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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03 ...


  •   深秋,临冬的末尾了。
      大雾笼罩着山,山覆盖住了水,朦胧模糊的景象中缓缓凝结了一片片白皑的霜。

      天不见亮,圈里的牛羊鸡鸭都还在熟睡中。
      阿妈起了个老早,给徐昭蒸了昨日就备好的团子,再滚了鸡蛋,接了壶热水,用布严严实实地裹上后才放到那满得不能再满的书包里。
      破小的书包被阿妈洗到巾布发白,冒出了丝线。这是楼阿婆家送给徐昭的,听说她今年要上学了。

      自从阿昭上学之后,阿妈总是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地提醒她课本是否又带齐,上课不要打瞌睡,要好好听老师讲课。至于阿爸,女孩心里知道,他自然是高兴的,有时候甚至会特意跟上她好几里山路,却始终和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只是默默地跟在黎明破晓前的夜色之中。

      阿昭不懂阿爸为什么会这样做,她常常回头之时,却已不见父亲的身影。

      不过有阿良哥在,日子久了,阿爸也就放心了。

      上学的很远,真的很远。
      回家的路也远。
      远到一来一回就足够花上大半天。

      从半山腰往上爬,到山顶那里才有村里人走出来的阶梯,攀过天阶,就可以顺着铁索越过滚滚江河。
      山林的绿渐渐被枯草的颜色掩盖。旷野的风,刺啦刺啦地吹,吹在人脸上,就像是刀割。

      海拔高,明明还未真正地入冬,这天却已冷得人直哈气发抖。

      阿妈给她打的水不多,怕她背着太重,压深了就该长不高了。所以阿昭在还未到达学校之前,就会因为冷、渴将水喝完,但是她并不担心,因为阿良哥会将自己的热水给她留着。
      阿昭不想喝他的水,她知道他也冷,也渴。常常走在半路上,她就偷摸着取下枝叶上的霜冻,裹在嘴里,虽然不渴了,但是好冷,冷得她不停地打激灵。

      阿良哥就会笑她傻,然后再将热水递给她,让她喝完,直到不冷了为止。

      年复一年,越大了之后,阿昭晓得,傻的从来都不是自己,是他。
      那个冷得不喝热水流了鼻血,默默擦掉的人是他,不是她。
      因为受冷干活,手上了一团又一团冻疮的人,也不是她。

      上天阶前的路不知道是从哪一年,哪一天开始,渐渐平坦了起来,不需要穿过那林间的崎岖,不需要游过那半高的蒿草。
      邹良没骗她,他说过,要给她修路上学。

      一天天,他一个人用石子,用锄头堆垦出来的小路。

      寒冬暑夏。
      天明前,他会出现在她家门口,送她上学。
      落日之后,他就远远地站在她校门口,陪她回家。

      没有过缺席,就连一年里最忙的那几天,他都没有不出现过。

      阿昭很努力,披星戴月,从不肯懈怠。
      就连偶尔觉得困苦时,她走走那条邹良修起的小路,看看那山间突飞的翠鸟,好像一切都变得简单了起来。

      后来,她考上了县城里最好的中学。

      阿妈和阿爸过得更加拮据,为了给她交上住宿费。
      她不用再日日来回在路上。

      明明比起以前每日徒步跋涉的往返轻松了不少,可是回家,却成了她在学校里最盼望的事情。

      周末回家的那两天,家里因为多了她,阿爸阿妈脸上都多了不少喜悦。
      阿妈总会将最好的吃食给她留着,有时候甚至忘了会放坏,可是又不舍得扔,格外心疼。
      阿爸也是,常常独自坐在门前,帮她把文具盒里的铅笔削得又尖又锋利,可是比起那笔锋更刺眼的是,阿爸那双手掌上满是皲裂。可是阿爸不知道,她从上初中开始,就已经不用铅笔了。

      读初中的那三年,村里的人合起来在原来的铁索下修了道桥。
      山路,在那些数不尽的岁月之中,变得越来越平。
      或许它也希望,有更多的人能走上这条路。

      “阿良哥,就送到这儿吧。”女孩望着面前的栈桥,停下了脚步。
      身后的人闻声,也一瞬顿了顿,随后喑哑道:“没事儿,再送送。”

      记忆里,那清瘦的少年好像这些年变了不少,更黑了些,更高了些,面上的疲容也更明显了些。
      唯一不变的,他依旧走在她身后,看着她来,看着她去。

      “阿昭,要好好学习。”他送她到县城时,是这样嘱咐的。
      “天冷了,要记得加衣,天热了,也不要贪凉。”

      少女点点头,从他手里接过书包后,和他挥手道别。

      年岁越大,那些埋在记忆里的时光就越浅。
      浅到有时候,自己忽然想起来时,都觉得恍惚。

      家,在徐昭心里,从盼渐渐变成望。
      回家的次数,从天变成周,再变成月。
      从教学楼里,遥遥望去那山,她不知道家是在山的哪一处。或许是雾太大,叫人根本看不清。

      那一年冬天,阿爸去世了。
      阿妈说他是为了节约那一点煤炭钱,上山砍柴,遇到山塌,被冻死的。

      阿昭开始怨恨那座山。为什么?大山生养了阿爸,又要以这样的方式带走他。
      她也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能力将父母带出大山。

      阿妈劝她,让她不要自艾自怨,说这都是命,阿爸最大的心愿,就是祈着阿昭能走出这座大山。
      阿爸和阿妈都离不开,他们从出生就在这片土地上,只盼着死也能埋在这里。

      寒冬,雪能埋葬一切。
      白雪一片,纯洁无暇的天地,看起来寻不见一片腌臜污渍。

      可是熬过这个冬天,新的生命又会重临。
      翠鸟的啼鸣,就能穿透山河。

      是夜,火光照在两人脸上,干冷的脸蛋刺痛得厉害。
      手是是滚烫的,心,却是冷的。

      “邹良,明年,我就不回来了。”徐昭望着那烧得正旺的火,幽幽道:“你不出去看看吗?”

      篝火前,男人的鼻梁被起了一层死皮,红通得厉害。
      他顿了顿,眼睫盖住了男人的心绪,他动了动手里的火钳,翻着火堆里的柴木,“我走不出这座大山,我得守着我阿爸,阿婆。”

      终年缠绕病榻的父亲,年迈体弱的阿婆。
      一片片等待垦种的谷田,一条条蜿蜒的小路,瘦弱的牛羊,一望无际的荒野。
      他们,都困住了他,还有很多个他。

      “到老,到死。”

      恍然间,她,好像听到了。
      在太阳初升之前,山鸟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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