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光处》一颗热冰块

18、因为幸福所以痛苦

　　去医院的路上，叶子想起自己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尽管她并不饿，但也不想晕过去，所以在下车后，吃了碗面。和白天相比，晚上的医院没那么多人，输液区零星坐着的几个，也陆续在叶子之前离开了。她本想闭眼休息一会，但心里乱糟糟的实在难受，索性戴上耳机播放喜欢的音乐。
　　许愿下班后并没有离开医院，而是点开了一个手术视频，和预想的不一样，他完全看的入迷，等视频结束已经晚上十一点了，来不及多想，立刻换好衣服，走向输液区。即使隔得很远，许愿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叶子，她和昨晚一样，把头靠在椅背上，头顶的的灯光照的她依旧孤独。
　　直到走到叶子跟前，许愿才后知后觉，该以什么理由出现，他既不愿意离开，又不敢叫醒叶子，只能静静地站在原地。可他不知道的是叶子并没有睡着，尽管耳机隔绝了外界的声音，但忽然变暗的视线依旧告诉叶子有人站在面前。她睁开眼，顺这眼前人的身影缓缓抬起头，一张陌生的脸上出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叶子一下就认出这是许愿：“许医生！”还在做心理斗争的许愿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唤回思绪：“那个，我……你旁边有人吗?”
　　“没有！”
　　“嘿嘿，是嘛！那我可以坐吗？”
　　“当然！”
　　许愿僵硬的坐下后，两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叶子完全不知道对话的意图，许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许医生，还没下班吗？”叶子率先打破僵局。
　　“哦，我今天值夜班……不是，我下班后看资料，忘记了时间，看见你在这里，就想着打声招呼！”许愿一开口就犯了错，脑袋像生锈一般完全转不动，有医生值班不穿白大褂，还悠闲的跑来打招呼吗？
　　“哦，那你现在要回家吗？”
　　“不急，我还有些没看完，反正没事，我陪你！”说着许愿拿出自己随手带上的资料，心里无数个万幸。
　　摘下口罩的许愿多了一丝柔和感，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并没有让他显得清冷疏离，反倒是在那双眼睛的配合下让人觉得温暖谦和。和穿着白大褂的他不同，浅色衬衫和牛仔裤让他有种青春阳光的感觉，说起来许愿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大。
　　耳机传来的音乐让叶子意识到继续戴着并不合适，就在自己抬手取下时，许愿制止了：“可以借我一只吗？”停顿的几秒里叶子的脑袋风暴似的运转起来：一人一只！感觉……有点奇怪，可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做到的离谱要求，或许他只是单纯觉得无聊。为了不让气氛尴尬也为了不刻意找话题暖场，叶子递出了耳机。
　　结果和叶子想象的一样，直到输完液两人都没有开启莫名其妙的对话，有时候甚至可以完全忽略对方的存在，总之这是一次舒服的陪伴。
　　“明天也记得按时来医院！”说完许愿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药：“对嗓子有帮助的。”
　　“谢谢！许医生……”突然走廊的尽头出现一阵嘈杂，其中哭声尤为刺耳，下一秒一声撕裂的“妈妈！”让叶子心脏猛地一紧，人群慢慢靠近，一个小女孩紧紧握住躺在手术运转床上妈妈的手，眼泪一滴滴的落着，重重砸进叶子心里。许愿好像说了句什么，但叶子没听清，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许愿已经跑进了人群，随着电梯的关闭，哭声，嘈杂声尽数消失。
　　等叶子回到家时，余鱼已经睡下了，看着地上散落的纸张，她小心的收拾好后回了房间。躺在床上的叶子，怎么也睡不着，楼下的车鸣声、呼啸声不停震跳着耳膜，惹得她有些心烦。她点开和许愿的聊天界面，几次尝试后又退了出去，她想要知道女孩妈妈的情况，可从医院到现在才过去不到两个小时，或许自己应该再等等。直到凌晨四点，叶子被一条突如其来的信息平静了情绪。
　　“手术很成功，她已经脱离危险了，早点休息！”消息是许愿发来的，满心的焦虑瞬间转化成暖意，在那样紧急的情况下，叶子没想到许愿竟然注意到了自己的异常，并在手术结束后告知结果，看着闪动的聊天框，叶子回了句：“谢谢！”
　　夜晚的黑暗在天边一丝浅浅的蓝光后隐入背面，短暂的睡眠意外让叶子精力充沛。
　　咚咚咚——
　　“叶子，你醒了吗？”
　　“进来吧，小鱼！”
　　余鱼推开门，看见叶子气色红润，开心的笑了笑：“感觉你恢复的不错！但是我还是建议你多休息一天！”
　　“不用，我已经满血复活了。走吧，一起上班！”
　　一切又回到了熟悉的模式，忙碌的感觉让叶子觉得安心。下班后，叶子拒绝了余鱼的陪同，到医院输最后一次液。因为病情的好转，今天的液体并不多，叶子坐在座位上频繁的看向走廊的一端，那是许愿每次出现的方向。
　　“这是最后一瓶了，输完你就可以回家了！”
　　“好的，请问……许医生下班了吗？”
　　“许医生今天换班了，你找他有事？”
　　“没有，我随便问问！”
　　……
　　护士为叶子拔了针，在离开医院前，她再一次看向那个方向，心里有些失落。
　　路过楼梯间，她听见一个微弱的哭泣声，声音有些稚嫩还有些熟悉，好奇心驱使她推开门，亮起的灯光照的楼梯一览无余，眼前什么也没有，可就在转身离开时她看见了缩在角落里的女孩，女孩正红着眼看向自己，表情有些难为情。下一秒叶子想起她就是昨天那个喊妈妈的小女孩，可她现在的状态不由让叶子紧张起来：“你……还好吗?”想了半天，叶子以成年人间的语气发出询问，女孩看着叶子并无恶意，温柔的声音像是在安抚自己，情绪更加难以控制，但她还是努力压抑着声音，只是让眼泪流的多了些：“我妈妈……生病了……她很难受，可我……帮不了她！”女孩像是在求助又像是宣泄，总之她将心里的痛苦刨了出来。叶子的情绪也开始不对劲，微微模糊的视线让她快速转头眨眼，尽管曾经的她也这般无助崩溃，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了6年，可她的心里仍然留着一条名叫分离的伤疤，她原以为疤痕下的血肉早已愈合相连，可如今生生撕开，竟依旧血淋淋的裂着。叶子走到女孩面前，缓缓蹲下，目光对视的沉默里，她在倾听她的悲伤。
　　“不要再一个人躲起来哭了，去陪你妈妈吧！有你在时候她只有爱，没你在的时候她只有病痛！”女孩看着叶子的眼睛，泪水模糊间是妈妈蜷缩忍痛的画面，她迅速擦干眼泪，站起身：“谢谢你！”就在女孩拉开门离开时，身后再次响起了声音：“你的妈妈很爱你，所以一定要告诉她，你也同样爱她，爱，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能让人幸福的事了!”
　　楼道的灯光随着女孩离开的背影暗了下去，黑夜里一颗闪着微光的亮点无声落到地上，这些话是叶子说给女孩的，更是说给自己的，不过，她已经没有可以陪伴，可以表达的机会了。爱，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最能让人幸福的事，可爱，同样也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痛苦的事，在死亡面前我们能做的太少了。
　　第二天叶子在网上搜索了关于器官捐献的流程，倒不是什么消极或者一时兴起，这件事她已经考虑了很久，小女孩让她再次无奈人在死亡面前的无能为力，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人总是会死的，一纸捐献书并不能违背这条自然规律，但如果可以在死后去完整或者延续另一条鲜活的生命，那怕是一瞬，也算是证明自己没有无动于衷。屏幕上弹出是否确认的提示，叶子并没有直接点击，不是犹豫也不是后悔，她只是想到了妈妈，如果她还活着大概也会支持自己，心里泛起的甜意，让叶子点下了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