避了十几二十年，如何又称得上“健康”？而且，她刚刚仅仅是因为害怕惹一个陌生人生气就亲吻了对方的嘴唇，这也很难归类为一个正常人会采取的行动。
“谢谢你跟我说这些。”谷千世笑起来露出两排洁白但歪歪扭扭的牙齿，眉毛弯弯地绽开叶子，从她的眼角处不断飞出白色的雏菊，不算美若天仙，但是动人，也许日本女孩天生都有做少女偶像的潜能——周偷偷地想。
“你值得。”她说。
谷千世一愣，也许是见两人仍保持呆立的姿势，立即接上原来的话题：“总之我现在刚好要下班了，你要不跟我一起传送下去？还是说你要自己坐电梯？跳伞？”
周不愿承认自己恐高，遂说：“我送你下去吧。耽误了你下班，怪不好意思的。”
谷千世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大概是早识破了周的遮掩，而周由于天生的顿感，还迟迟没有意识到暴露，继续施展“精湛”演技。
谷千世带她来到一台大的仪器面前，输入了一些坐标，她就站在了一个未来都市当中。高楼林立，建筑成群，地上见不到交通运输工具，汽车和列车都在天上飞着，地面只有行人缓慢地行走，时不时被空中一辆飞车的影子挡住光线，很快又享受到充足的日照。阳光和煦，像四月的春天。
周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不关心时间，以致别说“几月”，她连现在是“几几年”都要掰指头算，算出来的结果往往还存在1~3年的误差。
“叮”，随着一声清响，一栋高耸入云的建筑开始报时：“现在是2333年6月10日新城时间5点整。”听到这里，她长吁一口气。她记得自己的生日是在2306年7月4日，截止2333年确实是27岁，如果刚才她报给谷千世的年纪有错，以后就要一直将错就错下去。她不想轻易让人知道自己算不来年份，万一被问及背后原因，解释起来挺麻烦。
“我带你去找地方住吧，跟我来。”谷千世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她先向前走了两步，见周跟了上来，又紧张地改口，“还是说你想就此别过？我是不是太霸道了？”
周一愣神：“没有。”
“没有吗？”谷千世沉思道。
周也趁此空隙怔了怔，小心挑选着措辞：“不过我还想再四处逛一逛，现在不着急找地方住。”话一经出口她便反悔了，依谷千世的性格，这种说法委婉过度，根本不足以拒绝。
谁知她竟首肯：“那好吧，那我自己回去玩去了。”说罢走进不远处一个疑似候车亭的地方，大约五分钟后周悄悄尾随进去，谷千世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候车亭内部空无一人，三排三列九个连体座椅，共同朝向一台墩状的油漆桌，油漆桌中间镶嵌着一台仪器，细一看，和谷千世在海关登记厅最后展示的那台巨大仪器同款，应该也能用来坐标传送。周试着点了一下，“出发点”的位置是固定的，对应的当是当前所在位置，“终点”后是搜索栏，需要敲击虚拟键盘输入名称搜索，周胡乱搜索了一家公寓，按下传送后，屏幕显示“刷卡”，周把身上唯一的一张公民卡贴上感应区，屏幕弹出窗口：
“您的余额为0.00三月币，是否使用其他付款方式？”
周两眼一黑，她从记事起就不曾接触过“货币”这类道具，只听说过但没用过，没想到在这里“坐公交”竟是要“钱”的。她该如何生财？这下可好，刚出移民办公室，下一步就是上街乞讨。
她不好意思按下“否”字，和机器对峙了半分钟，直到右上角的操作倒计时结束。她悻悻然转身，余光扫到一行文字：“检测到您没有操作，是否申领移民福利补贴？”
周急忙选“是”。
“正在申领，请稍后……将在10秒内收到结果……10，9，8，7，6，5……申领成功。系统已为您在托氏公馆免费办理7日入住，以下是当前正在招工的100家用人单位名单，请您根据需求安排近7日的面试计划，并在7个工作日内完成入职，逾期将驱逐出境。感谢您的配合。托式集团祝您在三月雨生活愉快。谢谢。”
周掐了掐自己的人中。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谷千世此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