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命》长安有余

103、争论，求娶

　　大历两万三千四百零三年，秋。
　　金桂飘香，粮海漫漫。
　　北疆鬼市再次递上一封求亲书。这一次，还是为相里淮……为鬼族现任的王——相里淮。
　　是的，在峪山封印之乱后不久，相里淮昭告天下：称王。
　　而他送来的求亲书言明：只要轻云公主愿意下嫁于她，那北疆必已最盛大的婚礼迎接王后的到来。并且……
　　“百年不犯我人族边境？”
　　眼下，奉京紫霄大殿，南疆的朝堂上，正上演着一出激烈的交锋。
　　朝臣同朝臣的交锋……还有，四域势力之间博弈。
　　一人说：“那可是百年的时间！足以我人族找出对抗‘鬼土’之法，剑指北疆啊!”
　　另就有一人反驳道：“‘鬼土’的根源还是我们公主带回来的！你也好意思用她的功劳去牺牲她！”
　　东域的宗门来了不少人，元度道尊皱着一双好看的柳眉不说话，但他带来的门人，还有其他宗门的使者，可是忍不住的。
　　有人说：“大家共同抗鬼，谁敢说别人一点功劳都没有的！咱们能为此拼命，她怎么就不能出嫁了！”
　　也有人说：“听说轻云公主曾是医者？有道是‘仁医济世，大医治国’……”
　　元度冷喝一声：“华舵宗的，闭嘴！”
　　一人也跟着反驳：“这治病和出嫁能是一回事吗！人家好心好意的救你，还得搭上自己一生的幸福了？”
　　“非也非也！”同在南疆为官的大臣摸着胡须摇头，“我朝公主必然要以大义为先！为国牺牲，本就是她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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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再说又不是要她去死！嫁个人……鬼而已！嫁谁不是嫁！还是个对她一往情深的……嗯，鬼！”
　　近些日子以来，新任鬼王相里淮求亲之事，在有心之“人”的引领下，酝酿出了极大的流言风暴。
　　不止是南疆，就连中原、东域，甚至是一向以“善”为上的西域，都出现了许多声音。
　　“一国公主连这点气量都没有，不像话！”
　　“可是……她是南疆的继承人……”
　　“什么继承人！在咱们人族兴旺面前，还谈什么继承不继承！”
　　“就是！我看她就是舍不得快要到手的权利！果然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
　　在绝大多数人的“大义凛然”的“明哲保身”之下，一些想为巫轻云发声的声音，被彻底淹没在“刀砍不到自己身上”的世人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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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放你娘的屁！”
　　几日争论不休的紫霄大殿上，权项将军一脚踹翻了与自己同朝为官的大臣，眼见众人一时都安静了，他这才骂骂咧咧地踩在了脚下这位“主张公主和亲鬼族”的大臣脸上，“别说公主是咱们大历的继承人了！就算是一寻常女子，就可以不顾她的安危逼她嫁给敌人了！”
　　“要真是这样，干脆将你们家中女儿……不对，是你们家里所有女子，包括你亲娘！媳妇！姐妹！亲闺女干闺女！都送去北疆得了！”
　　“咱们这群老爷们儿的脸……”权项打量着这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男人们，重重地“哼”处声来，“要什么脸！都回家去生个貌美如花的闺女才是真！”
　　整座紫霄大殿上，瞬间鸦雀无声。
　　其中蹦跶地最凶的……当然，是闹着让巫轻云“下嫁”的那些人，一时间脸上都青一阵红一阵的。
　　“权大将军这话说得……好不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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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母亲年迈，夫人……夫人还要教养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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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等家中女子，又岂能和公主想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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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上。”这时，殿外有一名宫侍疾步走来，“回禀王上，中原顾氏家主、应是少主、西域重明上师，已进了宫门了。”
　　黑帝揉了揉被闹得生疼的眉心，一挥手：“请他们进来吧……对了。”随即，他又看向身边的宫侍长，“你亲自去和公主那儿一趟，就说…….她爹还没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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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那老奴就退下了。”
　　宫侍长马不停蹄地传完了话，自然是要回去紫霄大殿，继续伺候在黑帝身边的。
　　流霜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转身，已是满面欣喜：“公主！王上果然是疼你的！”
　　这两日前朝吵得沸沸扬扬，王上还传了话不许公主去前面参政，她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就怕黑帝陛下为了那什么“大义”，要她家公主去和亲呢！
　　“还有顾家主！他一定是来反对这场求情的！说不定……说不定他就是来求亲的！”
　　“是吗？”
　　巫轻云轻笑着反问了一句。比起急得这两天日日都无法安眠的流霜来说，她倒是事不关己一般，不光见不到一点心焦，甚至这些时日，她过得还颇为乐和。
　　她瞧着流霜，笑问道：“你不觉得……我该嫁出去吗？一百年的安稳哦~”
　　“公主你说什么呢！”流霜的眉毛都皱在了一起，表情像是吃了最讨厌的苦瓜的般难受，“一百年说得好听，那一百年后呢！不照样得打！那公主……那公主不就白牺牲了？”
　　这话说的……巫轻云心道自己是被求亲，又不是死了。她实在觉得有些好笑：“可说不定呢~万一百年间，真就有了遏制‘鬼土’的法子了呢？”
　　“那也是可能！万一没有呢！”流霜一张脸气鼓鼓地，“就算有了……有了……那不是还有鬼王嘛！还不是得打！”
　　是啊~怎么都得打……
　　鬼王……
　　巫轻云垂头轻笑了起来，要不是因为他，自己倒还能稍稍安生些时日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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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紫霄大殿上的争执，还未停歇。即便，黑帝已然表明了不愿女儿下嫁的意愿。
　　“我大历公主可以为百姓牺牲，能够为天下拼命，但与鬼族做亲，实乃与虎谋皮！”属于道尊的威压在瞬间覆盖了整座大殿，方才还争执不休的众人尽皆安静下来，甚至有些修为低微的，已然昏迷过去。
　　封怜微微一挥手，就有宫侍悄然上前，将人拖了下去。
　　“顾氏亦不赞成‘下嫁’一事。”顾青识坐在左手第一位，看似平静持重的神色下，皆是深处局中的焦躁和戾气。
　　“人、鬼二族，仇怨已过万载。我等该思虑如何破除鬼族壁垒，先发制人，而不是不思进取、反倒逼迫一女子下嫁，已保全我人族暂时的安宁。”
　　他目光沉沉地环视一周，眼神中带着无比的压迫之感：“这同万年前逼得我人族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差点阖族俱灭的群鬼，又有何区别？”
　　“诸位可别忘了，我等先祖，是如何同群鬼奋力抗争，又是如何在鬼王的高压之下，依旧宁死不屈的！”
　　“违背先人遗志，向敌人低头谄媚……诸位可愿做此等……如畜之辈？”
　　被当面骂了个底朝天的这些所谓的“君子”们，一个个瞬间涨红了脸。
　　一人恼羞成怒地站出来，反驳道：“顾家主说得好听！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与轻云公主之间的事……别以为我！”
　　突然，他神色一顿，望着门口背光而来的司十一……猛地缩了下脖子，话也说不出口了。
　　阴戮司掌士之恶名，响彻大江南北。
　　司十一路过他身边时，冷笑一声：“废物。”
　　“司掌士，你可来了~”
　　封怜一点也不觉得同僚恐吓外域人有什么不合适的，他笑盈盈地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示意这是他专门留给司十一的。
　　司十一向他微微一颔首，随即躬身道：“回禀王上，撒播公主不是谣言者，皆以就地斩杀！”
　　“很好。”黑帝微笑着点点头，忽得来了一句，“你没顾及血脉而徇私吧？”
　　徇私？血脉？
　　众人一时有些莫名，只有封怜、权项等几位重臣，笑而不语。
　　司十一道：“怎可能？珩玦不思为国分忧，还在私下传播不利朝堂的言论，实不堪为王室血脉。”
　　黑帝道：“不错！争权夺利可以，私下有些小动作孤也可以放过。但如今正是国家关键时刻，他不说有所担当，一心只想着排除异己，不惜替外敌摇旗呐喊……不杀，不足以平流言、震天下！”
　　！！！珩玦！！！
　　众人这才惊觉：所谓血脉……竟是黑帝亲子！而司十一，竟然将他杀了！
　　一时间，大殿再次陷入了绝对的寂静。
　　“啧，杀得好。”这时，一贯笑脸迎人的重明上师“啪”得一下合拢折扇，打破了眼下僵硬地气氛。只见他极为赞同地点点头，肯定道：“这种人不杀，留着过年给敌人送情报吗？”
　　少言寡语的应珣也跟着说了句：“鬼族的好走狗。”
　　亲儿子被骂了狗的黑帝：……无法驳斥。
　　实际上是亲侄子被骂了狗的司十一：看什么看，我又不姓珩！
　　“诸位。”顾青识接过话头，继续说道，“人活一世，虽非要建功立业，却也需上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我等皆是一家、一宗、一门乃至一国之主，若不能护佑治下百姓、保护家中亲人，又何谈君子坦荡，青史留名呢？”
　　“再者，轻云公主先于峪山封印鬼王，救下东域宗门数百人，又有峪山接连震动，她不辞劳苦，拼力修复封印损伤。她孤身闯北，不顾自身安危为人族找出‘鬼土’根源……才让我等，有了再次议论她是否该为那所谓的‘百年之约’，去牺牲的底气。”
　　以巫轻云之功劳，作为逼她牺牲地引子。这样的言论，也曾有人提出过，但从顾青识的口中说出，便会更强大、也更令人信服。
　　就在众人或默不作声、或交头接耳之际，顾青识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到了刚才曾质疑他有私心的修者面前。
　　“将你刚才的话，说完。”
　　那人闻言浑身一抖，盯着黑帝、司十一，和顾青识三位道尊的黑沉目光，颤着嘴唇是一个字都差点没蹦出来：“我……你们……”眼瞅着，就要吓昏了过去。
　　“嗯。”顾青识本也不打算为难他，就像是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一样，转过身来朗声道，“他说的没错。”
　　“我顾青识爱慕大历轻云公主，此生只愿得她一心一人，再无旁念！此情，无愧于天！”
　　其话语之坦然，甚至还带了些“终于可以说出来”的松弛感……
　　好家伙。
　　我们直接好家伙！
　　众人一时间只剩目瞪口，反倒是知道不少内幕的重明心下直乐：这可不给老顾逮到机会了？
　　应珣瞄了他一眼：原来在这等着呢~
　　而另一边，眼看在场众人都被这份坦荡的、光明正大的示爱惊住了。要知道，若换做平时顾青识示爱大历公主，他们也就是看个热闹，最多猜想一下……究竟是公主嫁去中原，还是家主入赘南疆。又或是，二人被棒打鸳鸯。
　　当然，能打这两人的……也不多。
　　但如今可不一样了！顾青识这一席话，摆明了就将自己严严实实地绑在了巫轻云的船上。若天下人要骂，他一起担着，若鬼族要强娶……也就他也有这个实力去讲个“先来后到”了。
　　“哈哈哈哈！”权项朗声大笑，心情极度愉悦之下甚至还拍打起了一旁副将的大腿，“顾家主快人快语！是个有担当的好男儿！”
　　一旁的元度道君也抄着手笑道：“你倒是从头至尾都没变过。”他见过以前的阿浔是如何依恋姜离，也看到了如今的顾青识，又是怎样绝不放手巫轻云。
　　“看着还不错。”封怜笑盈盈地朝身边人夸了一句。
　　听了全程的司十一一闭眼，一撇嘴：他就知道这人没打好主意！
　　至于黑帝嘛……已是整张脸都僵硬了。
　　“可……”
　　后来，还有人不服气地想要重新讨论此事……
　　“百年时光，尔等可保证他相里淮一诺千金，绝不会食言而肥？”
　　“我儿轻云，于我大历弥足珍贵！非我大历之人，从何偿我一优秀的继承人？而你们……”黑帝冷沉地目光自殿上某几位南疆朝臣的身上一一划过，沉声道，“身为朝臣，不知护持君上，何等不忠之辈！”
　　于是，大历公主下嫁新任鬼王一事，暂且落下了帷幕。
　　黑帝：“公主呢？”
　　宫侍长：“流霜来回过话，说公主仿佛在城外救了个什么……妖怪。正送人家回去呢~”
　　黑帝点点头，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一皱眉：“那姓顾的呢？”
　　宫侍长迟疑了片刻：“嗯……看城门的来报，司掌士和他一起出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